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渊
“不用担心,这位机铠种小姐。”吉普莉尔的嘴角挂起一抹奇异的笑容。“主人并没有允许我们擅自向机铠种开战。所以我不会在这里摘下你的首级。虽然你非常珍贵而且罕见,但作为一个听话懂事的天翼种。如果我能够满足自己的好奇心,那么也不是不可以当做没看见你啦。”
她扬了扬手中那枚被封禁起来的脑袋。
“反正这次的收获已经足够多了,虽说加点添头也未尝不可。但如果能够省点事的话,忙碌了好一阵的吉普莉尔小姐我偶尔也是会想要偷点懒的喔。”
她没过半秒钟就等来了自己所期望的那个答案。
“你……想要……什么?”机铠种的声音断续而又无机质,也不知道是因为发声硬件出了故障,还是从一开始就设定成了这样。
“当然是想——”
下一刻,就在吉普莉尔的心念稍稍偏转的剎那,那颗被封禁的头颅便骤然汽化,她下意识地便将注意力朝手上集中。然而一道黯淡的刀光却从她身后无声斩出!
——将她拦腰斩成两段!
第十五节·雾与刀
秘宝启动,生死骤然逆转。吉普莉尔的上下半身在被斩断的剎那便像是两个对应的磁块一般向着内侧骤然吸合。沿着刀锋被注入的黑色火炎被猛地排出,然而当她紧握长矛向后扫击的剎那,被这湮灭之枪所切裂的便只有虚无!
毫无效果,毫无用处。
而当她的视线凝实的瞬间便发现四周不知何时浮动起了一片又一片灰败的雾!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做到这种事!?
——明明身体都被湮灭得连渣滓都不剩,脑袋也被整个砍下而且灭活,为什么这家伙还有余力用出这种层次的袭击!?
吉普莉尔不明白,也不理解,从未接触过基因锁的她完全想象不出生命力如此强盛,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扯淡的超凡生命。然而就在她思维纠缠的剎那,剧痛便伴随着黑色的流光从她的背后贯入,破开胸口!
生死再度于战争之主所赐予的秘宝之下逆转。又惊又怒的天翼种索性将体内的部分精灵引爆以释放出无与伦比的强劲无死角冲击。空间随即震颤,未能够开辟出稳定空间通道的天翼种便就这么径直化作一道流光射向遥远高空!
然后——支离破碎!
就如同一个西瓜以一百公里的时速撞上了一重钨合金制成的坚固铁丝网一样。行险一击的天翼种在飞出不到十公里的距离时便被无形的刃网给切裂成了千百万份。那些坚固的护盾,赐福,加护在这无形之刃的切割之下恍若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的伪物。哪怕吉普莉尔的躯壳再度于神赐秘宝的护佑下恢复如初,那切裂的余痕依旧阻断了她的逃离之路,并给她带来了足以刻骨铭心的痛苦。
“警告,半径十五公里内的空间结构极端混乱,不建议进行——”机铠种的声音遥遥传来,然而当吉普莉尔的注意力偏转的剎那,便看见从那个机铠种的身后骤然浮现出一抹斩断的幽光!
那抹光很快,快到吉普莉尔无法直接位移到那附近。
但那抹光也很慢,慢到吉普莉尔至少有时间伸出触发了术式的手!
“——兲移!”
机铠种所在的空间随即被置换,下一刻失败的空间操纵术式便撕扯出蛛网一般密集而又缺乏规律的裂口从而挡住了那一抹幽光。然而还未等吉普莉尔稍稍喘一口气,那抹幽光便如同跃迁了一般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她的颈侧。几乎将她直接断首!
‘喀啦——’
有晶体破裂的声音从吉普莉尔的体内传出,她心下一沉,伴随着断首的伤势如同时光倒流一般愈合的同时明悟了秘宝的使用次数已经临近耗竭的可怕事实。她再不思索,手中的湮灭长枪猛地向下一投,爆裂的强盛辉光顷刻间便遮蔽了整个世界!
“正东,偏南十五度七分!”
警报传来,天翼种的身体下意识地做出反应。无迹之刃再度斩出,即便她躲避及时也在她的侧腹切开一道狭长裂口,斩断了左侧翅膀的一寸尖端!
这一刀所带来的痛楚,有着前面几刀加在一起的十倍分量。
越深沉的痛楚便意味着越严厉的警报,而吉普莉尔想都不想,在调整身姿的同时便挥手切断左翅的断口和侧腹的皮肉。而被切除的部分在脱离肉体之后的数百纳秒中便化作了宛若脓汁一般的黑色的毒!
这毒是否有解,无人可知。可知的唯有那因湮灭之矛的引爆所释放出来的强盛光辉已然随着这幽暗的一斩而化作无物。那本该响彻半个世界的爆炸与火炎如同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一般与这灰败的雾中消散。而雾的色泽随即更浓!
有杀意袭来,上穷碧落,下尽黄泉。然而杀意的起源却渺然无踪。躲藏于幽暗之中的刺杀者没有道理的在使出那淬毒一击后延迟了后续的追击。任由天翼种和机铠种在浓郁的雾气之中会合,让吉普莉尔那准备了一半的自爆手段空置的同时,自身的杀意却引而不动。
引而不动。
引而不动意味着步步杀机。
机铠种全身上下所有的仪器都在报警,天翼种体表的每一处完整或者受创的皮肤都传来剧烈刺痛。然而那无迹的杀意却宛若深海的鱼一般在迷雾之中无声的巡游。彷佛每一刻都会出现,也彷佛会出现在每一个地方。
“南,偏西三十二,七!”
又一声警示,吉普莉尔想都不想的汇聚起小部分精灵朝向机铠种所描述的方位猛地一击。然而下一刻她掷出的能量球便连同她的三根手指一起被切裂成数十个块段。那无迹的刀锋甚至就要沿着手骨切断她的上半身!
“——天移!”
无法正常运作的天翼种专属空间操纵术式再度发动。将吉普莉尔的左手撕裂成分子大小的碎块时也阻断了那沿着手骨上行的无迹刀锋——暗杀者的行迹再度褪去,而那徘徊于雾气之中的杀意却愈发强盛。
两个在一分钟前还处于要挟与被要挟关系的异种族个体下意识地凌空背靠背地站在一起。天翼种的十字瞳仁和机铠种的高精度传感器不间断的扫视着周遭的每一个角落。然而无论怎么看这周遭蔓延着的迷雾都毫无破绽,即便是专精隐秘行动的特化型机铠种,也只能够勉强在袭击到来前的剎那察觉出一星半点的端倪!
——一定有漏洞。有破绽或者某种限制。
——若是没有限制,对方大可在命中第一击后便接续上数千上万击,直接用连续不断的刺杀将己方削斩致死。
上述的共识同时在吉普莉尔与机铠种的思维中生成。不需要言语或者手势,她们也很清楚对方至少也能够获得这种程度的情报。然而知道归知道,要将其派上用场却是另一个领域的难题。
然而难题归难题,坐以待毙却并不是可选的方略。天翼种与机铠种头顶的两种不同规格的光环同时微微转动,一个简略的方案便在这无声的交流之中构筑完成。
然而就在她们准备动手的下一刻,雾海却先一步开始暴动!沸腾的灰败雾气如同海啸一般朝她们发起无死角的扑击。数以亿万计的无迹刀锋在同一瞬间于海潮之中沸腾涌动!
死渊·其二
机铠种眼眸中的数据在剎那间变成一团混乱,从传感器内所释放出的巨量数据让机械体内的所有拟态神经和处理单元在同一时间全数过载,甚至就连备用的分流系统也在冲击下直接被破坏,整个机体在顷刻间便进入了宕机状态。
如果以其余的生命体来作为模拟,那这种状况应当被称作‘斩灭神魂’。遭遇了这种对待的生命个体几乎没有存活下来的可能性。而即便是不具备有机体生命特有的敏感心灵的机铠种,也差不多。
它本应死去——若它不是机铠种中在龙破之后生成的特战型号,那么它早在那如同海啸崩塌一般的雾潮之中便死了个彻彻底底——实际上按照它的自我预估也是如此,只不过因为种种连它自己都不知道的因素堆栈在一起,最终才转变出了‘它仍旧存活’的事实。
——‘备用能源启动,能量链路重新生成中……’
存活……机铠种的存活是怎样子的呢?
它不知道,或者说所有的机铠种都不知道。从很久很久以前,大地上还没有其它的知性生命时起最初始的机铠种便已然降临到了这个名为迪斯博得的世界上。它们徘徊,它们观测,它们解析,它们目睹着一个又一个神灵的诞生,注视着一支又一支的族群的兴旺与衰落。有时候它们也被视作神灵的一种而受到崇拜。而更多的时候它们则被视作行走的天灾。
为什么会被视作天灾呢?因为它们不知道什么叫做活着。而理所当然的,也不理解什么叫做死去。不知道死的对象,如何能够与珍爱生命的活物共处?
死,什么是死呢?机能停止运作?思维程序中断?可是那样子的东西叫做死吗?如果那被称作死亡的话,将停滞的机器修好并重启,将逻辑破坏的思维程序重新编撰并再度复活,那不就可以算作是死而复生了吗?
可如果能够再度的复生,那不就正说明先前的状态只不过是‘受伤’,而不是不可逆转的‘死亡’不是吗?可如果这种程度不算‘死亡’,那么那些在机铠种之后诞生的诸多物种,又是为什么要在机能停滞之后悲恸呢?
而且‘悲恸’又是什么?散发负面情绪?思维算法的低效率运作?
无法理解,难以想象。
——‘能量系统重建,核心思维引擎重新运作。正在激活数据库……’
思维重新回归活跃,下一步便是将传感器重新激活,再度和外界的讯息构成联通的状态。虽说外侧的大环境已经受到了极其严重的干扰,且它自己都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还能够重新启动而不是在那海潮一般的无迹之刀的斩击中化作崩解的灰。但是它打算这么做。
打算,机铠种的字典中本来不应该有‘打算’这个词。但它的数据库中却不由自主地跳出了这么一个字段。
它感到疑惑,然而从疑惑之中却又浮现出了更多更多的字符串。而在下一刻从数据库中涌出的讯息之海便淹没了它,在顷刻间便将它的中央计算引擎填塞到了濒临过载的程度!
它眼中的世界随着记忆的涌入而变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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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哪里?】
映入视野之中的是一片宛若深渊一般的浩瀚景观。无边的长,无边的宽,无边的高,然而却又似乎有着某种幽深的颜色。它感觉自己似乎正在朝着某个很深很深的地方坠下,而四周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借力。
【为什么本机在这个地方?】
思维似乎可以正常运作,但装备在身上的所有挂载工具却彷佛全部都失去了效果。原本能够轻易扛起一座山的纤细四肢现在也柔弱得像是浸了水的丝带,费尽力气,也无法动弹丝毫。
或者说身体和四肢这种东西真的存在吗?而它们即便存在,又有什么作用呢?
【无法解析,尝试跳过该项目……】
无名的机铠种做出了一个理智的选择。而当它决定这么做之后,原本有些急躁的内心也悄然地变得轻快了一些。
轻快?为什么会感到‘轻快’?
它仍旧不理解,也不知道要怎么去理解。它只是任由着自己的身体,或者说当前这个类似于身体一般的东西朝着未知的深处继续下沉。下沉到某个连它自己也不知道的地方。
下沉,下沉,继续下沉。
时间在这一刻彷佛变得毫无意义。思维的运作也一点点的变得缓慢而又僵直。在刚刚所感知到的‘轻快’彷佛就是一个无意义的幻觉。而没过多久,就连‘感觉’这个概念也逐渐的变得模糊。
下沉,下沉,继续下沉。
或许是一天,或许是一月,或许是一个世纪,或许是一个千年。先前还动荡着的心绪完全的趋于平整。欢喜,愤怒,哀伤,欢乐全都一点点的化作无意义的字节。然而它却依旧在往下坠落。
而等到它连‘坠落’的感觉都无法辨析的时候,它所有的情感,执念,欲望,心思也终于完全的停止了下来。就如同一个不会思考的人偶一般,它终于在这一刻获得了高僧入灭一般的彻底‘清凈’。
于是,在它的眼眸之中,有着模糊的影像掠过。而且没过多久,影像便又变得安定而且清晰。
——它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静静的观看着。
于是它看得更加清楚了一些。
它看见了机铠种的主巢,看到了由诸多个联结体构筑而成的巨大重型工厂。看到了那汇集的激光,射线,相互拼接的复合金属板以及在真空下被一点点雕琢而出的核心计算引擎——它认识那个引擎,因为那个引擎上有着它所熟悉的蓝紫色。从它那应当不可能出现谬误的数据储备记录来看,那枚引擎现在应当就在它的胸口。
那就是它,而它以第三视角见证了自己的诞生。虽然和它记忆中的流程有些差异,但那应该不是需要关注的重点。
——‘生命原来就是从无到有的汇集,那么如果这么看的话,死亡就应该是从有到无的消散。只有让被赋予了意义的对象重新回归于无价值,生者才由此重新导向了死。’
似乎是有着模糊的念头掠过,下坠的感觉再度悄然生成。然而这只不过是宛若幻觉一般的短暂一瞬。很快,那微微波动起来的念头再度归于平整,然后悄然流动的影像继续着它的播放。
于是被铸造出来的核心计算引擎获得了一个被同族们精心制作出来的钢铁之躯。那是一个纤细的,幼小的,适合潜入于特种作战的特制型号。有着紫色的长发和柔和的眼眸,并很快就在灌输了作战知识后被投入了战场。
机铠种很少有战场,因为世界上很少有胆敢招惹机铠种的狂人。但很少却并不意味着没有,当幼生的特战机铠种被投入第一战的时候它们的目标是摧毁一个试图捕获执行着特殊任务的独行机铠种的不知名组织。那个组织有着非常精妙的保密手段,哪怕成员被歼灭了大半,也没有一个个体暴露了它们的所属族群。
找不到幕后的主使者,那么便只能够选择全数歼灭。新生的特战机铠种被赋予了追击一个受到重创的逃亡者的职责。然后它便用出了所有的手段来完成自己被赋予的第一条除却学习以外的指令。
理所当然的,它成功了。通过对机铠种内部网络中所上传的,名为‘焉龙啸’之法术的运用。它轻易地将那个在山谷间左串右跳的逃亡者给轰成了原子尘埃。然而就在她执行完毕任务,正要前往回程的路径之时。它却看到了一个因为焉龙啸的余波而被火炎所焚毁的低级文明聚落。看到了一个在火炎中侥幸逃脱,抱着棋盘凝视着一切烧却之物的少年。
年幼的少年,银发的少年。
——平静的观测者感到自己的内心正一点点的波动着,下坠的感觉又再一次的出现。
——这一次,恢复得比先前要慢上许多。
于是视线偏转,过往的历史继续运作。在观测者的眼眸之中那个应该就是自己的特战机铠种只是将视线在少年的身上停留了一瞬便离开回到了自己所属的联结体之中。而属于机铠种的任务与战争随即再度延续。
画面似乎模糊了一下,然后播放继续开始。在交战之中无意摧毁了那处文明聚落的特战机铠种再度投入到了机铠种的战争之中,然后时间继续流转。
然而就从那一天开始,幼生的机铠种却感觉自己走上了一条自己的同族们所未尝经历过的道路——不,它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了‘自己’的概念。而等到它反应过来的时候,它发现自己已经数次的在执行任务的途中回忆起了那个立在火炎边缘的少年。
一次之后又是一次,一次比一次更加频繁。无论是在执行任务时还是任务与任务之间的间隔时期自己的内心都会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那个少年的身影。甚至于自己的手脚有时候都会下意识地运作起来,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尝试着向当初的那一处交战地点靠近。
这样下去不行。
这样下去,不止是任务可能无法完成。这奇怪的心理现象还有可能会通过讯息网络传播给自己的同族从而带来灾祸——怀着这样想法的特战机铠种在自己趋近失控之前朝联结体提交了报告。提出自己出现了严重错误的现况,并要求脱离群体,去寻找机铠种从未拥有,但却常见于诸多种族之中的‘心’。
理所当然的,它的申请被批准了,而当它切断连接之后,它的第一动作便是径直奔向当初交战时的遗迹。然后籍此追寻当初那个少年的痕迹。
很麻烦的工作,但是它完成了。当成长了许多的少年出现在它视野之中时,不止是它,就连外侧的观测者也感知到了自身思维活跃度的大幅提升。
——下坠的感觉再度袭来,而这一次却久久未曾消褪。观测者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得厉害,而不止是它的心脏,它眼前的画面也同样跳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