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成为了猎人 第316章

作者:黑巴洛克

第二十章 蜜月旅行(五)

“从哪儿来?”入境登记员在铁栅后面推了推眼镜,端详柜台前的生面孔。

“方托斯德。”货车主人回答。

“那里不是在打仗吗?”登记员盘问,“本城可没有义务收容外地难民。”

“逃难不假,但我和我的家人都以经商为生。”货车主人献上一袋沉甸甸的税金,故意松弛袋口,让对方能看到真金白银的诚意。

登记员不动声色地将钱袋收入抽屉,态度稍见缓和。他清清嗓子:“都有什么货物。”

货车主人坦诚交代说:“我从吉尔让托进购了一批优质麦粉和上等果酒,听说小领主有意修缮旧宅,所以我特地准备了几件黑曜石工艺品,打算伺机出手。”

登记员脸色一沉,“黑曜石,”他瞪圆了眼珠,“这消息你从哪听来的?”

“好消息,取决于一份相匹配的优质报价,”货车主人面带微笑,“看样子这笔投资是物有所值的。”

“前提是你的消息源没有触犯本城律法。在这里等着。”

登记员起身离开,走到门边和同僚商议,过了一会儿,他回到自己的岗位上,以公事公办的口吻宣布:“按规定,我们要收取与关税等价的货物,并追加一件黑曜石工艺品。”他边说边飞快抄录一份文件,浇上热蜡,加盖一枚官方印戳。

“那么我超额支付的部分,能为我换来什么?”货车主人接过文件,规整叠好,纳入上衣的内侧口袋。

“你或许会有幸得到一位长官的接见,”登记员补充,“假如你提供的工艺品确实被认定有收藏价值的话……”

“听起来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货车主人压低了斗笠的边缘,向对方表示感谢。

登记员终于露出千锤百炼的官方笑容:“欢迎来到伊舍菲尔德,祝各位度过一个愉快的冬季。下一位!”

“愉快不愉快另说,冷是有够冷的,”芙尔泽特一个劲儿紧搂着自己的猫绒抱枕,鼻尖和耳朵被冻得通红,“伊舍菲尔德的城门为我等开启了一个真正属于凛冬的世界。”

马车徐徐行驶在大街上,一朵极具几何对称之美的冰花悄然落在她的眉心,人体的温度使之迅速解构,化作几滴晶莹的冰液淌入脖颈。于是只见她忽然缩起脖子,打了个冷颤。

气温的降幅十分显著,午后的气温比昨夜还低,大自然固然反复无常,但尤利尔更倾向于这是出于人为的手笔。

现在正是一天之中最暖和的时候,整座城市却笼罩在时而稀薄、时而浓厚的迷雾中。它盘旋在地表附近,若站在雾气相对稀薄的地方远眺,便能看到鳞次栉比的建筑物上层和形式各异的拱顶、巍然屹立于雾墙之上,给人一种置身云端天国的不真实感;铅色阴霾牢牢占据城市上空,夹缝中偶尔渗出的阳光,既不明亮也不温暖,只为了衬托冷漠寂寥的寒冬而存在。

这迷雾不似自然形成的水汽,不被风向和气候左右,而像某种互相连接的移动墙体,遵循特定的规律缓缓流淌,犹如一张诡秘的大幕,把伊舍菲尔德的全部事物囊括在内。

索尔从闭目养神的状态中苏醒,当即伸手握住剑柄,摆出御敌的架势。一旁的教会猎人也不约而同地作出了类似的反应。

马车在石板路上摇摇晃晃,奈乌莉将她挚爱的宝剑揽入怀中,慢慢抬起冰冷的双眸,“我们被监视了。”她说。

与此同时,车厢外,芙尔泽特随手摘下自己的银发簪,毫无预兆地往迷雾氤氲的空气突然一戳。等尤利尔发觉时,已经来不及阻止她了,只听一声如气体泄漏般的尖锐嘶嚎,雾气中陡然凝聚出一张恐怖人脸,发簪自眉心处将其贯穿,张嘴惨叫过后,人脸的轮廓消散无踪。

尤利尔粗暴地擒住她的手腕,一把夺过银簪。“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芙尔泽特甩开他的手,“只是对不守礼数的偷窥者施以了小小的惩戒。”

“我们有约在先,你无权擅作主张。”

“别这么大惊小怪嘛,看看这个。”

说罢,她像是炫耀纤细修长的手指、在空中悠悠划过一道弧。无名指上的戒指微微一亮,一捧细碎的冰屑洒向半空,在局部雾气中勾勒出数以百计的人脸,各个目眦尽裂,争先恐后地监视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与车辆,一旦遇到可疑目标便蜂拥而上。

待冰屑消融飘落,人脸又相继遁入茫茫白雾中。

芙尔泽特拍拍手上的冰粉,“喏,瞧见没,这不是普通的雾,而是一张涵盖全城的监视网。少说布置了几万、乃至几十万双眼睛吧,我戳瞎它一双眼,就像是把一枚石子投向大海,能溅起多大的涟漪?”

诡辩归诡辩,但尤利尔承认她说的不无道理。他将发簪物归原主,紧盯那双狡狯的灰眸子,一字一顿地说:“没有下一次。”

芙尔泽特无辜摊手。“你是一家之主,你说了算。”

出于善始善终的考虑,尤利尔要把行商的噱头做得够逼真,就不得不搁置诸多要务,直奔集市,为这满车的货物寻觅一个倾销渠道。

集市开设在费多奴广场,此地亦属梅兹堡最热闹的地段,熙来攘往,车流不息,每个摊位都不乏客户光顾,叫价与还价声此起彼伏、势均力敌。

无处不在的监视网只是这个雾之国度的离奇现象之一。伊舍菲尔德在严寒之下透露出的逼真繁荣,同样是一道耐人寻味的奇特景观。

遍览摊位上各类新鲜水产与一应俱全的时令蔬果,尤利尔恍然有种正值盛夏的错觉。

“不合常理之地的不合常理之处,切勿以常理度之。”芙尔泽特完成了本季度最精彩的一次总结。

他最终选定了一家流量较少的铺面。

“啊,这种独特的芳香,是吉尔让托的小麦没错,”某中年商贩埋头深吸溢出袋口的谷物香气,发出满足的叹息,“很好,有多少货我全都要了。不过老板你拿来的果酒就卖不了几个钱了,我主要是给贵族和法院供货,老爷们不喜味甜的果酒,僧人们则统统只喝臭血浆。”

“僧人?”尤利尔问。

“僧人。”中年商贩努了努嘴,示意他向后看。

此刻一队武装僧侣正从集市外围路过,每人均着漆黑甲胄,从前到后,僧人的斗篷分为浅红、深蓝与墨黑三色,貌似以此象征三个职介;而每种斗篷的持有者分别又佩戴绘有悲伤、愤怒、喜悦三种表情的半脸面罩,持法典、木杖、钉头锤三样武器,所过之处,人人避让。

除了皆剃光了脑袋,尤利尔看不出他们与僧人有何共同之处。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这队武装僧侣之中,只有着浅红斗篷、戴悲伤面罩,并手持法典的几名僧人拥有完好的双眼,其余僧人要么以三角黑布蒙眼,要么在眼部周围绘有图腾形式的繁复刺青。

中年商贩解答了他的疑问:“定罪僧,有眼无口;判罪僧,无眼有口;戒罪僧,无眼亦无口。他们是为第一法官阁下服务的执法队伍,负责维护城市的治安。”

“他们抢了士兵的活儿,那士兵们又去干嘛?”

“自然是守卫祈愿塔。”

“祈愿塔?”又听到了一个不祥的词汇。

“对,祈愿塔,它就在那儿,你看不到吗?”中年商贩指了下被大雾掩埋的城市某处。尤利尔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似隐约窥见一参天巨物,又似什么也没有,阳光在浓雾中透着迷 幻的微红。

“大胆祈求吧,虽是有偿,但有舍就有得。”

“你该不是在说,它能实现……某个愿望?”

“不是某个,是特定的,唯一的,你舍掉多少,就收获多少,”中年商贩说,眼底泛起一丝狂热之色,“敞开你的心扉,倾吐你的苦难,一切鸡毛蒜皮的琐事都有价可估。只要诚心祈求,任何人都可以像我们一样富足。”

巡逻的僧侣停下了步伐,人声、马蹄与车轮共同营造的喧嚣戛然而止。忽然间,尤利尔感到自己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仿佛巨型机器的无数细小零部件同时针对警报采取了戒严措施,于是不怀善意的目光从费多奴广场各处汇集而来。

事不宜迟,他赶在引起更大的骚动前完成交易,驾车快速驶离了集市。

疑点太多,情报太少,对这不合常理之地的初次探索,只得暂时先告一段落。

首先要解决住宿问题,必须是一处安全可靠的落脚点。

鉴于那无形的监视网可以渗透到城市的每个角落,这种安全仅仅是相对而言。

库恩的情报为他们提供了这样一个各方面尚可的庇护所,蓝港旅店。

旅店主人是个四十来岁的寡妇,她的生意态度是对所有客人都一视同仁,不问来历,也不问去处,银货两讫,干脆利落。

最后他们租了三个普通标准的客房,且同在一层。

干劲十足的蒙泰利亚人刚一放下行囊,就换了一身装束,急不可待地出门打探敌情去了。

尼尔则表示要去拜会一位故友,并婉拒了尤利尔的同行提议,声称这位故友为人相当敏感,人多容易引起不必要的怀疑,然后就紧跟库恩的脚步离开了旅店。

见男爵仍然像是霜打了的茄子似的,精神萎靡不振,尤利尔也一改无情的剥削政策,打消了差遣它的念头。

“先休整一晚吧,”他向奈乌莉提议,“至于明天的行动,视库恩和尼尔今夜的收获而定。”

“我没有异议。与其像无头苍蝇似的到处碰壁,养精蓄锐才是上策。”奈乌莉颔首道别,转身走进了索尔那间屋子。

送别她后,尤利尔没有立刻回房,他在过道上多待了一会儿,就听见隔壁房门内传出严肃的交谈声。

一行六人,看似服务于同一集体,内部却存在着严重的两极分化。不消窃听,他也大概猜得出奈乌莉指派给索尔的任务内容。

梳洗完毕,他回到房间时,发现沙维太太正坐在窗边梳理头发。一整天都戴着头巾和兜帽,让她那头引以为傲的金发生出了不少分叉。

她余光追随着尤利尔的行动,开口道:“眼下的危机不是危机,真正的危机潜伏在危机之后——你怎么看?”

“夫人说得在理,给你颁朵小红花。”尤利尔没力气跟她玩猜谜游戏,随便敷衍一句,打着哈欠跌坐到床榻上。紧接着臀部反馈回来的坚硬质地,让他皱起了眉头。“一张床,一个床垫,所以这个房间才值两枚波尔多,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芙尔泽特眨了眨眼。“没错啊,两张床,两个床垫嘛。”

“那么请问我的床垫去哪了?”

“喔,你说这个呀,我把它追加在夫妻义务手册上了。”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就在刚才,你下楼去洗漱的时候,”芙尔泽特微笑,嘴唇像抹了口红一样娇艳欲滴,“你知道我睡不了太硬的床,就当体谅一下妻子的难处不行吗?”说完她就像泥鳅似的滑进被窝里,毫无道德负担地沉入了梦乡。

那谁他妈来体谅我的难处?!

尤利尔又累又困,险些忍不住爆了粗口。但转念一想,其实还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美梦的泡影一下子被挤破了,芙尔泽特倏然惊醒,急忙扭过身子来,对厚颜无耻的入侵者怒目相向,“这是单人床!”她申斥。

她马上得到了一个义正言辞的解释:“两张床垫自然要消受两个人的重量。”

芙尔泽特顿时有种作茧自缚的感觉。她极力试图抵抗,却徒劳无功,力量的悬殊差距让她束手无策,物理隔阂一点点被抹消殆尽,渗出体表的细密汗水,为螺栓与螺母的接合提供了充分润滑,极大程度减缓了因尺寸不合而造成的剧烈摩擦。

她放弃了挣扎,任由一双大手在其敏感的腰间游移。

“以前我没理由动手,所以总是一味纵容你的坏心眼。现在不一样了,下次再动歪念头的时候,记住今天的教训。”尤利尔俯身亲吻她湿漉漉的额头,一边伸手去解她的内衬扣子。

明明是冬天,被窝里却扑腾出一团团的滚烫热气。芙尔泽特面红耳赤,直喘粗气,“呵,男人……你总算敢直面自己的欲望了。”

“这已经是我第二次坦白自己的罪行了,如果夫人忘了,我不介意再说一遍,”他亲吻她的脖子,耳垂,“我钟爱你狡黠的双眸,渴望撕咬你天鹅般白皙的脖颈,亲吻你精美的锁骨就像品尝一道冰镇的甜点,你反抗无果时气馁的呻 吟是最爽口的调味剂;你绵软无力的手指犹如蒲公英的细绒让人瘙痒难耐,这纤若无骨的腰肢总能给人一种欲罢不能的强烈破坏欲,不余一丝赘肉的双腿像精心打磨的玉石一样光滑,而我最挚爱的手感,无疑是那双冰肌玉骨的纤足,圆圆的、白里透红的脚趾不禁让人浮想联翩。”

从未遭受过如此理直气壮的亵渎,芙尔泽特气极反笑:“圣徒阁下的坦率令我受宠若惊,尽管这烈火一样的激情转瞬即逝,而且仅限于皮囊。”

“让我称赞夫人的内在美,就好比称赞藏污纳垢的下水道一样荒诞不经,”尤利尔咬了下她果冻似的滑嫩脸蛋,“直白的欲望才是对夫人审美眼光献上的最高礼赞。”

“我从先生微乎其微的文学修养中感受到了一种反潮流趋势的新兴浪漫主义情怀,这尤其令人欢欣鼓舞,”少女用手掌封住了他变本加厉的双唇,“那么作为回礼,我也告诉先生一个秘密吧。”

“我洗耳恭听。”

“……无论先生怎样看待这份婚约,也无论先生做了什么、或是正打算做点什么来挑战这份契约的权威性,我都会一如始终地忠实履行我应守的义务与责任,并且,我会不择手段地追求我应享有的权益。”

胸膛下翻滚的火焰瞬间熄灭,眼底的热度陡降至冰点,尤利尔冷冷睥睨依偎在他怀中的少女。“这算是威胁?”

“威胁?怎么会,”芙尔泽特莞尔一笑,反客为主伸手环住他的脖子,“这可是爱的告白。”

她仰起头,献上真挚的一吻

第二十一章 猎人之心(上)

天还没亮,芙琳就急匆匆地离开了楠木圣所。

值岗的门卫没敢阻拦,因为她拢着一条黑色焰纹绣边的红袍子,对外宣告其助理祭司的身份。

这个头衔是针对她成功破获连环杀人案的嘉奖,属于非常时期的破格提拔。为了让她名正言顺地得到这个职位,葛洛曼牧师没少走动关系,据说还有巴别度亲王的推波助澜,最终在正式投票阶段,这个初出茅庐的新人得到了包括现任议长在内的多数票支持,一举上位。

人微言轻的门卫碍于官阶不敢多嘴,但马厩管理员还得照章程办事,每一匹马的调度都必须登记在册,即使主教也不能例外。

“我有一件要务需要即刻前往曼斯菲尔德府处理。”

“是葛洛曼大人的指示?”马厩管理员手里的鹅毛笔写得飞快,将芙琳的话一字不漏记述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