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巴洛克
“费莱塔·渥茨有出身,有人望,在我们的邻居中间备受尊崇,他会为我们打开直通东境的大门。当然这只是第一步,最重要的是,我需要他在我们跟沙维进行交涉的时候在场。他是彼得·沙维的堂亲卡多·沙维的岳丈,严格意义上来讲两家算是亲戚。血缘是一条永恒且不可被轻易打破的纽带。”
他顾自说着,绕过长桌,走到沙盘的另一边,俯下身,眯眼仔细观察状如圆盘的旧宾格兰。众神黄昏犹如一柄天罚之锤,狠狠地落在那块丰饶的平原上,将其砸得四分五裂。为此他提前派出斥候探路,以求能在最短时间内找到一条能容大军安稳穿越旧宾格兰的路。
过了会儿,他才对异样沉默的氛围后知后觉。
“你在想什么?”
血缘,纽带。奈乌莉低着头,反复咀嚼这两个耐人寻味的措辞,脸色阴晴不定,深邃的眼眶下渐有阴霾攒聚。她略微偏头,紧盯着多美尔人的圣地,苍白圣城阿盖庇斯,“你还记得针对索菲娅·沙维的那场审判吗,”她冷不丁地开口。
修美尔一愣,不明白她怎么突然提及这起往事。“当然,我就在现场。我亲眼目睹化为天使的巴姆半数折翼。”
奈乌莉在沙盘上划了一条线,“在那之后的追剿行动中,我们的部队像一把钳子沿途扫荡,搜索着莱芙拉和她的余孽。彼时由我领衔的队伍负责右翼,自然要横跨卢比西,去往北岸,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掌握了一个日后跟尤利尔·沙维讨价还价的筹码。”
修美尔默不作声。在此之前,他对奈乌莉经营的算盘知之甚少,如今也只是初窥端倪。
他不认为这场变故能消除兄妹二人长久以来的嫌隙和芥蒂,奈乌莉忽如其来的坦诚在他看来疑点重重。
奈乌莉此刻自顾不暇,浑然沉浸在繁乱的思绪中,“我一直认为那是偶然,是命运使然。但真的是那样吗,我真的是被机缘巧合推向那座大湖之畔?”她以手掩面,眉头紧锁,“不,我不确定。至少不再像几个月前那般确信了。”
“你累了,”修美尔告诉她,“去休息吧,接待渥茨伯爵的事不用你操心。”
奈乌莉单刀直入地说:“不妨试着回想一下吧,你看到我们的同胞葬身于皇宫,而牧羊女奴役了祂们的尸体。可祂们就真的这样溘然长逝了吗?换句话说,你真的相信‘眼见为实’吗?”
修美尔冷峻的脸上泛起愠色,嗓音颤抖地说:“既然眼睛不是照出真实的镜子,我们又何以探究真相?什么才是真相?”
“内在之眼,”奈乌莉指着自己的右眼说,“你出于无聊的自尊拒绝了降神,我却接纳了祂,继而征服祂。因此我获得了进入思维殿堂的门票,只要我阖上眼睑,睁开内在之眼,我便能倾听巴姆们的声音。祂们曾把那座殿堂称为秩序之国,一座等级森严的牢笼。”
修美尔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荒诞表情,“很好,那祂们对你怎么说?一切尽在掌握,这不过又是某个宏伟计划的一部分?”
“不,祂们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正如你的‘眼见之实’,我听到的亦如生命终焉的永恒沉寂。”奈乌莉恢复了平静,缓缓放下手,“但当我合上眼,彻底抛弃五感,仅凭巴姆赋予我的神性去攀登那座本该空无一人的殿堂时,我忽然听到,看到。我听到婴孩的啼哭,看到一个初生婴儿坐在王座上,肚子吊着半截染血的脐带。”
“除你之外,还有巴姆幸存了下来?”修美尔不可置信地问。
他看见奈乌莉眼底流转的淡淡神辉。她没有撒谎。
“我犯了跟你一样的错,误以为他是被康儒拿大帝包庇的一个新生儿。直到刚才我恍然醒悟,祂不是什么幸存者。祂一直就在那儿,从未离开,只是被巧妙地掩去了踪迹。是的,一直以来我们都忽略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奈乌莉扶着桌子,面容惨白地说,“尤利尔·沙维是第三任传火圣徒,他吃掉了巴姆伊芙的第三个孩子,继承了祂的圣血和脐带。”
只见修美尔的表情从初时的轻蔑转为怀疑,又从怀疑变成惊奇,最后由惊奇转为无以复加的恐惧。
“你我之外的第三个混血儿,命运繁结中脱胎而生的天选之子。”
“他是巴姆的孩子。”
……
“这绝不可能!”彼得看向骑行在他身旁的索菲娅,压低了声音:“你是说尤利结婚了,娶的还是那个……那个不便直呼名讳的女人?”
索菲娅此时在彼得及其麾下一众彪骑的护送下,骑行于灰嚎森林的小径上,道路两旁是高耸入云的参天古树。尤利尔则坐在她后面,两手环着她的腰,枕着她肩膀昏昏欲睡。
沙维家的女人各个都是骑乘好手,索菲娅也不例外。为了减少路途颠簸,她刻意放缓了骑行速度。
“马科斯什么都没告诉你吗?”她好奇地问。
“希尔维没等他屁股坐稳就拽着他连夜出发了,我哪来时间跟他打听这些家长里短?”彼得摇摇头,“不,这恐怕不能算家长里短,这毋庸置疑是显圣奇迹,必须当作头号国家大事隆重对待。”说着,他忍不住斜视弟弟一眼,仿佛在说“小子,可真有你的”。
大约是感觉这个人鬼祟中透着一丝猥琐,尤利把脸转了个方向,不拿正眼瞧他。
“既然如此,我们何必舍近求远。直接去向莱……我是说尤利尔夫人求助岂不是更快?”
随行者中大多是土生土长的歌尔德人,亦即兹威灵格的信徒,在他们面前自然要避讳上位者的名讳。
“关于这件事,说来话长……”索菲娅有些犹豫地说,“它没你想的那么简单。那位女士更不如你所想的那么慷慨和仁慈,况且她现在处境堪忧,没空搭理尤利的死活。”
彼得对这模棱两可的说法大感不满,声色俱厉地说:“别忘了,埃斯布罗德是那位女士赠予沙维的礼物。若没有她,歌尔德人至今仍在流浪,无处安家。我们都应当对她心存感激。”
索菲娅对哥哥的激烈反应毫不意外。莱芙拉的攻心计无孔不入,想必整个埃斯布罗德都沦陷在对双子的狂热崇拜中,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凭三言两语就驳倒彼得,让他幡然悔悟。事实永远是最有力的证词。
天光趋暗,整个森林笼罩在一层神秘的深蓝下,点亮火把,马蹄下的小径猝然而止。
越过巨大的古树,视野豁然开朗。
冰封的贝利里奥斯已在眼前
第十六章 贝利里奥斯之畔(中)
夜幕下的灰嚎森林静谧而深邃,仿若黑纱遮面的夜女士,面纱下的真容从未揭露,她的危险、她的神秘和她的万种风情都裹藏在那梦幻般深邃的蓝眼睛里。
月光给冰封的贝利里奥斯蒙上了一层迷梦般的蓝。
星星点点的火光分布在冰湖四周,沿湖畔与森林的边界线扩散,形成一个碗状的大网。随着搜寻范围逐步扩张,这个碗口也越来越大。
彼得下令在大湖周围展开地毯式搜索,随行一百二十七名骑士全员出动。所谓地毯式搜索,就是不放过一草一木,掘地三尺地找,把每棵树的树皮统统扒下来,将沿途可见的石头全都翻起来。他们像是一伙穷凶极恶的野蛮人,惊扰了栖息密林的居民,鸟群乍飞,野兽奔逃。
但彼得始终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除了石头,雪,和光秃秃的树干,这儿什么也没有。”他的部下如是报告说。
“继续找。加快速度向西探索,天亮以前我要你们把贝利里奥斯周围的泥土全都翻一遍。”
彼得一脸懊恼地挥手赶走了部下,走回篝火旁。
索菲娅倚坐在树下,闭眼轻哼着一支北方的民谣;歌声很轻,细听才觉走调得厉害,且歌词十句有八句是错的,剩下两句干脆用“啦啦啦”敷衍了事。可听歌的人不在乎,尤利尔枕着她丰腴的大腿安然入梦。
最近几天他越发嗜睡了,总是操劳过度、精力疲惫的样子,一天之中起码有三分之二的时间在睡觉。奇怪的是,他基本没怎么从事体力劳动。
索菲娅不明白问题出在哪。按理来说心智退化不会这么快作用于身体,何况一个经历千锤百炼的猎人,昆尼希的古老遗产更使得他拥有常人难以匹敌的强悍体质和旺盛精力。即便在顽疾缠身的童年,他也极少流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
一曲唱罢,她拉过兽皮帮熟睡中的尤利盖严实。
彼得杵在篝火边,注视这和谐温情的一幕微微出神。直到对上索菲娅询问的眼光。
他恍然回过神,以手抚额,用力挤弄了下眉毛,让紧绷的表情松弛下来,“只是小问题,”他勉强一笑,“别担心,我带来的都是个顶个的好手,他们能摆平这个。”
索菲娅摇摇头,“我是担心那些我们看不见的威胁。彼得,你没见过那些东西,它们无声无息,无影无踪,等你察觉时,死神的镰刀早已架在了脖子上。”
“我们用火把和号角彼此呼应,”彼得扯紧手套,虚握拳头,“它们若果真敢来,歌尔德的汉子不惧死亡,我们会战斗到最后一个人倒下。”
兄妹异口同声:“为了家人。”
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笑。
尤利不安分地挪了挪身子。索菲娅若有所思地勾起小拇指,萦绕他耳畔的一撮卷发。
“如果到明天我们还是找不到怎么办?”
“那就接着找,直到找到为止。”彼得斩钉截铁地说。
“我在想……奈乌莉说的那句话会不会另有深意。‘我把你们苦苦求索的答案就寄放在那儿’,为什么说是寄放,那就像是在说,我委托什么人替我看管着一样。”索菲娅思索着,愁眉不展,“还有,她为什么要强调在冬雪消融以前,难道那个所谓的答案是有时限的?”
彼得一脚踩灭从篝火中溅出来的火星,恼火地说:“南方人一贯爱故弄玄虚,搞些虚头巴脑的预言来彰显自己高人一等。我不想打击你,索菲娅,不过你得做好无功而返的心理准备。说不定那婊子只是在愚弄你和尼尔。”
“如果不是这样呢,”索菲娅眼中闪过一线灵光,急切地看向彼得,“如果线索就是事实本身呢。”
“你把我弄糊涂了,什么线索,什么事实本……”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夜色,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彼得豁然拔剑,索菲娅急忙搂住从睡梦中惊醒的尤利。
彼得没有被突发状况打乱阵脚,他镇定地回望一眼黑暗的森林,吹响口哨,在此岸活跃的火把立马朝着这边聚拢。
“声音是从对岸传来的,”他眯起眼,看见以火光勾勒的碗口边缘,出现了一个黑暗的裂口。而这个裂口正随着一个接一个火把的熄灭而迅速扩大,人的悲鸣和马的惊嘶此起彼伏。
与此同时,岸这边的人手陆续赶回了营地,各个神色惊慌,左顾右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洛奇!”彼得破口大骂,“洛奇这狗娘养的跑哪去了!”
洛奇是个经验老道的斥候,驭马人中的翘楚,他的坐骑号称是歌尔德最快最野的一匹。就在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惘然无措之际,有人喊道:“在那儿,洛奇回来了!”
洛奇的确回来了。但不是完整的。一条血淋淋的右腿挂在马镫里,被有着最野最快之称的大黑马驮回了营地。
洛奇的爱马捎回了主人的死讯,也带来了死亡的恐惧。那些久经沙场,见惯了鲜血和死尸的战马惊声嘶鸣,奋力地扬起前蹄,不顾一切地想要挣脱主人手中的缰绳,营地顿时陷入一片混乱当中。
彼得脸色煞白,他此刻清醒地认识到深陷重围的事实。更糟的是,军心正在被恐惧蚕食,而他连敌人的影子都没见着。
忽然,他挥剑斩向身旁的树干,砍断了自己马匹的缰绳,然后一剑戳向马臀。战马惊叫着跑了出去。
众将士见状,纷纷效仿。
“留下一半的马在原地,其他的全都放掉,让它们跑起来!”他高举长剑,对手足无措的众将士下令,“往湖面上移动!所有人,快!”
贝利里奥斯的冰盖比起最寒冷的时候变薄了一些,但仍然相当厚实,即使架着一辆满载货物的马车在上面跑也如履平地。
得到彼得的指示,传令兵拿起号角,对嘴猛吹一口,沉抑而洪亮的号声瞬间席卷两岸。
一时间,两岸所有的火光都开始往湖面上聚集
第十七章 贝利里奥斯之畔(下)
“动作快!丢掉不必要的负重,都跟上!”
彼得一边厉声催促掉队的人,一边指示传令兵吹响号角。对岸传来呼应的号声,接着却戛然而止,仿佛一篇紧张激昂的乐章奏至高潮时被兀然掐断。
贝利里奥斯是座名副其实的大湖,湖面实际宽度远大于直观目测的结果,对岸摇曳的火光仿佛天际触不可及的星星,微小而渺茫。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生命的火炬接二连三地熄灭,凄厉的惨叫和马嘶回荡在对岸的丛林中,从此起彼伏到断断续续,越来越微弱,最终连那零星的呼救声也听不真切。
最后一束火光湮没在黑暗中。
大湖彼岸,彻底归于沉寂。
没人知道对岸究竟发生了什么,几十个身经百战的歌尔德战士在不到五分钟的时间里悉数丧命。目睹此景,彼得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索菲娅的话。敌人可以被打败,疾病可以被治愈,伤痛亦可凭意志克服,唯独死亡不可逆转、不可豁免。
死神来了,带着祂索命的镰刀走向了凡人们。
“彼得,帮帮我!”索菲娅嘶哑的呼唤把他拉回到现实中。
此前一度表现得异常安静的尤利,突然发了疯似的挣开索菲娅,将她撞倒在地,转身朝岸边跑去。
彼得二话不说就冲了上去,一个纵身飞扑把他摔倒在地。他不顾尤利尔使劲挣扎,反握剑柄,狠狠一拳砸过去,后者当即就丧失了抵抗能力。
彼得抓起他的衣领怒吼:“不让人省心的小混蛋,你打算害死我们吗!?”
他出离的愤怒,抑或是想凭愤怒来战胜恐惧,以致于忽略了尤利尔那由慌乱陡然转为平静的眼神变化。他看着怒不可遏的彼得,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就在这时,彼得身后不远处的湖面轰然爆炸,十余人被震翻在地;爆炸的威力径直贯穿了冰盖,掀起一股十英尺高的犹如喷泉般的白浪,以此为中心半径超过五十英尺的冰面开始崩裂,伴以一连串沉闷的轰鸣,贝利里奥斯宛如从冬眠中乍醒的猛兽,对擅闯者亮出了獠牙。
少数幸运儿因为靠近岸边,得到战友的及时援助而幸免于难,更多的人仓促爬起身,还没来得及站稳,就被随着波涛七拱八翘的浮冰扔下了水,扑腾不了一会儿,沸腾的水面就冷却了下来,沉重的甲胄拖着落水者一沉到底。
“彼得!”
索菲娅的叫喊声让彼得提前得到了预警,他因此得以看清向着冰面急速下落而来的高空坠物,愕然瞪大了双眼。
只见一具无头马尸像是以攻城投石机抛出的落石般,以雷霆万钧之势砸向冰面,落地瞬间发出巨响,马尸肉身像在砧板上被拍扁的番茄,血浆残肢混着冰渣四处飞溅。接下来便犹如刚才那一幕的重演,冰面轰然崩塌,从冬眠中苏醒的巨兽又张口吞下数条人命。
彼得一把将尤利尔拎了起来,推给赶来接应的索菲娅。兄妹二人无需言语交流,只是一个眼神便心领神会。
跑,别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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