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巴洛克
公馆的接待员检查了他们的请帖,唤来一名男仆为二人领路。
交谊晚会设置在公馆一楼的会客大厅,昂扬欢快的音乐从大门后面飘然而出,回荡在走廊下。
市议员兼银行行长的康维尔·摩丁,凭借个人及其家族的影响力,筹办了这场化装舞会,广邀众宾。从被各路马车堵得水泄不通的市政街来看,今夜的查尔斯公馆几乎聚集了赛隆兹的整个上流社会,宾客纷至沓来,为交谊厅注入源源不断的活力,嬉笑交谈,欢歌热舞,这样的盛会往往要持续到第二天黎明。
“晚会已经开始,二位有请。”男仆为他们推开门。
既是化装舞会,自然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尤利尔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鹰喙面具。
进门之前,芙尔泽特突然从后面拉住他。
她戴着一只妖娆的黑猫面具,两眼笑眯成弯弯的缝。“奔波劳碌了整日,今晚最后一个保留节目,阁下不妨换个心情,好好享受。”
说罢,她踮起脚尖,趴在他肩头轻声耳语:“待会儿我们分开后,我会换一套新的礼服,戴一张新的面具。若阁下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我,并邀我共舞一曲,那么今晚……”
尤利尔还在等后半句话,擅长捉弄人心的莱芙拉就翩然离去,娇媚的笑声随即淹没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
他并不急于追上去,而是抬起头,闭目轻嗅。嗯,这嘈杂的空气里,满是奢靡、以及阴谋的味道。
嫁为人妇,就此从良?不,他从不对芙尔泽特报以这种奢望,相反,他希望对方继续活用她那阴险狡诈的头脑,来为沙维家族“牟取”利益。
保留节目。他仔细琢磨着这个用词的深意,似乎隐隐嗅到一丝端倪。
“好吧,就让我看看你又在玩什么把戏。”他随手戴上面具,举步跨入这个流光溢彩的喧嚣世界
第九章 化装舞会(中)
今夜的查尔斯公馆热闹非凡。
离乡踏上征程之后,尤利尔再也没参与过这等规格的社交场合。摩丁夫妇身为东道主可谓下了血本,从塞弗斯聘请的乐队,盖斯特的宫廷厨师,阿盖庇斯的杂耍班子,珍馐美酿无算,这笔账还不包括翻修公馆的巨额支出,除古董工艺之外、室内的家具陈设几乎全部换新,投入力度堪比宫廷盛会。
曲笛昂扬欢快,翩跹的人群犹如一片喧腾的海洋,琉璃灯具投下如梦似幻的缤纷,觥筹交错,空气中弥漫着浓醇的芳香,叫人不饮自醉。
如今时局动荡,赛隆兹又处于风暴的中心地带,前途未卜,重压之下人们亟需一个理由、一条途径来宣泄抑郁与愤懑。尤利尔曾在婚宴上见过康维尔·摩丁本人,一个谨小慎微、锱铢必较的生意人而已,论及政治抱负,恐怕还赶不上他家里的一介“弄臣”,所以他敢确信,摩丁夫妇操办这场晚会实际上是出于芙尔泽特的授意。
其意图十分明确,她就是要把赛隆兹这一盘散沙聚集起来,攥在掌心。动荡时期,军阀割据,异教横行,旧贵族的影响力在下降,但统治阶级的家底犹在,芙尔泽特所要做的就是晓以利害,抹消嫌隙,把旧贵族们拧成一股绳。从前与之博弈的都是旧神量级的对手,区区凡人何以能同台较量,她只是略施小计,威逼兼以利诱,就成功离间了旧贵族的联盟,并凭借其卓越的政治头脑与手腕帷幄幕后,可怜的摩丁家族就这样沦为她玩弄权术的白手套。
他路过交谊厅西角的时候,听到银行家阁下正煞有介事地向生意伙伴夸耀索洛涅女王许诺给他的丰厚报酬。尤利尔同情他,就像同情他那寸草不生的地中海一样同情他的境遇,要知道就在一周之前,还从没有人能从混沌之女手上兑现她所开出的“空头支票”。
唯一的例外,就促成了史无前例的上位者下嫁。
“我可亲可爱的夫人,你究竟藏在哪……”他简直对这种幼稚的捉迷藏游戏深恶痛疾,尤其是赛隆兹时下流行的羽毛头饰,所有的爱美女性都在脑袋上顶着一个臃肿、五颜六色的鸡毛掸子,走起路来左摇右晃,看得人头晕脑胀。
他决定去走廊看看。刚一拐出大门,就迎面撞上一座小山,不由地踉跄倒退了两步。
“哦!我的头饰!”对方大叫,一坨粗制滥造的鹅毛头饰摔在地上。
不等这位重量级女士发飙,尤利尔就俯身拾起头饰,交还给对方:“请接受我的道歉,尊贵的女士。” 抬头看过去,突然愣住。
被他双眸“深情”地凝视着,小山顿时溶化在自作主张的浓情蜜意里,笑褶里满溢出油腻的脂肪。
“汉娜,汉娜·里希特。叫……叫我汉娜就好,”重量级女士痴痴地盯着他看,目光如炬,像是要把他脸上那道面具烧穿,“天呐,阁下看起来好像我认识的一个人。请告诉我,我们曾经在哪见过吗?”
尤利尔连连摇头。
“喔,真是遗憾。”她拿回头饰,忍不住又偷瞟了两眼,心花怒放,“您下一支舞有伴了吗,如果没有的话——”
这时,救星醉醺醺地路过,尤利尔忙不迭地抓住这根救命稻草:“啊,迪米特,你来的正好!请容我先告辞,女士,祝你今夜玩的愉快。”
出来找厕所的蒙泰利亚人还没弄清状况,就被他连拖带拽地拉走了。
查尔斯公馆整个一楼和二楼都是晚会场地,中庭下的人一点不比交谊厅少。他们混进陌生的人群当中,库恩又从侍者的托盘里端了一杯酒,醉眼朦胧地看着他说:“你刚急匆匆的……嗝……干什么……”
“没事,”尤利尔抹了把虚汗,“就是遇见一个熟人,勾起了不好的回忆。”
男爵也在这个时候加入了他们。
它从二楼上下来,紧身礼服显然让它在行动方面受制不小,几乎是连爬带滚地下完了最后三级台阶。
“有什么发现?”他们走到一个无人问津的角落,尤利尔才开口问。
“百褶裙、百褶领、百褶袖口,通通他妈的都是百褶,好像五颜六色的喇叭花,棒极了,我快瞎了!”男爵别扭地伸长脖子,想从令猫窒息的百褶领里挣脱出来。
“没人问你这个,”尤利尔说,“我是问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
“龙虾没放辣椒。”男爵坦言。
“把你嘴巴上的油渍舔干净。趁我丧失耐心前,你还有机会重新组织你的语言。”
“……好吧,是有几个形迹可疑的家伙。”
“你的依据?”
“听口音像是一伙外乡人,在二楼鬼鬼祟祟地讨论什么,我没听清,没过一会儿他们就分头行动了。”
外乡人,尤利尔心想。今晚查尔斯公馆招待的都是本地的贵族名流,哪怕算上他们一行在内,外乡客也不会超过十指之数。
这确实是值得关注的疑点。
“他们都往什么地方去了?”他追问。
男爵回答:“有三个人往后院去了,两个去了楼上,剩下的那个我跟着他下楼来,现在……”它左顾右盼,“看不到人影了。”
“你记得那人长什么样?”
“再见到他我肯定认得出来。”
尤利尔想了下,拿定主意:“好,你就留在这层,把他找出来。我去三楼看看,库恩,你去后院盯着,发觉有什么异样,优先自保,一刻钟后我们在这里汇合。”
“没、没问题……”库恩拍着胸口保证,摇摇晃晃地挤进人群,消失不见。男爵也紧跟着一溜烟跑走了。
由中庭的楼梯上去最方便快捷,却也容易引人注目。尤利尔环顾四周,决定绕趟远路,从另一边的楼梯上去。
即使结为夫妻,他和芙尔泽特之间的交流依然存在隔阂。一分实话,三分推断,剩下的六分基本靠猜,虚虚实实,妙趣无穷,可惜这种距离不会产生丝毫的美感,相反会大大助长敌对情绪。
尤利尔发誓,今晚要是被他逮到,绝不会像前天晚上那么轻易地放过她。既然喜欢捉迷藏,那就要她无片缕可藏。
正这样想着,途经中庭西侧的走廊,隐约瞥见一道金色的魅影在人海中一闪而过。
狐狸尾巴这么快就露出来了?他将信将疑地停下脚步,四下搜寻,随后认准一个方向大步追了上去。
人群犹如一扇扇交叠的屏风,不断地在他面前敞开、合拢,每每他快要追上,总有些不识趣的家伙横加阻拦,有时是嬉笑跑过的年轻女子,有时是颠颠倒倒的醉鬼。
“让一让,让一让。”他在麦浪一样的鸡毛掸子丛里艰难穿行,险些忍不住以暴力开道。
与他的举步维艰相比,对方则身姿轻盈如燕,看似渐行渐远,却总有踪迹可觅。
不见其人,只见其影,鲜红的裙摆像蛇尾似的游曳,若隐若现,尤利尔掀开窗下空无一物的红帘,一转头,她已翩然跃入庭院的夜色。
阿盖庇斯来的杂耍班子正在这块空旷地上表演,周围聚集了大量看客,拥挤程度丁点不亚于室内。
风笛助兴,一个踩高跷的杂技演员快速而准确地轮抛五色球,迎来阵阵欢呼。尤利尔徘徊在人群边缘,绕环状的三层式喷水池缓步慢行。
锐利的视觉器官使他一眼就捕捉到对面、与自己成镜像绕池而行的红色倩影,他们保持着无声的默契,不疾不徐,始终与水池中央的狮子石雕三点一线,这微妙的距离感宛如女子的面纱,神秘而令人心痒。
当猎人的双眼快要抓住她时,她又返身遁入黑夜。
他往预计的方向追去,结果重蹈覆辙,徒劳无获。她再度现身是在庭院的对角,似刻意等候他的目光追上来,停顿片刻才往前走。
“嘿,我的……嗝……朋友,你这么着急是去哪……?”
尤利尔看到原本该去后院探查情况的蒙泰利亚人醉倒在草坪上,抱着一只空瓶子冲他傻笑挥手。他不予理会,转手塞给旁边的侍者一枚波尔多银币,遣后者把烂醉如泥的库恩送回马车上,然后匆匆追向消失在拐角的背影。
这次他不会再跟丢。走廊直通向交谊厅,紧随鲜红的裙影,他汇入欢愉的海洋。
接着,欢乐的海洋中兀然拔起一座敦实的山来。
“我们又见面了!”名为汉娜·里希特的女士,在一张银色的狐狸面具下露出惊喜的笑容,“阁下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正好这支曲子快结束了,如果你是来邀请我共舞一曲的话,我不介意……”
我介意。尤利尔没把这话说出口,视若无睹地扭头走开。
汉娜·里希特被晾在原地,随后因忍受不了旁人奚落的眼光,尴尬得掩面逃走。
公馆的交谊厅很大,容纳了三四百号人完全是绰绰有余,结伴起舞的男男女女占据了场地中央,外面一圈密密麻麻都是围观者,以年轻人居多,跃跃欲试地等着在下一支舞曲一展风采。
查尔斯公馆的主人,康维尔·摩丁与合作伙伴洽谈正欢,不经意看见从人群中走来的尤利尔,立马从面具下认出他来,殷勤地迎上前去。银行家笑容满面:“这不是沙维阁下吗,您在寻找自己的舞伴吗?”
银行家今晚的化装主题是吟游诗人,戴着一顶花里胡哨的花翎帽子,铁制面具差点兜不住他那张大脸,露出一对肥耳。
尤利尔冷冷地看他一眼,“这是公开场合,摩丁阁下,”他提醒对方。
“噢!”银行家自知失言,连忙住口。
摩丁夫妇是有幸受邀参加索洛涅婚礼的少数的“正常人”之一,他们代表了曾依附于巴姆与赫莱茵的本地传统氏族,相较与奥格威剑拔弩张的沙维,旧贵族们显然更愿意接纳一支履历干净又财大气粗的新贵。至于以波莱塔志愿军与众多异教徒为主体的一干军事力量,则是向莱芙拉递上投名状的附庸,亦或直白点说,就是唯莱芙拉马首是瞻的走狗。
芙尔泽特之所以喜欢养 狗,就是因为狗不会出卖主人。
尤利尔有理由相信,志愿军和异教徒中的高层人员,或多或少都被允许获知了芙尔泽特的真实身份。康维尔·摩丁显然不具备这个资格,“沙维”即是他所掌握的全部底细。
“霍尔格阁下,”他改口道,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气氛如此热烈,您没兴致和夫人结伴跳上一曲吗?”
“前提是我找得到她。”尤利尔说。
曲毕,场中央的男女舞者分隔两排,相互鞠躬致谢,在嬉笑声中一哄而散。
猎人眯起双眸,在摩肩擦踵的人浪中找到了目标。告别银行家,他三步并作两步,涌动的人潮仿佛自行分开,为他让出一条道。
这下你无处可逃了。他一个大跨步,成功抢在对方溜走之前,一把扼住其手腕。
鲜红的裙影一滞。
直到这一刻,尤利尔才恍然发现,他一直追逐的这个背影并不属于芙尔泽特。尽管两人在某些方面颇有几分神似。
同是红色的晚礼服,同是盘起来的金发,前者的形体却更显颀长成熟,身姿英挺。他低垂眼帘,看到对方的手指远不如芙尔泽特精心保养之下的细嫩,掌心蒙着一层淡淡的茧,使他更加确凿了这一判断。
“你们北方人都是这样找舞伴的吗?”金发女人边说边转过身来。
一双碧绿的眼瞳在黑猫面具下闪烁冷光。
这一幕似曾相识,尤利尔顿感背脊发凉。他抽身欲离,对方却顺势反牵住他的手。
“那么我猜穿戎装出席舞会也是你们的传统,”她对舞伴的穿着如此评价道。
原来在毫无察觉间,两人已置身场地中央,站位恰是舞曲开场的站位,尤利尔站在男士的一侧,对方站在女士的一侧。
外围数以百双眼睛关注着场内,若是临阵脱逃,只怕沦为全场人的笑柄。
他收回手、置于背后,慢慢往后退了半步,与男士们并肩同列,直视那双碧眼。
下一支曲子是《柯松之夜》。
“十分钟,”他压低声说,“你有十分钟的时间来说服我不杀你。”
面具下的碧眸微微一眯,释放出剑锋般的利芒。“别急着下定论,沙维。谁死谁生还犹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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