作者:九渊
当她看到这个数值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就要窒息。但是她很快便恢复了过来,某种让她心生战栗的可能性骤然于思维的深处浮现。而下一刻她便将自己的意志投入地下,投入那座她在计划中用以制作决胜用的兵器,来源于神之智慧深处的战争天使所准备的秘密工坊之中!
而后,她发现自己的疑惑获得了解答。
神殿上的弗洛拉闭上双眼,神殿地底的另一位弗洛拉睁开眼眸。在那有着重重防御,连她自己都需要进行繁复手续才能够进入的秘密工坊之内。她看到了数体有着巨大光翼的无貌人形静默地等候。
战争天使,一共三具,它们等待着她的到来。
弗洛拉看着它们,看了好几秒,看到了它们身上的战争痕迹,看到了它们的剑刃之上所沾染着的神灵之血。
美索不达米亚的大地上至少有六柱神灵,三柱显化,三柱隐秘,而在她的感知之中,这些战争天使的剑上至少沾了四柱神灵的血!
她张了张口,又过了好几秒钟。
“我的记忆中没有制作你们的痕迹。”弗洛拉喃喃说道,面容呆滞,但她心中却其实已经有所预料:“我也能够确定至少现在,这片大陆上的神灵们都还是活着的……神战只是在酝酿,没有展开。但你们手上的血却也是真货……或许还是‘我’特意留给我的真货。”
她伸出手,碰触其中一位战争天使剑刃上的血珠——在触碰到它的时候一抹零碎的讯息沿着这血液载体映入她的脑海。
她看见天空在倾颓,看到数目多得连她自己都觉得夸张的伊曼尼提战兽覆盖天穹,并于另一支本质不明,但却具备凌驾凡人生命层次的异种生物交相厮杀。它们和牠们的战场覆盖了小半个美索不达米亚大地,深红和黯紫的血液如同暴雨一般冲刷陆地,然后将一切艰难生存的活物腐蚀成为焦黑。
有着搭乘着金弓的曼妙女神突入战场,她被战争的浪潮所淹没,但很快又召来金星的辉光驱散了异种的集群。她似乎大声高喊着想要说些什么,以咒文支配着以太尝试以武力和某位盘踞于云端之上的冷漠神祇进行交涉。然而下一刻自天穹坠落的雷火之矛便将她击坠,巨大的绯色光翼随即展开,数体战争天使便从云穹之上降下。
“伊斯塔……”弗洛拉轻声念着这个名字。她看到那只传说中的神兽,足以压倒众神的天之公牛古兰伽那被召唤出来,然后立刻又被数量在一百万以上的伊曼尼提战兽给围得水泄不通——这点数量相对于天穹之上的战兽总量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但公牛仍被拖住,而后战争天使们越过了它,径直扑向了躲藏在公牛之后的女神骑手。
——她看到闪烁着辉光的剑刃贯穿了伊斯塔的胸膛。
而下一刻,她的意识回归到现实世界,那柄辉光之剑的轮廓便正好和她眼前所触碰的这一把大体相当!
“神战……”弗洛拉轻声说道:“平行世界记录,抑或者是……时间回流么?”
她闭上眼睛,而在下一刻,被她完全释放的精神力量旋即覆盖住了眼前这三具战争天使全身上下的每一个角落!
数秒之后,一切便都映入了她的脑海。她看到了那覆盖大地的战争,看到了那只被强行唤醒,保有理性的同时又决意将她弗洛拉完全歼灭的原初母神——祂是万物之母,但伊曼尼提人却已然不再属于她的子嗣。为了争夺大地上剩余人类的抚养权祂竭尽全力与弗洛拉争斗拼杀。然而因果万象却在‘弗洛拉’正要解放更强大的力量以分出胜负时嘎然而止!
有人,或者有神干涉了时间。而弗洛拉直接就将迦勒底和魔术王视作怀疑的首要目标。因为它们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么做的理由,而在将‘魔神柱没有出现’这一要素纳入考虑之后,弗洛拉认为迦勒底干涉的可能性更大。
她知晓,但她并不在乎。她在这一刻更加在乎的事,是‘弗洛拉’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从讯息中读出了‘弗洛拉’的意志,那位‘弗洛拉’的内心充斥着决意与愤怒,而在这繁复的深沉情感之中,那修复人理的意愿依旧留存。但却让‘弗洛拉’以将美索不达米亚大地上的一切神灵尽数歼灭为手段进行履行。
杀死神代大地上所有的神灵,穷搜一切可能是‘锚点’的事物然后排除掉所有外来的变量,则神代自然会结束,历史自然会在自我修正力的作用下还原到原本的状态。
对于人理修复而言,这是最简单最快捷的手段,但弗洛拉知道自己并不会轻易地便做出这样的选择,因为自己和曼戈特伦德神还有约,而这种粗暴的处理方式极有可能招致另一场人理烧却级别的灾难。
【不,或许比那还严重。曼戈特伦德神的真正力量……可能比我预想得还要更强。】
弗洛拉眨了眨眼睛,探寻着记录之中更深处的记忆。她的视角跟随着这三具战争天使向前溯行。从战争的结束一直溯行向战争的爆发。
【歼灭美索不达米亚大地上的神灵和外来者,最终连伊曼尼提克也一并消灭从而让历史回归到正轨的确是我曾设想过的最终应对方案。但我这么做的前提是我判定这片大地上的神灵已然不存在交涉的必要——也就是神战的爆发。】
【也就是说,神战绝对不可能从我手中触发。我在无可挽回的全面开战发生之前最多也只会采用温水煮青蛙一类的缓和手段。但是,却有除却我以外的某位神或某个人,引爆了这枚火药四处散落的炸药桶。】
【……会是什么缘由呢?】
她思索着,检索着战争中的每一个细节。然后……戛然而止。
她看到了暴怒的自己强行撕裂时空来到了冥界边缘击杀了朱苏德拉,而当时间再度向前流转之时,讯息便一直延伸到了伊曼尼提克的秘密工坊之内,一直到她看到了那一个不属于她的梦。
她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
于是,秘密工坊中的弗洛拉闭上眼睛,神殿之中的弗洛拉睁开双眼。
“原来如此。”弗洛拉轻声说道,伸出五指,轻轻握紧,然后放开。
“原来巴是我的同伴……难怪我会做出击杀朱苏德拉这种不理智的行动。是因为我判定朱苏德拉不可能成为与我合作的对象吗?是了,它要遵循天命,但天命并不在我。所以它的确必须得死。”
弗洛拉点了点头,按着自己的脖颈,她要努力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波动从而让自己不做出什么失去理智的决策。但即便如此,她也依旧坚定自己的想法。
朱苏德拉必须死,它不是可以争取的对象。哪怕它本身就代表着死亡弗洛拉也要让它步入更加深层的毁灭。而弗洛拉确定自己做出这样的决策时并未掺杂任何迁怒的因素。
而除此以外……
“我必须得弄明白那个让神战爆发的缘由……实在不行就只能够赶时间了。赶在神战爆发之前将所有的锚点圣杯拔除然后在提亚马特复苏之前便先一步将她放逐……但我应该怎么做呢?”
弗洛拉能够确定,吉尔伽美什手上的那个圣杯十有九八不是魔术王所投放的锚点。但她却无法定位到真正的锚点所在的方位。通过战争天使的记录,她只知道在自己诛杀朱苏德拉的时候有某件重要的事在鲜血神殿一带发生。而这或许就就是神战的源头。
她因此而充满了决心。
第五十节·第二循环·局限
五分钟的时间转瞬即过,当弗洛拉弄白了自己身上所发生的一切之时,她正好听到了从神殿门口处传来的脚步声。
巴回来了,而此时的巴应该还没有对她完全信任。
“从者Archer,应召而来。”她的从者出现神殿的门口,走进殿内,并朝她欠身。“您有什么吩咐吗?”
“是有些事。”
弗洛拉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面部的表情与内心精神的波动都被她调整成了不会露出破绽的理想状态。她凝视着自己的从者,而后她发现自己还真的是第一次如此认真地注视着这位从历史中走出来的英雄。
【战争天使上的记录有着残缺,我并不知道巴为什么会出现在库撒边境。】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就对前因后果一无所知……从时间轴上看,巴前往那一区域就是这两天的事。她身周的战争天使是由我派遣的,这说明她前往库撒也是出于我的命令。是了,是藤丸立香的事,我肯定是派巴去照顾我那位橘头发的学妹了。然后她才遭遇了那个该死的朱苏德拉……】
【是我连累了她吗?还是说她发现了什么重大的秘密?】
【无所谓了,我不会让这种事再度发生的。一位志同道合的同伴对我来说可比区区的情报优势更加重要。哪怕她现在还没有将我视作同伴……哪怕我可以选择藏身在她附近,保护着她让她重演命运而不受伤。但在这之外,我不会让我唯一的理解者身处险境。】
她的心念转动,当然这实际上只消耗了她连一秒都不到的思考时间。
她不是一个瞻前顾后的愚人,既然已经确定巴能够成为她的同伴,而不是如同以前的那些从者一眼见面时就恨不得将她杀死,那么她自然会将自己的愿景和秘密分享给巴好让她更快地理解自己,从而加入自己的阵营。而在这短暂的剎那间她已经理清楚了自己接下来的发言顺序,并且顺便清了清嗓子。
“有一些事我觉得你应该知道。”弗洛拉抬起手,整座神殿随即与外界分隔开来。无数强大的隔断术法展开并屏蔽了神殿内的一些讯息泄露。而后,她才从座位上走下,来到巴的身边并握住巴的手。
她的动作实在是太过违背一向所保持的女神人设,以至于巴下意识地便要将手抽开。但这抽手的动作只做出不到一半便被弗洛拉眼眸中的坚定意志给打断——她紧紧地注视着巴,注视着那双因为这突然的变化而有些慌乱的绯色双眸。
“女,女神冕下?”——巴的语气有些慌张。
但是弗洛拉的决意无视了她的慌乱。弗洛拉决定将一些重要的秘密告诉自己的从者,而其中便包括了自己所持有的部分底牌。
“巴,其实曼戈特伦德……”她的话没有说完便卡住了。
因为就在她说出曼戈特伦德的神名,打算将自身代理神权的秘密说出来的时候,她便发现巴那双绯红色的眼眸之中无声地染上了一抹浅色。而那一头凈白长发的发梢也悄无声息地开始泛金!
——这是什么!?
她下意识地便闭上了嘴。
“御主?”——她面前的巴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伴随着弗洛拉言语的中断,她身上那突兀浮现的怪异特征亦随之淡化消泯。
弗洛拉松开手,向后退出小半步,松开的手指下意识地遮挡住自己的唇。
“是这样吗?是这样吗?”她喃喃自语道,眼眸中有着恍然有着明悟。她深吸一口气,对巴摆了摆手。“唔……抱歉,巴。稍微等我一下,我要处理一些重要的事……在这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她向后退,一边退,身体一边淡化。而在同时她还朝巴摆动着自己的手。
“在这等我,不要离开神殿。”她又强调了一遍。
“好,好的?”她的从者被她这一番意义不明的操作弄得一阵迷糊。
而就在数秒之后,弗洛拉的形体便从神殿内部消失。她化作一阵涌动的风沿着神殿内的各个管道离开。连一点痕迹都不留下地从神殿大厅之中的消逝。只剩下一脸不知所以的巴一脸困惑,但却依旧按照她的指令乖乖地站在神殿正中,呆呆地看着自己那只不久前被弗洛拉所攥紧的手。
她感觉非常奇怪。
…………………………
弗洛拉又一次地在地下的秘密工坊里睁开眼睛,她打量了一眼这座静谧的工厂,视线在那三具静默停留的战争天使上端一掠而过。她知道这些战争天使和她不一样,因为它们是真正寄托了神力,或者干脆就是由一部分神力为核心所构筑而成的道具——它们其实可以算作是曼戈特伦德的一部分。而她弗洛拉实际上只是神力的代行者。
她很早就知道了这一点,知道并且理解。
因此,她对这些战争天使能够脱离时间回溯而存在,但身为代行者的自己却对时间的回流只有些许印象的这一件事……并没有多大意外。
“对,没有多大意外。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心中便没有存在一点疑惑……我有很多事情想要问你啊,曼戈特伦德。巴的事情只是一个契机,但我想你应该会愿意给我一个答复吧,尊敬的女声冕下。”弗洛拉轻声说道,她伸出手,那只被她称作是‘爱’的焰形鸟便轻轻地落到她的指尖。
她注视着那只雀鸟,而那只雀鸟只是歪着脑袋,用很无辜的动作回馈她的注视。
但是她坚持。
“曼戈特伦德,我想要见你一面。”弗洛拉注视着‘爱’,认真地说道。
然后那只焰形鸟扑腾了一下翅膀。
下一刻,她视野中除却那只焰形鸟以外的一切事物都变得模糊。她感觉自己正在跃升,正在蜕变,体内的每一枚细胞,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着歌唱。而当这怪异的感觉抵达一个极限并突破那个极限的剎那,她失去了她的形体。
身体崩坏,然后重组。再度睁开眼眸的时候,那座记忆中的广阔环桌已然呈现于她的眼帘之中——她又一次地看到了那个高踞于十六席座之一的巍峨巨物。那无与伦比的生命层次压迫着她,几乎让她窒息。
但窒息的感觉在剎那间便消失殆尽,环桌与巨神的形体隐没,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苍白平原。有着一套精致地座椅出现在她的身前眼中,然后一位少女的形体便显化在她面对面的座位上。
那位少女和此刻的她几乎长得一模一样,金色的披肩长发,浅蓝色的眼眸,纤细的肢体,俏丽的面孔。当她发出声音的时候弗洛拉甚至以为自己才是说话的那一方。因为她的声线和弗洛拉自己的声线几乎完全一样。
不,这个说法不正确。不是她和弗洛拉一样,而是弗洛拉的声音和她一样。过去或许还有所差异,但现在两者几乎可以完全混同。
“坐。”对面座位上的少女淡淡地说道,而弗洛拉的身体便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便已然安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双手不知不觉地捧起了一杯色泽幽深的冰冷的‘茶’。
她下意识地轻轻抿了一口,入口时的冰凉与氧化感让她精神一振。
【这是……可乐?】——她喝出了这种‘茶’的味道,然后心中染上了些许的惊讶又迅速消泯。出现在她面前的可是一位强大到难以想象的上古之神,时间对她本就无用,她自然有理由掌握这来自于未来……或者说是现在的流行饮料。
弗洛拉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是可乐?
“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所以就准备了这个。”坐在她对面的少女淡淡地笑着,她的笑容几乎要让周遭的苍白大地盛开鲜花。“如果你喜欢,可以带一些回去。不过你到这里来应该不是为了找我蹭茶?”
“……我有疑惑需要您解答。”弗洛拉看着她,认真地说道。
“但说无妨。”少女的响应并不缓慢。
“我想要知道,第七特异点的时间回溯,是不是出自于您的授意?”
“何出此言?”少女微微歪过头。
“因为您做得到,因为您可以这么去做。”弗洛拉的语气坚决而且肯定。“虽然我并不能够猜测出这样做对您的意义何在。但我想,战争天使的设计蓝图和信息术法的运用手段并不是您没有道理的交给我的——它们是窥破这时间回溯现象的秘钥,我因此而判断这回溯现象和您相关。”
“很有趣的推论。”坐在她对面的少女微笑,轻轻颔首。“虽然并不完全正确,但是挺有趣。你猜对了一部分,第七特异点的时间回流的确和我有一部分关系,但具体的执行者却不是我而是你的前任同事们。迦勒底人鼓捣出了一个‘连续灵子转移’,而这是他们用以回避恶劣结局的手段。”
少女打了个响指,一副记载着迦勒底决意开启连续灵子转移计划的录像便出现在了弗洛拉的视野之中。她能够清晰地看见每一个人的表情变化,听见每个人说出的每一句话。
“原来如此,”弗洛拉稍稍垂眉。“如果神战是恶劣的结局,那么他们的确会尝试回避这样的未来……那么,我可以将这里的事情告诉他们。从而让他们不将有限的资源浪费到无谓的地方上吗?”
那段录像无声地消失掉了。
“我记得你曾经和我有约,弗洛拉。”少女的手中把玩着一枚小球,球体的轮廓中隐约可以看见地球的曾经模样。“我将力量借给你,而你则以凡人对神有和意义,神对凡人有何意义这一问题的解答作为报酬。这个约定并未被我否定,那么在约定之外,你想要做什么,想怎么做,都是你的自由。”
“即便我将您和我的约定告知予其他人也是一样?”弗洛拉继续问道。
她眼前的少女先是稍稍愕然,然后哑然失笑。
“原来你是在担心这个吗?弗洛拉,和神对话时拐弯抹角可不是什么有礼貌的选择。或许我应该恭喜你找到了自己的同伴,但我也要告诉你。我并没有限制你去做任何事。”她微笑着,指尖的小球滴溜溜地旋转。
“你可以将关于我的事情告诉任何人,这都随你。而我只会给你一个小小的提醒,那便是除却我所选中的你以外,在这世界上,很少有凡物能够承受我的力量,能够承受知晓我名讳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