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成为了猎人 第346章

作者:黑巴洛克

第五十四章 谎言的终结

芙尔泽特悠长地吐出一口气,像条蛰伏隐忍的毒蛇似的微微咧嘴,笑得渗人。

“先生知道有句话叫作过慧易夭吗?”

“这要视对手而定,”猎人说,“如果是对付智力低下的野兽,大可不必这么殚谋戮力。但对付你和你们那一撮,脑筋稍微转慢了半拍,或是疏忽了哪个看似不起眼的环节,那就是死无葬身之处的下场。亲爱的夫人,是你让我不得不多加防范。”

你们那一撮,这个极富讽刺和歧视意味的表达,令毒蛇狭目,鼻翼微缩,眼底掠过锋锐的冷光,像是为一举扑杀猎物而静静蓄势。

这久违的隔阂感,令尤利尔身心舒畅。

他依然记得在歌尔德的初遇,全名芙尔泽特·普拉松·沙克斯格文的上位者,以凌驾众生的冷漠姿态降临,举手投足无不饱含对蝼蚁和它们蝇营狗苟的可悲模样的蔑视。

揭开了以对等名义精心营织的面纱,再没有斧凿刻意的暧昧,也再没有矫揉造作的温情,像是在无形的刀刻锤凿之下,一层层剥去臃肿的泥衣,还之以恶毒的棱角、冷漠的石肤,重现阴诡的纹理。

莱芙拉的本来面貌,打一开始就明明白白地印刻在独属于她的圣徽里——

一枚双环衔尾蛇。

第一个环,代表她反复无常的邪恶气质,钟情于以一切阴谋和诡计,挑起永无休止的争端;第二个环,见证了她对秩序的彻底唾弃和对混乱的不懈渴望,混乱是阶梯,是桥梁,是漆黑汪洋上的灯塔,是通往至高权力的唯一路径。

没有任何事物能改变一个旧神与生俱来的天性。

“那又怎么样呢,”芙尔泽特冷笑,“即使如你所愿,听到我亲口坦白迪恩尔还活着,并且见到了祂,还被祂所伤——而这的确是在我的预料之外——那又能改变什么?只要你继续深入梦巢的中心,迟早会面对祂。届时你又有什么办法来抵挡迪恩尔复仇的怒火?”

这句话倒是戳中了要害。

尤利尔想了想,说:“首先,我会摆明自己的立场。说白了,我和你老哥之间其实没什么利益纠葛,无非是我在祂眼里瞧着像一顿可口的大餐,但除了一味的辛辣油腻,我想祂也不会介意偶尔换换口味,像奈乌莉这样的混血种,难道算不上一道口感新颖的风味小吃?而祂在我看来就是一条除了吃还是吃的大肉虫,危害程度不比巴姆,更远不如身为同胞共生的你。所以回过头仔细想想,如不是拜你所赐,我跟迪恩尔之间真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存在吗?”

听完这一通有理有条的分析,芙尔泽特先是愣了下,随后大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眼泪直流。

她扬起小指勾掉眼角的泪珠,边笑边喘,“跟迪恩尔讲道理,言利害,谈取舍?先生你可真是个天才。”

“为什么不呢?”

“为什么?”芙尔泽特用尖细的嗓音复述他的话,“别告诉我你没听过与虎谋皮的故事。给你一个忠告,千万不要试图把从我这里汲取的经验教训,照搬到迪恩尔身上,否则你会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当然,如果先生打定主意要当这第一个吃螃蟹的人,那么请自便,我绝不阻拦。”

猎人不以为然地耸耸肩,“与虎谋皮固然是一桩危险的买卖,可我要是提出一个让祂无法拒绝的条件,那就另当别论了。”

无法拒绝的条件。

芙尔泽特脑海中顿时冒出一个危险的设想。

“你该不会是想……”

她的嘴又一次被堵上。

她呜咽着奋力抵抗,但这一次深吻仿佛要把她仅剩的理智一举击溃,包裹着黏稠血腥的舌尖,在她柔嫩的口腔内反复挑逗,浓烈的芳香在荷尔蒙的催化下进一步升华,仿佛直叩心扉,灵魂出窍一般飘飘欲死。

怀里的莱芙拉像是被融化了一般,气力尽丧,只顾着喘气,脸颊红扑扑的,像熟透的苹果。

尤利尔伸手揽住她柔软无骨的腰肢,看着她神情恍惚的眼睛,“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听你说了。因为从你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注定都是深思熟虑后的谎言,我没空听。所以闭上嘴巴,给自己留点力气吧。”

“等等,你就不想知道迪恩尔是怎么活下来的……?”

“想,所以我会亲自去问祂。”

“你好好想想,梦巢是康葛斯的梦巢,迪恩尔和安息教会更是素无往来,他们为什么会凑到一起?”

“的确可疑,不过我自有办法撬开祂的嘴。”

“就算你有办法,那祂既然能骗过我,为什么不能再骗你一次?”

“我不对还没发生的事做太多假设。”

尤利尔心意已决,任她如何危言耸听,都不为所动,挽着她纤弱无力的腰往门边走去。

情急之下芙尔泽特抓住他的胳膊,失声道:“你凭什么肯定迪恩尔愿意跟你谈,而不是一见面就痛下杀手?”

这句话好像奏效了。

猎人停下脚步,带着一种无以言喻的奇怪表情转过来。

芙尔泽特对他眼底的困惑和鄙夷感到分外亲切。每每有低智种在她面前做出一些不可理喻的行为时,她就是这样的表情。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在慌乱之中问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问题。

迪恩尔的第一报复对象永远只能是她,尤利尔若以此作为筹码相邀,祂很难不动心。

尤利尔见她眼底疑冰消融,了然中透出一丝沮丧,点点头说:“看来不需要我解释了。走吧,让我们去会会你那老哥。”

咔哒一下拧开铜制的门把手,下一秒映入他眼中的光景,不可谓不荒诞,不可谓不离奇。

半个小时前,这扇门外还是滔天的白色浊浪在走廊下奔涌。

十分钟前,尼尔从这扇门倒跌出去,坠入了茫茫的黑暗深渊。

现在,他第三次打开这扇门,门外却停置着一台矿井升降机。

一盏血脂提灯挂在升降机钢骨交错的天花板上,几只飞蛾锲而不舍地扑向灯壁,噼啪作响的同时,光线也忽明忽暗,闪个不停。他探出半个身子,一只脚踩进升降梯,在铁皮包裹的底架上用力跺了几下,哐当哐当的轰鸣声在上不知多高,下不见多深的井道里远远传去,几秒钟后才渐渐消弭。

再扭头瞧瞧身后,壁炉里的火几近熄灭,大面积的阴影从远处悄然蔓延而来,像是橡皮擦在纸上无声的划过,抹去一切存在过的痕迹。

“你可想好了……”芙尔泽特像只破布娃娃趴在他胸前,恶狠狠地咬着牙说,“只要跨出这扇门,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猎人听完她的话,扬了扬眉毛,“正合我意。”

在阴影吞噬掉整个房间,无数条漆黑触手竞相涌向唯一光源的瞬间,他从外面关上了房门。

这扇朱漆门,以及在这扇门里发生过的一切,都随着绞盘和锁链迸发出的震耳欲聋的巨大轰响,被永远遗忘在了这无垠的黑暗里

第五十五章 多夫多剑舞

升降梯空隆隆地嘶吼着,不断下降,从那不知名的深渊底部倒灌而来的狂风,在耳边呜呜地尖啸,凛冽似刀子一般掠过脸畔,割得生疼。

铁栅构成的围栏外面,不时有莫可名状的流光溢彩交织闪现,貌似无数发光的透明水母,在黑漆漆的深海中交互漫游。

目的地位于凡几深处,犹未可知。

冷暴力历来是女人的独门绝技,芙尔泽特对丈夫喧宾夺主的行为忍无可忍。她罄尽力气,试着挣开那条像铁枷一样困住自己的臂膀,却适得其反,对方干脆把她环腰抱起,把她像条麻袋似的夹在腋窝下。

威名显赫的莱芙拉何曾受过这种屈辱。

见她张嘴要咬,尤利尔不躲不闪,任她拿自己身上的布料撒泼发泄。

“劝你不要无谓地浪费体力。”

芙尔泽特呸了一声,吐出嘴里的线头,没好气地说:“反正也逃不过被你支使的下场,省不省力又有什么关系?”

“这可说不准。既然是谈判,有可能一拍即合,自然也有可能闹得不欢而散。”

“噢?听你这意思,要是跟迪恩尔谈拢了,就毫不犹豫地把我给卖了,要是谈崩了,还要我跟你重修旧好,相亲相爱,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芙尔泽特被这厮龌龊无耻的行径气得直发抖,想笑却又喘不上气来,声音断断续续,仿佛随时可能窒息,“你……你倒是会盘算……”

“过奖了,”尤利尔微微颔首,“都是跟你学的。”

咣当一声轰响,升降梯突然猛烈地摇晃了下,耳边的风声渐渐小了。

他把目光聚焦在远处的一点,无边无际的黑色背景下,有一团橘色的光点,在穿梭交织的流光溢彩中显得格外醒目。

既像初升的日轮,又似薄暮的夕阳。

当他凝神定睛,专注精力看过去,那凝若实质的光团又像指尖的流沙似的溜走了。

尽管只有很短的那么几秒钟,他还是抓住了那团光的本质。

那是一只眼睛。

“我很好奇,”芙尔泽特再次开口,语气平静了很多,“你怎么敢笃定就是迪恩尔?你判断的依据从何而来?”

“我说猜的,你信吗?”

“你是在侮辱我的智商?”

对于这个问题,尤利尔本可以不必理会,或者三言两语地敷衍过去。但他认真想了想,还是决定回答她。

“先前我已经告诉过你,是你自己弄巧成拙,才让我觉察到隐藏在巴姆这层表象之下的隐患。这一句没有骗你。”

“这是我的疏忽,我不否认,”芙尔泽特哼道,泛起一抹自嘲似的冷笑,“我想是因为委身于低等生命形式的过程太过煎熬,让我在潜移默化中也被你们的短视和狭隘同化了。对此我感到万分遗憾。”

她等了一会儿,忍不住问:“这就没了?”

于是又一次的,她看见猎人做出那种叫人捶胸顿足的古怪表情。

是的,任何解释在她显露出的创伤面前都是多余的。

这本是一场纷乱怪诞的梦,是无数潜意识错落交叠的摩天巨塔,徘徊在虚实交界的边缘,一切都显得无迹可寻,无理可依。

唯有直达灵魂的创伤才能给人以血淋淋的真实。

他们的灵魂,以德·范隆伯为见证,在埃斯布罗德的生命之树下缔结,只要尤利尔敞开一度对她单向禁行的思维通路,立刻就能获得感同身受的撕裂级体验。

“我知道是祂。”猎人以确凿的口吻说道。

少女眼神有些黯然,呵呵一笑:“就算如此,你又要如何来解决另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别指望我会给你带路。”

“我从来没有这种奢望,”

兄妹破镜重圆的泡影,已经被迪恩尔亲手戳破了,盼着以受害者自居的芙尔泽特给自己带路,显然是不切实际的。

“不过你之前那席话,倒是给我提了个醒,只要方法得当,对混乱不羁的梦进行约束也是可以实现的。”

如果说尼尔的大肚腩和破罐子破摔的颓丧气质是反面案例,那么芙尔泽特对自身贫乏的女性资质所进行的大刀阔斧的改造重塑,无疑就是最直接的证据。

“敏锐的洞察力,”芙尔泽特半是称赞半是嘲弄地说,“正如我所说,坐拥神格的庇护,让你我可以免于梦潮的侵蚀,以理智来约束潜意识的作祟。不过仅此而已,这种力量只能是助你挣脱漩涡的船桨,不会变成攀登高峰的钩爪。”

“所以我说了,‘只要方法得当’……”

又是空隆一声,升降梯陡然刹住了下降的趋势,在铁链极度拉伸发出的尖锐呻吟中,慢慢悬停。

一把拉开铁栅,昏暗的视野中,两扇足有十六英尺高的大门横亘在二人面前。

门缝中隐有光亮透出,仿佛给大门镀上了一层金边。

芙尔泽特忽觉身下一空,来不及反应就足尖落地,险些趔趄。

她不明所以地抬起头,看见猎人身姿笔挺,很有绅士风度地递手过来。

她刚刚接住那只手,面前的两扇大门便应声开启,刺眼的光亮,伴随铺天盖地的喧嚣迎面涌来。

两人携手,一前一后迈入大门,将死气沉沉的黑暗抛在身后,仓促跌入一片五彩缤纷的新天地。

等芙尔泽特回过神,她发现自己已置身于熙来攘往的人潮,五颜六色的百褶裙伴随戛然而止的奏乐像波浪一样此起彼伏,晃得她眼花,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满足的欢笑,相互鞠躬致意,男男女女无不嬉笑着一哄而散,为下一支曲子的舞者留出场地。

空气里充斥着似曾相识的欢闹和奢靡。

她恍然有种回到了赛隆兹化装舞会的错觉,但接下来穿过层层喧嚣嘈杂,入耳而来的浑厚弦音,令她如梦方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