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巴洛克
“口说无凭,我对空头支票不感兴趣,”他把笔和纸交给牧羊女,后者接过手,疑惑地看了看他,“白纸黑字,立张状子。你要是愿以自己的血署上名字,那么我可以考虑帮你。”
卫林士是一支思想与行为都走在刀尖上的极端的复古族群,他们恪守传统,视信誉重于生命。在贾诺看来,口头承诺和书面契约没有任何区别,于是想也不想,便豪爽地答应下来。
然而,尤利尔要立的,绝非是一张局限于道德或法律层面的契约。芙尔泽特处心积虑、变假为真的那张婚约之书,给他树立了一个可供效仿的好榜样。
“很好。”随后他扭头看向牧羊女,“你对古代文字有多少研究?”
库祖玛轻舒双眉,展开一个浅笑,“难道在阁下眼中,我像是那种博学多识的历史专家吗?”
猎人毫不否认地点了点头。事实上,他认为对方的知识储备远不止如此。
若是有谁心存疑虑,就去看看那只俨然活成精的黑山羊吧,它那双黑眼珠里蕴含着包罗万象的睿智光芒,好似满布繁星的夜空。
这对来历不明的古怪师徒,绝不能以常理度之。
“好吧,”牧羊女轻叹一下,“不过长老只教了我一点古基斯科斯语,词汇量相当匮乏,恐怕只能草拟成一份不具备完整效力的‘洛亚里托提’。”
“没关系。”猎人摆了摆手。等这份君臣协议经混沌之女过手,立马就会晋升成一份具有可怕束缚力的灵魂契约。“我说你写,准备好了吗?”
接下来,他一边凭着模糊的印象照本宣科,库祖玛一边将结构抽象且繁复的古基斯科斯文字、娟秀整齐地誊抄在羊皮纸上。过程中,长老不时对他斟酌再三后的言辞用语啧啧摇头,它再次展现出在冷门知识领域的超凡素养。尤利尔能大体临摹出一张洛亚里托提,已算触及到凡人一生也无法企及的层面,黑山羊却更胜一筹,对古老眷族向旧神立下的投名状可谓如数家珍,精准地校正了该契约中每一处潜在的逻辑缺陷,就像它曾亲自立过一张君臣协议似的。
蒙泰利亚人在一旁听得晕头转向,一些涉及到概念极其艰涩、超出常识范畴的用语,只是耳朵聆听,便使他压力倍增,险些昏倒。
最终,三人合力之下,一份完整而缜密的洛亚里托提出炉了。
在贾诺怀疑眼光的注视下,库祖玛简明扼要地概述了下这份契约的用途,并声明这只是一份具体到书面的信誉担保。至少,暂时如此。
牧羊女从不说谎。
反观贾诺,似乎从初见库祖玛的那一刻起,就对她的一言一行都深信不疑。
按照她的指示,驼鹿首领毫不犹豫地拿笔尖刺破了拇指,蘸着血,以别具狂野之美的土著文字书就自己的姓名,并按上血手印。等到尤利尔签署姓名的时候,他对那条机械手臂,流露出了与之前蒙泰利亚人别无二致的惊愕表情。
等一切工序完毕,猎人把那份签上两方署名的血书卷起来,递给库恩。
蒙泰利亚人愣了一下,不敢置信地指着鼻子,“这、这么重要的东西,你确定要让我收着……?”
“是的,”尤利尔淡然迎向那双又惊又喜的蓝眼睛,“在我看来,没人比你更值得信任和托付了。”
库恩受宠若惊,可脸上依然装出漠不在乎的样子,不情不愿地接过羊皮卷,“咳,好吧,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我就勉为其难地替你保管一下好了,”他边说边兴奋地从包里取出一只拿精制牛皮包裹起来的竹筒——这显然是背包里最值钱的一样家当——然后一丝不苟地封装好,打上个漂亮绳结,最后一脸满足地拍拍背包,“想要的时候,随时找我拿。众所周知,蒙泰利亚人是最棒的物品托运商。”
“我一点也不怀疑。”
现在,得到猎人承诺的驼鹿首领,终于可以放心提出自己的请求。
在之后的一刻钟里,贾诺委托牧羊女尽可能简明地讲述了密瑟瑞尔与卫林士不容乐观的现状。在众神黄昏引发的大浩劫中,密瑟瑞尔奇迹般地没有受到严重的波及,真正的威胁,是由灾害导致的后遗症。
正如尤利尔所料,许多从受灾地移居至此的外来物种,才是造成密瑟瑞尔生态平衡遭破坏的罪魁祸首。其中贾诺所列举的最危险的入侵者,当属精深于黑魔法的沼地巫妪与诡计频出的方托斯德人。
贾诺表示,早在三个月前,他就嗅到了一丝不祥的端倪,彼时沼地巫妪还只是游荡在卫林士的领地边缘,尚未危害到族群的生存根本。由于正面临外来物种的大举进犯,当时族中一位德高望重的祭司就提到,希望寻求与掌握强大力量的沼地巫妪合作,联手御敌,条件是向巫妪们许诺一片不受打扰的林间沃土。
贾诺断然拒绝了这一违背卫林士传统的大胆提议,但随着生存环境的每况愈下,越来越多的族人开始倾向与沼地巫妪合作。贾诺始终坚持自己的观点,认为狡猾的巫妪不会满足于一块小小的土地。他的固执很快就引起了族中不满、乃至于质疑的声音。
恰逢此时,一名从遥远南方跋涉而来的驼鹿族男性,出现在了卫林士们的视野当中。
比起贾诺,他更年轻、更强壮,最重要的是,祭司们认为他更容易被控制。于是在一系列的煽动与造势之下,最终促成了这场有预谋的权力交接。
在一个适当的时机,尤利尔拿出确凿的证据,进一步证实他的猜疑,“你说的没错,对手确实赢得不怎么光彩,”他指着自己的后颈说,“你大概还没注意到,自己已经着了沼地巫妪的道。”
听过牧羊女的翻译,驼鹿首领伸手探向后颈,他虽看不到,却能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刺骨寒意。
“这是一个卑劣的、阴险的诅咒,它本身没有多大害处,会在受诅咒者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慢慢消磨其体能与精力。要知道,她们一贯在沼泽里养了不少凶残的宠物,只等中了诅咒的猎物被泥潭和水洼拖住脚步、寸步难行之际,再不紧不慢地将你大卸八块。”
贾诺怒不可遏地握拳捶地,放声咒骂,情绪过激以致腹部伤口又溢出了鲜血。之后他敛起怒容,郑重地面向猎人,摊开如象牙一般白的手掌。
这个庄重的姿态他刚才见过一次。
“贾诺首领希望,阁下能为他向族人们揭露那个靠卑劣手段取胜的挑战者。他要求进行一次公平的决斗。”
“决斗?”猎人轻蔑地笑了下,一旁长老的反应更是犹有过之。
说得动听点是遵守传统,说得难听点就是不知变通、思想僵化,很明显贾诺没搞清楚自己的敌人是谁,或者说他仍心存侥幸。对抗挑战者、去争夺那个已被架空的王座毫无意义,真正要致之于死地的,是在幕后推波助澜的实际当权者——大祭司们。而更让尤利尔在意的,是对方此前提到的,有一伙形迹可疑的方托斯德人出现在了密瑟瑞尔,这是个不容忽视的危险信号。
考虑成熟,他冲徘徊在林地边缘的卢纳德招下手,然后对这个还心存幻想的卫林士说道:“事后你或许会得到一雪前耻的机会,贾诺先生,不过很遗憾,我们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得马上去办——”他稍微一顿,“假如事情果真像你所说,是一场里外勾结的阴谋,恐怕祭司们不会有多少耐性等到你的尸体被运回去。她们或许正紧锣密鼓地筹备着新首领的承冠仪式,迫不及待地要把棺材口的最后一枚钉子打实。”
表面上虽不承认祭司们会败坏传统到这等地步,驼鹿首领心头却明白这个外乡人说的是事实。在卢纳德坚实臂膀的帮衬下,他艰难地站起身,褪下厚重的带角兜帽,形容严肃地平视猎人。
这回不用翻译,他读懂了这名德鲁伊火焰般炽热的眼神。
“如果你没有异议,我们首先得设法接近卫林士的营地,当然,不能就这么明目张胆地走进去。”他看向贾诺,“在部族里,有你信得过的人吗?”
牧羊女转达了他的话。驼鹿首领听后,蹙眉思索片刻,作出了回答。
“贾诺首领说,有一个人可以信任。”
“不包括我和这位可亲可敬的蒙泰利亚人——不客气,库恩。那人有办法把你和库祖玛带进营地吗?”
唯独被排除在外的黑山羊,似毫不在意,漫不经心地溜着弯啃嚼荒瘠的草皮。牧羊女则马上就领会了他此言的用意,报以了然于胸的微笑。
贾诺古铜色的坚毅面孔上,写满了坚定的信任,用力地点了点头。
库祖玛道:“没问题。这人叫孔娜,平时独居在营地西面的瀑布下,很少与族人打交道,不过这不妨碍她在族中有着很高的威望。她是一名卓妲(副祭司)。
第十九章 认知与欲望
老主教有很多名字,亦或说是代称。
接待王室的时候,他是红袍光鲜的大主教;主持祭祀的时候,他是麻衣卑逊的代言人;躬耕园艺的时候,他是披蓑戴笠的老花农。
他很少拘泥于某一身份,姓名也无过于一介与地位相匹配的符号。为人处世,是在人们脑海中深化这个符号的唯一途径,所以无论在什么场合,面对什么样的听众,他都始终坚称自己活在当下。
当今世道,一切道听途说或夸大与捏造成分居多的苦难灾厄,都变现为传教士和政客兜售信仰与主义的资本,在这动荡之年下,没有什么比慷慨激昂的陈词更能打动人心。伊欧利斯、肯妮薇、穆泰贝尔与沙弗科斯克恩,甚至是神魂俱灭的阿尔格菲勒的人间余孽,都是以这样的方式,在巴姆教派的强势崛起下苟延残喘着——原本位居次等的兹威灵格双子,反倒一跃成为与新教割据对峙的新贵豪强。
巴别度亲王,萨翁硫斯二世膝下第六子,圣裁远征军统帅——赫莱茵的人们期待着不久之后,其头衔列表首栏将添上一笔“巴姆宗族之后”的美誉——诸多光环加身的修美尔,自幼便是在阿谀与谗言的熏染下长大。他厌倦了充斥宫廷的谎言,也受够朝臣幕僚的官腔,在那些心力交瘁的时候,他迫切需要一个对等交流的宽慰。
亨戈尔勋爵是挚友,却称不上是好的倾诉对象。于是,那位公务之余便大隐于市的主教大人,就成了他的不二之选。
午后两点半,秋阳高照,他准时到达芙里德中央大教堂的前门。为他开门的,是那名最近频频出现在公众视野的红发修女。后者见来人是六王子,略一欠身,算是行过礼,就匆匆穿过大门,往约翰·里斯法庭而去。
“唐娜·斯梅尔。”他还记得这个名字。作为与国王之剑同属一脉单传的特殊圣职,平衡教会的残烬修女无需对他行大礼。
道理虽是如此,不过对方的态度过于冷淡,令他不得不怀疑沙利叶的宣传策略卓有成效。
要不了多久,新教徒们就会嚷着要剥夺他的爵位和继承权。不难预见,这一天很快就会来临。
修美尔习惯性地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半钟头。以前他总是直接去老主教见客的大理石廊亭下等候,布莱妮嬷嬷照例会沏来一壶热茶。自从他获悉教堂连年入不敷出的收支状况后,就再没有以个人名义叨扰那位好心的老嬷嬷。
后来,他每次拜访主教大人,总会特地揣上一把新鲜谷子,靠着在前庭喂鸽子消磨愁绪。
听见教堂音色厚重的古钟敲响三次,他拍拍手上和衣兜的碎屑,确保领口翻折平整,然后才手拄拐杖、伴着咔哒声响穿过长长拱廊,去到芳香怡人的后院。
途经精心修剪的、蜿蜒曲折的绿篱小径,两旁花圃竞相开放的盛景,令修美尔目不暇接。据说这些珍奇花朵,是经温室培育代代传承下来的前一世代的品种,比起隔离棚外、在众神世代砥砺前行的友邻,它们显得太过娇嫩,也只有如此充沛的光照才能延续其脆弱的生命。
大理石廊亭下空无一人。石桌上那只热气腾腾的茶壶,是布莱妮嬷嬷来过的证明,旁边整齐摆放着一套瓷制茶具。
修美尔挺着一条不能弯曲的废腿,挪坐到他熟悉的位置上,认真沏上两杯热茶,坐等老主教光临。
过了一会儿,背后传来簌簌的响动,他回头一看,一副花农装束的主教大人正抬着老胳膊老腿翻过紫红蔷薇交织攀援的绿篱。对方步履蹒跚地走到廊亭下,取下尖拱的斗笠,掸了掸上头的泥巴和草屑,“喔,殿下您来了。请原谅,修剪繁枝错节向来是件劳神费力的麻烦事。”老人边卸行头边坐在了桌对面,将一双浅蓝色袖套叠好,规整地摆放在桌上。他端起茶杯,朦胧水汽弥漫褶皱丛生的脸庞,“感谢布莱妮的勤俭持家,我们还有这样的好茶来招待贵宾。”
“我那还有些今年海运的新茶,改日送来让主教大人尝尝。”与宫廷的规格相比,这着实算不上什么好茶。
老人斟酌片刻,有些犹豫地道:“我想满足一个老人家仅有的这点癖好,还称不上是贿赂?”
修美尔笑了笑,“友情馈赠,当然不算是贿赂。再说,要贿赂您这样一位断绝了欲念的苦行僧实非易事。”
“那倒未必,”老人爱怜地摩挲着茶杯光滑的耳朵,坦诚道,“人都是有欲望的,只看你能否投其所好。”
“那么主教大人的欲望又是什么?”修美尔十分好奇这个答案。
老主教不答,他稍稍抬起枯瘪却干净不余一丝胡茬的下巴,饱藏智慧的眼光笔直越过六王子的肩膀,平视远方。
修美尔顺着他的目光找到了答案:曼斯菲尔德府的金色圆拱顶大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独具严肃与庄重的美感。
“天平的运作机制只能停留在幕后,登不上台前,否则这样一来,好歹能名正言顺地增加教会开支了。殿下刚问我的欲望是什么——”白发老人略感遗憾地耸了耸眉头,“自然是让布莱妮嬷嬷在清点账目时能少抱怨几句,最近她已经把节流开源的主意打到了这片园子里。”
修美尔苦笑着摇摇头,不知如何作答。即使一时词穷也没所谓,不同于咄咄逼人、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政客,亲切和蔼的老主教更像是与一位多年不见的老友,与他谈话可以无所顾忌。
修美尔曾共事过包括达利斯主教在内的多位宗教领袖,因此愈发敬佩老主教卓尔不群的品德修养。他总在有意无意间淡化身份与地位的影响,力图构建出不以尊卑定夺话语权的和平氛围,既不旁征博引、借追溯寡淡的往昔来彰显资历,也鲜少为圣女芙里德歌功颂德,或盲目地期冀未来。从他口中,你永远不会听到演说家那般高屋建瓴的卓越见解,你若真心有求于这位睿智的老者,他会不厌其烦地跟你家长里短,讲讲花园里的事,讲讲市井趣闻,讲讲布莱妮嬷嬷裹脚布般冗长的日常琐事。
他一度也曾误解过主教大人,认为后者有沽名钓誉之嫌。直到十七岁那年,萨翁硫斯二世亲自为他加封巴别度亲王,在关于他那卑贱母亲的震耳欲聋的争议与声讨下,这个年轻气盛的私生子正式步入权力的漩涡,才终于明白平凡中见真知的老主教是多么可敬。
从那以后,老主教就成了他亦师亦友的忘年之交。
修美尔正襟危坐,语气郑重地道:“我亲爱的朋友、尊敬的老师,今天我到这儿来,是为请您解答一个困扰我许久的猜疑。”
老主教打量他一会儿,无言地点了点头,表示他愿意聆听一个朋友和一位学生的请求。
正酝酿着说辞,修美尔忽然瞥见一只蚂蚁从桌缘爬过,于是开口道:“我过去一段时间里,总是在思考这样一个问题,与手边这只蝼蚁比较,我们生而为人究竟有何优越可谈?更复杂的生理构造,只是为了直观感受被支配的恐惧和痛苦吗?同样生活在漫无边际的穹窿下,被残酷的自然法则压得透不过气,稍不留意——”他用食指轻轻按压住那个可怜的小东西,“上位者随便挥挥手的一个消遣之举,就能致之于死地。”
说完,他放开手,险死还生的小家伙飞快交替纤足,一眨眼就逃出了两人的视野。
老主教听懂了他那显而可见的隐喻,没有急于回答。
修美尔明白老主教不出声,意味着他的提问方式或问题本身存在谬误,“有什么地方不对吗……?”他犹疑地问。
老主教点头,“殿下今天之所以能坐在这里,并非您口中的上位者心血来潮,他们也不会像戏弄一只蝼蚁那样恣意搬弄您的命运,因为这一切都与个人的情感或意愿无关。”他作个手势,示意六王子观察四周,“就像这间廊亭,只有设计成底座、承重柱与穹窿的三重结构,它才得以成形。你或可摘去穹顶,但内心总会有一个声音时刻告诫你,不能遮风避雨的廊亭不能称为廊亭。
“这是一种认知的力量,它诞生出你和我,诞生出赫莱茵的百万民众,并帮助我们认识这个世界,理解这个世界,然后使我们找到生存下去的方法。可是……”老主教声音一沉,话锋陡转,“倘若我们分辨不出彼此呢?”
修美尔思索一阵,回答说:“那就当真和蝼蚁一样了。”
“当这种认知只作为一种集体意识存在,那么它就被称为‘秩序’,”一只满载而归的蚂蚁从桌面上爬过,老主教几度伸出枯瘦食指拦住去路,它总有办法不辞辛劳地绕过障碍,然后毅然地奔赴故乡,“为了集体的存续躬耕致死,每只工蚁诞生就是为了尽快奔向死亡,它们甚至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无暇顾及缘由,因为集体利益高于一切。所以殿下你错了,你视之为敌人的存在,不是一个喜怒无常的暴戾份子,更不是嗜血的刽子手。你的敌人,是一种理性和冷酷的集合体,一座绝对秩序层层构建而成的庞然大物。”
修美尔的注意力再次被引向身后那座曼斯菲尔德府,那金碧恢弘的外观,却让人忍不住想起造型狰狞的蚁丘。
“我不是蝼蚁,你也不是蝼蚁,”老主教说,“你的敌人,祂们才是蚁群。”
听过这番话后,六王子一扫眼底的阴霾,好似醍醐灌顶,顿时想通了许多关节要害。他终于明白沙利叶和卡麦尔绞尽脑汁、执着于将自己纳为巴姆血脉的一份子,却不采取更简单有效的暴力手段,一切都是因为两个字:秩序。所有违背规章的行为,都将受到守序认知的阻碍,这就是巴姆一系与人类的不同,绝非人与蝼蚁这般直白粗暴的纵向比较。
“所以独揽大权后,他们才没有立刻着手铲除境内的异教徒,仍靠评议会维持着旧时的格局。”修美尔扶着下巴,大脑飞速运转,翠绿的眼眸随之扑朔闪动,“这听起来太荒唐了,律法章程竟被上升到了生命守则的高度,这对他们不等同于作茧自缚?康儒拿一世大可趁新教崛起的势头,直接兴兵北伐,回头再来料理这些失去旧神庇护的异端教派,实现信仰的大一统岂非指日可待?”
就在昨日,一名为评议会效力的楠木教会的内线送来密报,称受评议会指派的执行者小队,于塞弗斯摩格成功捕获了一名外籍重犯。当他听闻这起由约翰·里斯法庭经手的案件,可能对萨翁硫斯的北伐计划产生重大影响时,立即便引起了警觉。
现在看来,这件事大有文章可做。
“请殿下牢记,傲慢历来是阻碍文明进步的块垒,切勿以人类狭隘的思维去揣摩祂们的动机,正如燕雀永远不懂得古龙为何要拥抱死亡与毁灭。这或许是出于某种我们所不能理解的强烈的使命感。”
“就算要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您也不打算改变想法?”修美尔抓紧茶杯,臂膀连同那条废腿都在一并颤抖,“我暂时还不清楚细节,不过几乎能断定的是,新教教宗,也就是我们的国王陛下,正筹谋要以一场盛大的审判来树立新教的威信,所有迹象都表明,矛头正是直指向主教大人您!告诉我,您都做了些什么,我要怎样才能帮助您?”
突然之间,生机蓬勃的花园陷入一片恐怖死寂,周遭空气像是骤然冻结,花瓣的馥郁馨香变得令人窒息。
不与六王子灼热的目光接洽,主教大人半敛着眼睑,视线低垂,凝视清绿茶水底部的黑色细渣。半晌,他打破沉默道:“承蒙殿下关心,不过是一封密函和一张调遣令而已。”
尽管答复得模棱两可,修美尔结合亲身经历仍很快得出了结论,不禁讶然失声道:“是那张有评议委员会盖章的调遣令,命戈尔薇和卢纳德立即动身返程?”
“那是我个人的决定,”主教大人平静地说,那一刻,岁月像是从他容颜中榨去了数十年的光阴,于眼角眉间蹉跎出一行行苍白的纹理,“还有一封是单独寄给戈尔薇的密函,结果到最后她还是没能下得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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