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巴洛克
芙尔泽特有种作茧自缚的感觉,用力抿紧嘴唇,像是要挤出血来。
这时“男爵”悄悄凑到她脚边,轻轻用脑袋拱了她一下。
芙尔泽特与铜绿色的双眸短暂相接,立刻会意,敛起怒容说:“事不宜迟。既然你执意要做,那就赶紧行动起来,再耽搁下去就快到宵禁时间了。”
这个噩耗同样是帕拉曼迪带回来的。
执法队清晨突袭蓝港旅店未果,中午时分就在布告栏张贴了为期一周的临时宵禁政策,晚上九点过后,除持有宵禁通行证者,任何人不得擅自外出。
尽管告示上未曾提及,但尤利尔认为剧院命案也是促成宵禁的原因之一。
他们在五分钟后整顿完毕,出发前往目标地点。
八点的报时钟声刚过。由于大雾遮蔽月光,大街上黑漆漆的一片,只能依稀看到街道两旁等间距悬挂的照明油灯,一个个朦胧的淡红色光晕指引一家三口前进——帕拉曼迪化为阴影尾随在后。
无处不在的执法巡逻队监视着街道上的一切活物,路上的市民都行色匆匆,埋头赶路,唯恐被视作嫌疑分子。沙维夫妇时而混迹在结队布道的苦行僧队伍中,时而借车辆的掩护横穿大街,猎人敏锐的感知力使他们总能及时避开迎面或追尾而来的巡逻队。
芙尔泽特则轻巧得多,只需亦步亦趋地依附于臂弯,娇躯完全被丈夫颀长而精壮的体型笼罩。唯一的负担要属蜷缩在帽兜里的肥猫,后者粗短的四肢已经证明不适合在积雪的路面上行走。
“到了,就是这儿。”帕拉曼迪出声叫住二人。
眼前这幢建筑跟尤利尔印象中的风月场所差别显著,没有香艳的站街女郎或是鬼鬼祟祟的皮条客上来搭讪,也没有一个引人瞩目的光鲜门面。它更像一座稍具古典气质的私人别院,大理石雕成的门柱巍然矗立,衣冠楚楚的迎宾恭候两旁,面带微笑地向来客致以晚安的问候。
“欢迎二位做客月树花园,里面有请。”一个脸上有雀斑的年轻迎宾毛遂自荐地做起了向导。
他们甚至没有对女性客人的造访做出任何表示。
这个疑问随后就得到了迎宾小哥的解答:“当然,我们也有针对女性客户提供的服务,包您满意。我想二位不会刚好是一对儿吧?”
“生意上的伙伴。”尤利尔回答。
“类似债主和债务人的关系。”芙尔泽特拨弄了下耳边的碎发,有意无意地炫耀了一番无名指上的刺骨银戒。毫无疑问债主是她。
迎宾小哥领着他们走过月树环绕的前庭,池塘、假山与别具匠心的青石板路使这段路途静谧且富有格调,与桃色交易的氛围格格不入,仿佛给嫖客们当头浇下的一盆冰水。
此类形式大于实质的包装美化,通常是上层阶级才有资格享受的特权。尤利尔估计有能力在这儿消费的,非富即贵。
果不其然,进入主楼的大厅,满目琳琅都是各种奢侈装饰,巨大的风景油画盘踞了大块墙壁,楼梯的扶手是黄铜浇铸的豹首,雪花石膏的骑士雕塑悬空而立,在二楼的半圆形平台外缘俯瞰着下方的大厅,手中宝剑直指天空。
正契帕拉曼迪提供的信息,每个客人都被安排在单独的房间,而且建筑选材的隔音效果十分出色,若不仔细倾听,尤利尔很难把这栋雅致的建筑与妓院联系起来。
“劳驾,我想咨询下贵所最高规格的服务,”他问迎宾小哥。
不等对方答复,他的下一句话是对芙尔泽特低声说:“尼尔之所以能在年少时期顺利通过教会的考核,至少有一半的功劳归属希尔维亚,她代替父亲执行的棍棒教育没少让尼尔吃苦。有时候他实在受不了了,就会跑去找彼得。彼得十一岁起就是镜之城的各大风月场所的座上宾,所以彼得的私人包厢常常就是尼尔的避风港。顺带一提,我有时也去——我猜叛逆的种子就是在那会儿埋下的。”
芙尔泽特万万没想到,一直被她视作沙维头号败家子的彼得,居然才是酿成她今日败局的罪魁祸首。
迎宾小哥欠身一笑,让出楼梯口。“客人这边请,老板特地吩咐我们为您预留了一个皇家包厢。”
“特地为我预留?”猎人警惕地眯眼,视线游走于两侧,“可我还是第一次来,我相信我和你们的老板之间并不存在什么私交。”
“我们也只是依照吩咐办事。”迎宾小哥笑容不减,仿佛戴着面具的人偶,不具备笑以外的情感表达。
“不妨去一探究竟,”他循声扭头,只见芙尔泽特淡定地挥挥手,“帕拉曼迪会负责戒备,有状况第一时间她就会发出警告。”
头脑中那根紧绷的弦微微一松,积压已久的疲态立马涌上尤利尔的脸庞,继而发出一声无力的叹息。
梦与现实的双重压迫,令他身心俱乏,即使明知芙尔泽特又在作祟,却也听之任之了。
少女眼神狡黠地目送迎宾小哥领衔尤利尔离去,等两人消失在二楼的楼梯口,她轻轻跺了下脚。
“去外面盯着。”
一束狭长的黑影从她身下的影子中剥离,游蛇似的蹿出大厅,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雪雾的夜色中。
“男爵”从少女帽子中钻出来,趴在她肩头:“请原谅我小小的擅作主张,她在这里比在兹威灵格圣所更安全。”
芙尔泽特冷眼斜视它:“我本以为捡到的是一条丧家犬,现在看来用孤家寡人形容你不怎么恰当。告诉我,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涉足性娱乐业务的?”
穆泰贝尔撇撇嘴,“我想这要归功于我一向鼓励我的仆人们多栖发展。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嘛,像康葛斯那种白眼狼毕竟是少数。”
“故弄玄虚就到此为止吧,接下来如果不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明早你就是一条死猫了。”芙尔泽特反手揪住它的后颈一提,对待垃圾似的随手一扔。肥猫尖叫一声,以腚着陆。
穆泰贝尔一骨碌爬起来,满腔幽怨:“是你自己选择留下的,没人逼你。你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大度,何必打肿脸充胖子。没人比我更了解你的贪婪和自私自利。”
“是的,我的财产哪怕一个子也不会轻易放手。可前提是它不会贬值。”
“噢?原来你早就注意到了,是吗?”穆泰贝尔阴阴地笑,“伊舍菲尔德的雾和当初阿尔格菲勒借真理之门冲破的雾墙是一样的,都是歌恩·赛托伦的桎梏。我们在这里的活动是受限制的,对夺取了迪恩尔血肉的半神裔也是一样。他腹部的伤口不仅没有愈合,反而在趋于恶化。你治不好他,所以就找了个能治好他的人来。为此我必须要称赞你的先见之明,卓越的见识与判断力助你从一票失败者中脱颖而出,站在了与巴姆分庭抗礼的最终擂台上。”
“但愿你今后还有命拍马屁。它们非常的生动。”芙尔泽特踢了下它的屁股,厉声催促:“哪边走,带路。”
肥猫露出谄媚的笑脸,一时真假男爵难以分辨:“这边走,我尊敬的女士。”
“我们到了。”迎宾小哥停在三楼的一扇桃木雕花门前。尤利尔依稀听见隔壁有个男人粗声辱骂莱芙拉,受虐者却尖笑着让凌辱来得更猛烈些。
不知道门内那个一本正经的教会猎人,此刻作何感想。他一面揣摩尼尔煎熬般的处境,一面打了个手势。
“咔哒”,迎宾小哥从锁眼中取出钥匙,然后轻轻将门推开一条漏光的缝,微笑地欠身退开:“祝您有个愉快的夜晚。”
猎人苦于囊中羞涩,索性略过小费环节,在对方期盼的目光注视下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房间。
一进门,他便呆住了
第三十六章 秘密来客(中)
眼前之人拥有沙维标志性的灰发与赤眸,却不是尼尔。
这是一次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以及错误的场合的意外邂逅。
对面的黑袍修女怀抱着一本无字红皮典籍,情绪稳定,眼神寡淡得仿佛一瓢门威列上游的冰川水,无喜无忧地注视着猎人。
“……你不该来这儿,”尤利尔嗓音沙哑说。
月光把光秃秃的树杈投影在墙上,酷似一双狰狞的兽爪,虚捧着修女的身影。
“早上好,小弟。”
***
“我以为还有很长一截路要走。”芙尔泽特端详正前方以金边绿幔装饰的拱门,帷幔与大理石地板的缝隙间溢出丝丝白烟。
这熏香浓烈得呛鼻。
“进去之前,”穆泰贝尔忽然叫停,态度郑重地蹲坐下来,“我们得就‘一些问题’进行协商。”
“一些,问题,”芙尔泽特玩味它的遣词,冷冷一笑,“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花猫虚情假意地低下头,以示谦卑。“尊敬的女士,这不是要求,而是请求。我请求你的配合。请相信这对你对我都有好处。”
莱芙拉喜欢被奉承,喜欢被奸佞环伺,不吝给他们一种予取予求的成就感,然后再以阴谋和手段践踏之、征服之。
这是一个混沌阴谋家的生活常态。
她倨傲地侧过脸,作聆听状。
“待会儿见到会所主人,请女士务必尊称我为‘至高之眼阁下’,或者‘守秘人阁下’,语气越诚恳越好。”
“这狗屁敬称有什么用,至高之眼阁下?嗯?它能让你摆脱掉这身可笑的皮囊吗,还是能恫吓我们的敌人?”
“很遗憾都不行,”穆泰贝尔惭愧地说,“但弗洛伊是个很有主见的仆人,我曾一度认为他会比西斯克先有异心——当然,他现在仍有机会。所以你的配合不可或缺。”
芙尔泽特斜眼睥睨它一会儿,说:“二十岁背井离乡,干劲满满,四十岁了铩羽而归,在隔壁小镇罄尽腰包买了一套原本属于某个富商的二手成衣,打扮的人模狗样仿佛荣归故里,逢人就吹嘘自己莫须有的事业和积蓄——这就是所谓的虚荣心。”
“论入乡随俗,你学得比我快。”
穆泰贝尔无言以对。
放眼整个上层位面,死于众神黄昏浩劫的不算,混成它这样子的旧神恐怕独此一份。也就先在臭水沟里装死未果,后被尤利尔一把捏爆的阿尔格菲勒能与之媲美。
这时它脑子里属于男爵的意志开口了:“对你此刻的感受我深有体会。但我必须得忠告你,我的夫人,曾经的辉煌都是海市蜃楼,仅供回味,唯有逆来顺受是面对这个苦难世界的正确态度。”
穆泰贝尔甩甩头,屏蔽掉这个令人不快的声音。
“我们可以进去了吗,至高之眼阁下?”
芙尔泽特见缝插针的毒舌攻势让它沉重的心情雪上加霜。
“当然,当然,请跟我来。”它先把脑袋从厚厚的帷幔中间穿过去,警惕打量一下室内环境,然后雄赳赳气昂昂地迈了进去。
这是一间装潢风格十分别致的雅室,从地板到家具均为熏香木制,古朴典雅。天花板上并排悬吊着六只镀银香炉,室内烟雾缭绕,如梦似幻。
一个颀长的人影从大书柜后面缓缓浮现。
“真是稀客啊,大老板今日怎么有空莅临小店?”
芙尔泽特自觉往后退了一步,给这对儿主仆腾出交流空间。直到对方彻底从烟雾中现形,且非常干脆地无视了脚边那只神态傲慢的肥猫,她才反应过来这番殷勤是献给自己的。
妓院老板是个瘦瘦高高的中年人,身着一条朴素的浅灰色袍子,面带微笑,气质温和儒雅,若是换个场合,他很有可能被认作是一名经验老道的布道者。
他不由分说地向“大老板”鞠躬致意,欣喜道贺:“至高之眼阁下,请允许我献上由衷的祝贺。恭喜您,这目中无人的贱裱子最终还是败给了您。请告诉我,您所许诺的种种折磨是否来得及实现,莱芙拉濒死之际的悲鸣又是否如我想象的那般动听?”
芙尔泽特不动声色地向脚边一瞥,一双铜绿色的大眼睛正无辜地冲她眨巴。
她改主意了。
“噢,我还没有完全适应这具载体……提醒我一下,亲爱的弗洛依,我原本的计划是什么样的?”
听到主人直呼其名,妓院老板喜上眉梢,话匣子大开:“这真是一个令人拍手称赞的绝妙计划,康葛斯,哦不,在您面前他永远是西斯克,是一条狗。这家伙自恃为解放者,殊不知是您特地给笼子开了条缝,欲擒故纵。”
芙尔泽特又看了看脚边的“男爵”,无声地做了一个“哇喔”的口型。
不过一个不择手段的阴谋家又怎能苛责一个下三滥的惯骗犯呢,无非同行不同路罢了。
“是的,我想起来一些了,日记本,对吗?”她现炒现卖,以之前从穆泰贝尔嘴里撬出来的线索作饵,期望钓出更多的内幕消息。“这还不够,弗洛依,你知道我不喜欢事情失去掌控。”
见自以为受到恩宠的弗洛依一脸狂热之色,穆泰贝尔多么希望自己的仆人是个欺君罔上的无耻之徒。
这蠢货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答复说:“请原谅下属能力有限,这本是由您一手操控的棋局。可以确定的是,西斯克顺着大老板您留下的轨辙一路深入,但他究竟在那头发现了什么,之后又是得到了‘哪一位’的帮助才得以重获自由,这恐怕只有大老板您和西斯克本人才知道了。”
“弗洛依,亲爱的弗洛依,”芙尔泽特摇头,“失职和渎职的差别存乎一线之间,千万别让我失望。”
妓院老板不敢直视铁灰色的厉眸,卑躬屈膝,像个耄耋之年的老叟,站也快站不稳。“请再给我一些时间。西斯克的戒心很强,而且他本身就是一个叛徒,要以叛徒的身份去博取他的信任,容不得一点马虎。希梅内斯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反例。我反复告诫他要多加提防,西斯克给予他的信任是一把双刃剑,稍有不慎就会招致杀身之祸。很不幸,他最后还是为自己的轻率买单了。”
希梅内斯。芙尔泽特顾自咀嚼着这个名字和它背后蕴藏的信息,她记得尤利尔在讲述梦中奇遇的过程中,希梅内斯这个名字出现了不止一次。
“他死了,”弗洛依轻叹,“就在昨晚,也可能是今早。”
在信息量严重不对称的情况下进行对话,避免漏出马脚的最好方式,就是持续施压,令对方迫于压力主动招供。芙尔泽特深谙此道,目放凶光:“给我一个不立马处死你的理由。”
穆泰贝尔一眼就洞穿了她的演技,心中悲愤地祈祷弗洛依不要太过轻易地屈服于上司的淫威。
“不,不,希梅内斯的死跟我没关系!”妓院老板噗通一声跪地不起,穆泰贝尔见状敢怒不敢言,恨不得拿头撞墙,“您了解希梅内斯是个多么喜爱夸耀的人,当他鼓吹要把杀死康葛斯的方法写进剧本的那一刻起,他的生命就已经进入倒计时。西斯克绞尽脑汁才把自己变成了‘不死的康葛斯’,他绝不会允许有人冒犯他的禁忌——即便希梅内斯只是酒后放屁。”
信息量越来越大了。芙尔泽特发现自己很难将这些支离破碎的线索拼接完整,于是把目光投向沉默的男爵。
她从后者眼中相似的惊疑中得到了一个无趣的答案:穆泰贝尔同样被蒙在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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