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渊
风在涌动,夜幕之上,一轮明月悄无声息地升起。
这是正常现象。月神之间的争斗并不意味着月球就不应该以正常的方式出现在夜晚上。这座舞台世界就物理层面而言相较于其他的世界其实也没有多大的差别。除却‘月神’绝对不会出现以外,这里的一切都和一个普通的外典型月世界没有什么差异。
当然,没有差异的是内部,外部的道争战场不计入变化之中。而除此以外,圣人的代言者其实也和常人没有太大差异——她们唯一的特点,便是她们无论如何都死不了。
基于这一理论,艾丽斯已经在这片大地上排除了很多很多的可疑目标——因为她并不能够确定圣人的代言人就一定是搅动天下风云的大人物。毕竟这是道争,争的是道,不是力。而在前提是不死的情况下,一位田间的老农未必就不能够在道路理念的层面上取得胜利。
这很麻烦,但并非不可处理——弗洛拉在每一个特异点中都闹得声势浩大并非毫无意义。而如今虽然没有什么收获,但至少可以确认另一位圣人的代言并不存在于另外六个特异点里。
不再那边,那么便只能够从‘迦勒底’,‘美索不达米亚’中二选一。哦……或许还得算上隐藏在虚空中的时间神殿——那东西躲得过迦勒底的检测,但却在艾丽斯的视线下无所遁形。毕竟层次相差太远。
三选一,这种题目并不难做。迦勒底那边的事情不需要太过担心,时间神殿那边也另有布置。而通过艾丽斯当下所做之事,想来美索不达米亚这边很快也就能够得出一定程度的成果。
存在漏洞吗?或许有。
存在缺陷吗?或许有。
艾丽斯从来不认为自己的计划肯定就会完美无缺,因此她时刻都准备着查漏补缺。
——她突然感觉似乎哪里有些不对。
自己……似乎是忘记了某间很重要的事?
第三十五节·第一循环·月蚀
在这座世界所化的舞台之上,所有人都是棋子。而在这诸多的棋子之中,唯有一人具备与众不同的特权。
特权的持有者是谁——显而易见。而当一条从遥远的地方抵达,通过某种有趣的方式传入她的认知的讯息被她解读完全之后,她便在第一时间做出了合适的行动。
她毕竟是中州队这个团队内的一份子,虽然不怎么受管束,但她也依旧是团队中的一部分。而当必要的职责降临时,她有责任去履行。
——她也乐意去履行。
……………………
“检查其它的特异点复原状况么……有意思,艾丽斯难道在那些土地上有了什么特别的发现。还是说存在什么漏洞,需要我去查漏补缺?”
西琳按了按自己的脑门,努力地解析脑海中那一团加密讯息背后的含义。就在刚刚,在第七特异点展开了时间循环,并且正步入第一个夜晚的刚刚,她便受到了来自于艾丽斯的直接传讯——
——传讯的内容很简单,那便是艾丽斯希望她前往除却第七特异点以外的其它区域。检测历史在圣杯被拔除之后的复原状况,观测那些被扭曲的过去历史是否真正地修复到了原本的流向。如果没有,那么它们现在又以怎样的规格在运行?
很有趣。
而这其实也正是她在做的事。
因为当轮回者们要么躲在环桌之上打酱油,要么藏在第七特异点或者迦勒底当幕后推手的时候。同样选择从环桌上降下,前往了随便一个特异点的西琳小姐……正在大地上悠哉悠哉地游览观光。
【道路,道蚀……啊,我的路其实还算不上非常明确。我也不觉得我能够在这短暂的时光中便能够超越这生命体的极限,前往那即使宇宙本身消亡都有机会逃脱离开的灵位层次。所以呢,相对于其它一心想要上进的家伙,我个人更是想要在这个层次多待一会呢。】
西琳漫不经心地想到,她此刻其实正处于第一特异点,百年战争将将结束时的法兰西大地上。她的心念转动,周遭的所有活物或者死物或者术式或者机械便都下意识地忽略了她此刻身上所穿戴着的异常着装以及出尘气质。无论是活人也好,死人也好,从者也好,魔兽也好,在它们的眼中,西琳都只是一位普通的,平凡的,而且没有必要去理会的村姑。
这很容易,因为她已经开启了四阶中段的基因锁。虽说因为被眷顾着她的艾绮德拉采取了保送的方式,合并了过去身和未来身后直接以力证道开启了心灵之光从而导致自身所持有的道路仍不明晰。但这并不妨碍她具备四中层次的诸多能力。
她已经抵达四中,已经成为真神。虽说时间系的权柄因为场地因素而不能够随意使用。但将本为一体的时空进行拆分,单纯运作空间层面上的权能,则对她来说并不困难。
【游玩观光时顺便检查而已,本质也不过是稍稍更改我的行动计划罢了。】
【那么,第一步的目标,应该是前往……】
“奥尔良。”——她将整个世界挪移到她所期望的那个位置,这是她在DC世界观中和某位不怎么喜欢穿衣服的蓝皮人学会的空间操作技巧。而下一刻整座历经战火的奥尔良城便出现她的视野之中,并被她从各个角度,如同孩童观看模型一般仔细检视。
——这个特异点的修复很顺利。她并没有看到什么异常的,扭曲的东西。那些被赝造贞德所召唤出来的双足飞龙在世界线重置后被自然修正成为了森林中的凶狠野兽以及大地上的诸多天灾。映入她视野中的是一座悲恸的城市,然而也只是悲恸。
第一特异点的战争中,赝造贞德仅仅复苏了一月不到的时间便迎来了迦勒底人的干涉。她在这段时间里摧毁了法兰西大陆上的数座城市,放任飞龙群破坏屠戮了大约二十个上下的村庄。其中被完全破坏的城市是奥尔良,而直接造成的人口损伤大约在十万上下。
十万人口,这个数字并不算是很多。西琳眨了眨眼睛,阅览着世界表侧的诸多情报的同时抖动双耳将大地上的人言尽数纳入心底。然后,归纳,总结,整理成册。
这一事件在迦勒底人离去,历史被重新锚定后被修正成了一场流行于法兰西范围内的瘟疫与连锁在后的饥荒。死掉的人依旧死去,但他们的死因则被更改成了‘患上某种不知名传染疾病’而在数日之内接连身死。瘟疫的爆发点被设置在了奥尔良,而在那些活人的眼中与记忆中,自己的亲人,邻居,朋友不过是在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中死去,而在那之后又遭遇了兽群袭击城市的惨剧。
她轻飘飘地落到一个全家死绝的孤儿身边,伸出手,在这个哭泣的小鬼的认知范畴之外触碰他的记忆——她很清楚在修正之前这个小孩一家人都死在双足飞龙的指爪之下。然而现在她却在小孩脚边看到了一具具备竹席包裹着,仅仅露出惨白双脚的尸骸。
尸骸的表面没有被啃咬的痕迹,尸骸的内部有病菌的残留。在孤儿的记忆中他一家人从患病,到虚弱,到咳血,到死亡的全过程清晰可见。且细节相当完善,几乎不存在被刻意模糊的区间。而在记忆中的他自己为了挽救家人做出的种种努力也都清晰可见,没有丝毫被刻意模糊的部分。
她检视了一下病菌的成分——是鼠疫,鼠疫的某种变种。在这个年头出现鼠疫并不是一件奇怪的异事。而或许就在同时,于未来的时间在线便会出现对这场‘小规模鼠疫’的详细记录。
一件原本没有发生的事情发生了,而它其实并不会对未来造成太大的影响。历史的推动在很多时候都取决于几个重要人物的意志。但即便少了这些人,历史却也未尝便不会朝着既定的方向继续流动。
“人理修复……还真是个拙劣的手段。死去的人不能复活,这更像是世界线合并而不是逆转过去。”西琳轻声说道,她的言语在街道间回响,但却不被任何活物或者死物所知。
人不可以,机械不可以,一切载体,都不可以。
她的视线偏转,看向那个依旧沉浸于悲伤之中不可自拔的孤儿——孤儿不知道她的到来,不知道她已经知晓这里的一切,更不知道只要她愿意,那么一切都能够尽数逆转。
【我可以让这座城市所有的人都活过来,我甚至可以让整片法兰西大地上所有因为赝造贞德所带来灾难而死去的人,牲畜,乃至于微生物全都活过来。我可以将一切都修正到如同从一开始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我要这么做吗?】
她伸出手,轻轻地握了握拳。
淡紫色的长发在她的脚踝处轻轻拂动,眼前特异点的时间结构,空间分部,因果关联全数在她的眼眸中清晰显现。她知道自己可以做到这种事,随随便便就可以做到,甚至不干涉时间,不支配空间,只是单纯地将所有的分子和原子全数挪移到一个月前便可以轻松地做到这种事。而这或许也意味着这个特异点的彻底平复,恢复到连灵子转移都做不到的绝对安稳状态。
她做得到。她可以这么做。唯一的问题就在于……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为什么,会想要这么做?”
她的意志向外拓展,规模难以言喻的时空崩塌在万分之一秒内直接将整座奥尔良城碾成连分子都不剩下的粉末,然后又在万分之一秒后将整座城市都还原到她动手之前的模样。迦勒底内,监视历史的仪器因她的意志而跳动出了一个尖锐的波形,然后又因为她的手段而在警报讯号被触发之前将这段历史给硬生生地抹去。
坐在仪器面前的‘萧博士’扫了一眼屏幕上空了一行的数据,唇角挂起一抹不为人知的微笑,随手操作着计算机将这段异常数据上传,并看着这份数据不出预料地被负责审核的高层视作系统误差而被直接置入废弃区。
——迦勒底的御主现在正忙着通过密仪从库撒市的冥界入口降下,大家都忙碌得很,哪有闲工夫去处理这点一看就没有多大威胁的‘系统误差’?这样的结果完全在‘萧博士’的判断之中。而他的视线稍稍偏转……
他看得到从者兰陵王的灵体,也知道对方不知道他看得到。他知道对方正在监视他,也知道对方不知道自己正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他端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
而位于第一特异点的西琳也轻轻呼出一口气。
她的心念转动着,运作着,眨眼间便再次挪移世界,让大地被放置到距离自己一千公里整的脚下——整颗星球在她的视线中就如同一枚表侧凹凸不平的巨大石块。而她知道自己只需要一拳下去就可以让这颗星体变成薄饼。
然而……
【我的心中依旧有着想要拯救这片大地上的死难者,让那些因为人理修复的拙劣世界线合并手法而消逝的生命重新回归到原本命运之中的想法。】
【这是怜悯。】——她如此断言。
【我不应该有怜悯。】——她如此肯定。
【值得我怜悯的世界只有一个,那就是我所出身的那个,被崩坏和战争所笼罩,为我带来了无尽伤痛,也为我带来了些许温暖的世界。值得我拯救的凡人也只有一群,那就是那些在我的过去中,在我的弱小中,在我的记忆中的那些人。】
【那些曾经帮助过我的人,曾经诅咒过我的人,曾经喜爱过我的人,曾经憎恨过我的人,曾经和我并肩作战的人,曾经对我刀剑相向的人,曾经敞开身心,将我接纳的人,曾经穷尽算计,将我坑陷的人——德莉萨,塞西莉亚,芽衣,琪亚娜,符华,奥托——我的朋友,我的敌人,将我视作敌人的朋友,被我视作朋友的敌人……只有他们值得我去拯救,也只有她们配我去拯救。】——她如此斩钉截铁。
“我……不应该对一群从来就和我没有交集。单纯只是和过去的我有着相似身体结构的人形生命体抱有怜悯。因为他们,它们根本就不应该能够让我产生共情现象。我应该能够站在绝对中立,绝对客观的角度来审视它们的价值才对。”
她迅速而且急迫地检索着自己的记忆,自己的思考,自己的逻辑判断行为方式,然后最终得出的结果,却是一切正常。
精神没有被干涉,躯壳和灵魂内部也没有出现任何异物。没有什么奇怪的信仰或者思绪缠上自己的心灵。而这片大地上的星体以及集体意识,盖亚和阿赖耶全都平静地像是一潭死水。
这个想法,是完全地从她的内心最深处向外迸发,由她自己的潜意识运作后浮现在思维表侧的想法。哪怕十分微弱,十分细小,但也是属于她自己的想法——但她知道自己不应该有这样的想法。她也不承认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
【……是道蚀吗?郑咤?】
【不,他的位格和我相当,成长速度和我相当……他或许能打败我,但却不能够对我造成道蚀。】
【那么……】她仰起头,看向极远处的遥远天空,而视线在穿过了天空之后继续往上,直到触碰到极天之外的不可知处。
【是你希望我这样去做吗?德莉萨……还是说,你的敌人期望我这样去做?】
她所熟知的那位德莉萨是艾绮德拉的一个化身,哪怕艾绮德拉斩断了他我之间的联系,化身的本质依旧是化身。若是艾绮德拉就此完全死去,陷入永眠,那么她这具斩断了联系的化身也将就此自由,成为独立的存在。
然而艾绮德拉没有死,不仅没有死,而且在道争之中让道蚀现象拓展到了影响多元宇宙庞大层面。那么,在此前提下……
已经获得了自由的德莉萨,那位娇小的深红少女……是否依旧还是德莉萨?
西琳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然后,她冷静了下来。
“……我要感谢你,艾丽斯。你提醒了我,告诉了我,我是这场战争中唯一不可置身事外的生命。”
她低下头,扫视着大地。那片微弱的怜悯之心依旧在心灵深处存续。
第一特异点……审查完成。历史修复得很好,虽然有不少瑕疵之处,但是很好。
是时候前往下一个目的地了。
第三十六节·月轮
不久后,于迦勒底……
‘萧博士’看着屏幕上的数据,眉脚跳了跳。一些超出他预想,但思考一番后又发现在情理之中的事情发生了。
“所长,第一特异点奥尔良的反应正在消失!”他将观测到的数据上传至主机,并大声地说出了他的发现。“示巴要观测不到奥尔良了!我们很快就会丢失坐标,前往奥尔良的零子转移路径正在淡化!”
“怎么回事!?”奥尔加玛丽先是一惊,然后又很快强制撑起了一副沉稳的模样。“把数据拿给我看。”
她抬手虚虚压下,示意其它人继续工作——监视屏上,藤丸立香和玛修刚刚通过特殊的仪式下降至冥界。那位名为牛若丸的王属从者跟随在他们身边,临时性质地为她们提供了一定程度的保护。而在步入冥界之后又有一位虽然不知道身份,但却十足十强大的神秘从者为她们施加援手。
立香的冥界之行很顺利,虽然还没有找到乌鲁克王吉尔伽美什,但她的旅途很顺利。沿途路上的冥界自动防御机制似乎因为某种缘故而完全没有触发,而一些散乱的亡灵则根本无法击穿玛修与牛若丸所共同组成的防线。
局势一片大好,但也只是大好。好,并不是胜利。所以她必须保持镇定,压住阵脚——而当她以‘这点小事不算什么’的态势拿起那堆数据开始浏览的时候。其它人也都纷纷松了口气,继续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上完成手头的工作。
她的浏览只持续了几分钟。
“不用担心,各位。这是一件好事。”她顿了一下,语气中有着稍微有点刻意的欢欣。“特异点的消除意味着我们之前的所有努力终于迎来了一定程度的收获。被搅乱的历史正在淡化,魔术王对过去的影响正在消泯。我们的‘冠位指定之旅’,是正确的。”
“诸位,现在挡在我们面前的已经只剩下第七特异点这最后一块硬骨头了。虽然它比其它的特异点更加复杂,但我们已经踏破了六个,这第七个也必然会被我们攻陷。很快,魔术王最后的倚仗便会消失。我们即将迎来最终的胜利。”
“再坚持一会吧,我的朋友们。第一特异点已经平复,想必很快剩下的特异点也将逐渐消泯。这是一件值得庆幸的好消息,但现在还不是我们庆祝的时候——立香还在下面努力,她距离成功不远,只要帮助吉尔伽美什王回归那么便必然能够获得在灵脉上搭建召唤阵的许可……她极有可能在连续灵子转移的第一次循环中便完成任务,而这绝对少不了我们在迦勒底为她提供援助。”
“朋友们,虽然胜利近在眼前。但是,至少现在不要松懈!”
她的语气慷慨而且激昂,全身上下洋溢着平日里没有的热枕。而一旁的罗曼和达芬奇也恰到好处地开口帮腔。而这让原本因为听到这个突然讯息而有些愕然的迦勒底干员们恢复了镇定,并重新将注意力投放到第七特异点,冥界部分的攻略之中。
奥尔加玛丽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她的视线和罗曼医生以及达芬奇微微相触,一种微妙的情感交流在三人……或者说三个像是人的家伙之间相互传达。
有些事情不能够大肆宣扬,有些情况必须暂时保密。第一特异点的消泯并不单纯意味着这段历史的平复。它还意味着其它的事,其它的特殊的事,重要的事。比如说——
奥尔加玛丽的视线微不可查地扫过灵基图谱的监控图像。而其中有数字从者的标识已然黯淡消泯。
【从者因为特异点的存在而和迦勒底结缘,所以它们能够以灵基之影的存在形式出现在迦勒底。并在适当的时候提供帮助……然而,若是特异点本身不复存在,那段缘,那段羁绊不复存在,那么……】
【不,不应该是这样……人理的修复不会是这种模式。立香,芥,还有那个人……她们的降临,她们的修复行为本身就是我们迦勒底所制作出的‘锚’。我们只是将被扭曲的过去扭曲了第二遍,让它恢复到可以被历史本身自然修复的状态。立香等人的造访痕迹会遗留在过去,而这也是我们可以多次造访特异点的缘由。而我们根本没办法将已经产生的影响连一点痕迹都不剩地完全抹消!】
【……有人,有什么东西在干涉历史。是抑制力吗?还是别的其它的东西?】
奥尔加玛丽的心中充满困惑,但她知道现在不是计较这些事的时候。她继续指挥着迦勒底的干员们处理冥界的各种事项,帮助陷入冥界之中藤丸立香破解种种谜题。而很快,忙碌的琐事便冲散了迦勒底人们的注意力,让他们将刚刚的那一点小小插曲抛诸脑后。
至少看上去,他们已经将这件事抛诸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