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巴洛克
“暂时没有。”
登船的经过,对每个人而言都是一场震撼的视觉冲击,它完全打乱了所有既定的部署和规划。尤其是抵达埃斯布罗德的时间,被大幅缩短了,谁也没有想到,一觉醒来,他们就要抵达航线的终点了。
“埃斯布罗德不是蛇人的老巢吗,我们就这样直端端地闯进去……?”芙琳咬了咬嘴唇,顿时掀开被子坐了起来,“不行,我得要找老师商量一下……”
那只轻柔的手再次搭在她的肩膀上,毫不费力地,仿佛只是轻轻一点,就让她摔回到床上。
“听着,小姑娘,从我们登上这艘船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有退路可走的,哪怕这艘船最终要驶入狼巢虎穴……事实上,你的老师早有这样的心理准备。现在轮到你做选择了。”
声音很近,几乎就贴着她的耳朵,冰凉的呼吸萦绕在耳际。芙琳疑惑地皱起了眉头,“选择?我听不懂尤利娅小姐在说什么。”
“你可能不大了解我的行事作风,要知道,我从不提供无偿的帮助。所以根据你接下来的回答,我会慎重地考虑要不要救你一命。”
芙琳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但她却发现喉咙像是被棉花塞住了一般,发不出声音来。
“小声一点,小姑娘,那个游侠就守在我们门外,接下来的谈话可不能让巴姆的走狗听见。”
对方在她耳畔呼出的气息,令她如坠冰窟,浑身僵冷,连手指也不听使唤。
“哦,对了,你还不知道呢,毕竟他隐藏得很好,谁会怀疑一个看起来不超过三十岁的男人,会和灰烬御卫那帮几百岁的老家伙扯上关系?他们来了,我知道,所有残存下来的灰烬御卫都来了,他们想要了断两百年前留下的那摊烂账——而那个背信者也是这样打算的。他借由一位流淌着雅兰·盖茨之血的后人之手,一手搭建的终极舞台。正是这个雪与火的埃斯布罗德。”
“不过你那老师和灰烬御卫,究竟是这场戏的主演还是配戏的小丑,那就不太好说了,毕竟他们将要面对的,是那个背信者最得力的手下——”
说到这里,声音略微停顿了一下,再开口时,芙琳听出了一丝戏谑的笑意。
“你的老师很敏锐,但他还是看漏了一种可能,在这支以营救人质为前提组建的小队里,不止有两种火焰而已……如果他愿意多给予我一些信任,我或许可能善心大发地作出些许提示,不过这样一来,故事就少了很多变数,我最讨厌味同嚼蜡的无趣情节……”
芙琳震惊地无以复加,但她却连一个音节的情绪也无法发泄,只能任凭对方将恐惧与怀疑的种子,深深扎根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那双手又轻轻压在她的肩膀上,似乎在安抚她。
“很好,看来现在你已经完全明白自己的处境有多么险峻了。那么听好了,小姑娘,我的问题是,你认为自己今后有可能会成为一名圣职者吗?”
芙琳愣了一下,她没想明白这个问题和前面的内容有什么关联。
她紧咬着牙关,摇了摇头。
“别撒谎。你的父亲貌似就是一位教会猎人,所以你才会想要成为一名狩猎者,是吗?”
芙琳依旧倔强地摇头。
“你的父亲堕落了。”
芙琳陷入沉默。
“他手上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你想要为他赎罪。”
“你认为你的老师手上又沾了多少无辜者的鲜血?”
“如果你不希望重蹈你父亲的覆辙,他绝不是你最好的选择,皈依旧神,成为一名圣职者才是你的归宿。”
“你的眼中虽是茫茫黑暗,但在别人眼中,你却是黑暗里的一团微光。我在你的身上看到了一种纯粹的天赋,相信很快就会有更多的人发现它……”
芙琳听得有些出神。
对方的每一句话,似乎都直戳她的心坎。一开始,成为自由狩猎者不是她的第一选择,事实上,那是迫于无奈之下的妥协,她的父亲,是阻挡在她成为圣职者道路上,不可抹去的污点,没有哪个教会愿意接纳一个堕落者的子嗣,这是约定俗成的规则。
从没有人对她说过相似的话,尤利娅的一席言语,似又重新点燃了她内心中那团早已熄灭的火焰。
“你不需要立刻给我答复,我只是想让你试着去考虑一下,除了维系现状以外的,另外一种更好的可能。”
航船在雪海里颠簸不休,一如芙琳此刻的心情。
良久,她无言地点了点头。
“很好。在埃斯布罗德期间,你的老师很可能将会面临自顾不暇的处境,所以基于各方面的利弊权衡,你必须得跟着我走。”
话音刚落,芙琳便感觉对方的指尖落在了自己的眼角下方,紧接着,冰凉的触感迅速升温为烙铁般滚烫的灼烧感。芙琳四肢不能动弹,只得紧咬牙关,双手死死抓紧身下的床单,额头上汗如雨落。
男爵惊叫着逃开,它瑟缩在门边,震骇地注视着这一幕。
待滋滋的灼烧声戛然而止,猎人少女沉沉地昏倒在柔软的、散发着淡淡霉臭的枕头里。
在她的眼角下方,赫然烙印着一个冒着青烟的“B”的字样。
……
一盆冷水浇在尤利尔身旁的地板上,溅湿了他的靴子和裤腿。
那名眼角下烙着“C”印记的光头水手,却像是压根儿没看见他一样,放下水桶,自顾自地拖洗起地板来。
阳光下的雪海,波光闪动。
在以折损了四名水手、一张风帆、一条主桅和一块完好甲板为代价,成功翻过了亚特兰斯高坡后,航船继续有条不紊地乘风行驶在航线上。但无论是这艘航船的名字、出航任务、返航地点,乃至于这些船员的来历,身为乘客的尤利尔一行人却一无所知。
船上的一切都井然有序地运行着,所有人都只专注于手头的工作,对身外之事一概不理。不论尤利尔他们怎么搭话,得到的都只有沉默,以及充满厌恶的白眼。
“艉楼的船长室上了锁,我进不去。”塔卡里人悻悻而归,“每当我接近船尾,那家伙就开始摆弄自己的手弩。”
尤利尔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一个络腮棕须、腰带几乎快要勒到胸口的矮胖子,正一只脚蹬在艉楼的平台上,凶神恶煞地摆弄着一台上了弦的手弩。当他发现尤利尔的视线时,立即龇开了胡须浓密的嘴角,露出两排黑牙间一颗油腻无光的金牙。
“他不是在虚张声势,”四周到处都是不坏善意的目光,“看到那边两个一直在摆弄那桶渔货的水手了吗,桶里藏了武器,可能是剑,也可能是军刀。”
经他提醒,塔卡里人果然发现四周的水手个个形迹可疑,他们不仅在忙碌自己的工作,更是在监视这群脸上没有烙印的乘客。
“别拿出你的匕首来,”注意到塔卡里人的举动,他厉声警告道,“他们不是在堤防你,或者是我,至少我们不是重点防范对象……”说着,他扭头看向紧靠在杜尔迦身旁的白狼。它的状态看上去不大好,精神衰萎,青涎顺着无力合拢的嘴角淌下。尤利尔怀疑若不是狼少女用身体支撑着它,这只高贵的伊比亚斯种已经要摔倒在地。
“祖尔萨哥哥不会无缘无故变成这样……”杜尔迦急得两眼通红,双臂轻环着白狼的颈项。
伊比亚斯帝王霜狼对环境的变化,哪怕只是细微的变化,都会作出相当敏感的回应。
成群的海鸥在高空中指引着方向,尤利尔眯起双眸,极目远眺。一切都不一样了,曾经的埃斯布罗德本该是一片荒芜的雪原,但是现在,一种神秘而强大的力量改造了这里,凭空捏造出来了一个国度。
在苍白而平坦的海平面远端,已隐约可见一座状若犬齿,又似五指的庞大岛屿,仿佛一头背生刺脊的沉眠巨龙匍匐在雪原上,等待着将它唤醒的人到来。它太过真实,同时又太过不真实,让人怀疑自己是遁入了另外一个时空,就如同旧镇一样。
天堂港,五指之岛,雪与火的埃斯布罗德。
老巫师临终前供出的情报,如今正一一被证实。
越来越近了,他看到船头前方的雪海里,浮现出几头身型巨大的白鲸,它们从背部的气孔中,朝天空喷吐出一团团淡白色的雪沫。这些细碎的雪沫,犹如纷纷飘落的樱花雨一般,笼罩在整个埃斯布罗德上空,仿佛从未停歇。
“没时间了,塔西玛,如果那座岛就是敌人的老窝,我们绝不能放任这艘船抵达港口。”
塔卡里人有些犹豫地看了眼艉楼那间大门紧闭的船长室。他的雇主已经进去超过半个钟头了,现在却还未出来。
“我想这应该不算违背契约,咳咳……”塔卡里人咳嗽几声,从皮鞘里拔出匕首。
匕首出鞘的刹那,四周的水手早有防备,纷纷从装满渔货的木桶中或箱子下,拔出了寒光闪闪的利器,扑向了三人。
“这些人果然有问题!”杜尔迦张弓射出一箭,命中了一个水手的胸口,他跌跌撞撞地摔倒在船舷下。
“我去通知索尔……”
“不,来不及了,我们要直接拿下船长室。”
“可我们只有三个人?!”盖加尔洛还漏算了一头病恹恹的伊比亚斯狼。
“我一个人就足够了。”
在塔卡里人还在因这句话而愣神的时候,猎人手里的长鞭已在甲板上掀起了一片腥风血雨,鲜血冲刷着光亮如洗的甲板,水手们抱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断肢,哀嚎着摔倒在地,一些立功心切的倒楣鬼,因为冲得太前,最后的结局自然不及那些仅是断肢的水手那般幸运。
只是十几秒的功夫,甲板上已经横七竖八地陈列出六七具姿态狼狈的尸体,每倒下一个人,尤利尔也愈接近船长室一分。
到最后他走到船长室门前,在艉楼平台上摆弄自己手弩的大副,也没胆量射出哪怕一箭,只得装作气急败坏地样子,一面怒斥武器贩子手工拙劣,一面把紧绷的弦卸了下来。
对准那扇紧闭的船长室门,猎人扬起右腿,正要踹上去,忽然间,他却觉得眼前的景物一阵摇晃,头痛欲裂。
是白鲸喷吐出来的雪沫!
当尤利尔意识到不对劲,连忙把脸埋进臂弯下时,他已经吸入了太多夹杂着白鲸喷吐物的空气。
他撑着手杖,回头看去,塔卡里人已然昏倒在地,虚弱的白狼守护在行将晕厥的杜尔迦身旁,但很快就被一拥而上的水手给制服。他缓缓抬起头,发现那个又矮又胖、倚立在栏杆后面的大副,不知何时戴上了一副金属制的过滤呼吸罩,半眯着那双阴险狭小的眼珠,得意洋洋地俯瞰着他。
恍惚之中,他忽然想起老巫师临终前那句曾一度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埃斯布罗德是每一寸空气都被严格管理分配的守序者的国度,空中飘舞的樱花雨,将成为每个入侵者的噩梦。
现在,他终于弄懂了这句话,但为时已晚。
忽然,船长室的门开了,一个身材瘦高、着一件圆褶领白底亚麻礼服的男人走了出来。他停在门前,撩开搭在脸上的濡湿的黑色长发,露出眼角下那个醒目的“A”字烙印。他通过金属呼吸罩上方那对眼睛,稍微打量了尤利尔两眼,对水手们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绑起来。这家伙是贵重货物,动手的时候留心点儿,别给我搞砸了。”
看着像是睡着了一般僵立在原地的猎人,几名水手斗胆向他靠近,其中一名水手忽然发现,四周那些缓缓沉降下来的白鲸喷吐物,在某种高温热源的影响下,迅速蒸发成气态。
不等他出声警告同伴,一股苍白的流焰就环绕着猎人的足底,盘旋攀升起来。
尤利尔回手一甩,萦绕着烈火的长鞭,瞬间将五颗表情惊骇的头颅,抛向了天空。
紧接着,长鞭的轨迹一转,犹如一条火蛇袭向了这艘无名船的船长。
但就在火蛇即将贯穿那个男人的喉咙之际,一只五指套在银色指虎里的右手,快而准地狠狠掐住了燃火的蛇头。
“看到卡卓雷娅那条被你斩断的手臂时,我就知道新一任的圣徒阁下绝不会是一个守序的圣职者。”
阻拦在男人身前的,是一头栗色短发的少女。
她似乎完全不惧怕原初之火的恐怖高温,那只紧握住长鞭的右手竟然完好无损。
“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其实我们曾有缘见过一面,不记得了吗?”少女微微一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你心里只有那个落难的小公主,何况我的样貌也太过普通,远不如你另外几位女伴显眼。”
尤利尔看到她套手指间的银色指虎,脑海中陡然闪过一道电光。
这种老派格斗家的武器已经不多见了,更何况还是一名年轻的女性。
他想起来了。
在凯利尔的那间收藏品店里。
眼前这位栗色短发的少女,正是当初那个观摩油画的神秘男人的三名侍卫之一。
“路维,”少女一面说着,一面把挂在脖子上的金属呼吸罩,套在口鼻间,遮住了唇角那抹冷丽的微笑,“阿尔莎·路维。这是我的全名。”
语毕,一团黑色的烈火从她右手中蹿出,瞬间扑灭了手杖上的白色火焰。
尤利尔如触电般,扔掉了手杖,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后,便直挺挺地摔倒在地。
“派人去楼下盯着,在靠岸之前,不要让那个背大剑的男人逃掉。主人打算和这些烦人的乌鸦好好玩一场游戏。”
耳边是少女语气冷漠的下令声。他用额头抵着冰冷的甲板,艰难地扭过头,余光一瞥下的天空,依旧是澄澈的蔚蓝色,细白的雪沫如樱花瓣飘然落下,如梦似幻,美丽却又致命。
这一瞥的狭窄景色,很快便被阿尔莎·路薇那双含笑的眼眸所霸占。
她把尤利尔翻过来,平放在甲板上,用双手扯开了他的衣领。
肌肉紧实的胸膛上那个拳头大小的漆黑漩涡,让她眼中的笑意更浓了。
“何等美丽的杰作,”她的声音通过呼吸罩发出,变得低沉而嘶哑,“回答我,在折磨并杀掉那个老巫师的时候,你是什么样的心情?”
尤利尔张了张嘴,低低地说了一句含混不清的话语,随后嘴角扬起了一丝轻蔑的笑意,仿佛他才是那个掌握着主动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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