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辰时埃
悲伤,不舍,眷恋,本就是人的一部分,她因为经历了太多而很难再激起这样的情感,然而此刻,她心底深处属于人的那一部分正在疯狂地躁动着,想挣脱那一层冰封,冲到她面前,大声怒骂她的所谓选择。
符华低着头,浑身僵硬,她不敢提起自己的力气,她怕自己的身体会下意识地转过去,把那枚玉佩抢回来。
可是尽管她完全放松了对身体的控制,她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转过身,强迫着符华将视线凝聚在季忍冬的身上。
“噶啦——”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起,季忍冬那呆滞的目光犹如利剑般将符华的心狠狠刺穿。她突然间觉得自己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跪倒在了季忍冬的面前。
她的宝物。
她最为珍贵的宝物。
那些鲜活的,温暖的,仿佛还带着声音的记忆,她与季忍冬共同度过的人生,连带着她一直以来被压抑在心中的温暖,在她的面前一一碎裂。
事到如今,还装什么好人呢?明明是自己带他来的,明明也是自己要他含着那枚玉佩的,明明是自己……这些明明都是自己的选择,在两相权衡之下做出的最好的选择,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会流泪呢,为什么会感觉胸口像是被撕裂了一样疼呢,为什么想要呼唤他的名字,却一声都不敢吭呢?
符华非常用力地拥抱着季忍冬,将自己的头枕在他的肩膀上,她的牙用力地咬合着,想要阻止喉咙中欲出的哽咽。
可是冰凉的泪水还是倔强地从闭合的双眼中挤了出来,在她的脸上滚动,仿佛下一秒就要成冰。
符华的眼镜掉到了地上,她用力地将自己的眼睛在季忍冬的肩膀摩擦着,可是眼泪却越擦越多,止也止不住。
有些尖锐的声音从她的喉咙中挤了出来,她像是在咳嗽,又像是在悲鸣,像是失去了雏鸟的飞鸟,用羽翼环抱着巢中冰凉的记忆。
“你和我本来就不该有关联……你是戮魔之刃,是方士的传承者,我原以为把你带在身边悉心照料,总有一天你会长大,然后回忆起你的职责……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符华的眼前似乎浮起了若隐若现的画面,她记得自己曾经漫山遍野为一个病人寻找药材,但当她找到回去的时候,病人已经撒手人寰。
她记得曾经有一处青山,春天的时候雪水融化,会从山上流淌下来变成小溪,很多孩子们在溪水边光着脚踩水,她当时住在那里,承诺过给他们每人做一个风筝。可是她为了除魔而四处奔波,在那里也不过暂停几日,很快便把这件事抛诸脑后,当她再一次路过那个山脚时,村子已经不在,她只能找到一片荒废无人居住的残屋败舍和荒坟野冢。
可她立在那片荒芜中间,却突然想起自己曾承诺过要给几个孩子做风筝。
人就是如此善变的生物,无论是对于时光还是对于其他人。
时间是伟大的,它会让很多事情消弭在它温柔的流淌中,很多事我们都以为来得及,实际上时间根本不允许我们去完成那件事。
来得及吗?他的身上没有展现出任何与【戮魔之刃】相关的特质,也就是说自己需要让他长大,让他从头开始学习方士的知识——如果真的能找到的话——再让他去传授弟子,再让他去成为神州新的守护神。
也许在那之前,神州就会先毁灭于妖物的破坏。
那个叫作奥托的人说过,整个世界里只有神州在这几年没有发生大型的崩坏事件,这她是知道的,因为八千方士用自己的灵魂与肉身作为砖石,用永生永世不入轮回作为代价,将酆都通往神州的大门封死。
可是他们能撑住多久?方士们本来就没想过能够永远封闭酆都,因此才会留下这个名为戮魔之刃的孩子,让他去挑选弟子,传承方士们的技艺,以期在妖魔重临的某一天,再次站出来,保卫神州的土地——或者,让他成为真正的【戮魔之刃】。
没错,他们是对的,酆都可不会就此善罢甘休,那个叫作奥托的人说得很清楚了,现在的世界已经不同于以往,科技的发展使得跨大陆的战争成为可能,神州确实不会发生奥托所说的【大型崩坏】事件,但是其它大陆呢?其它大陆会发生崩坏,成千上万的妖魔会跨过国境袭击神州。
更甚之,妖……【崩坏】会侵蚀人类的神智,将他们洗脑成为战争的发起者,神州正在经历的战争也正是因此而起,整个世界正在经历的战争也来源于此。
也许可以她可以潜入敌人的国家,将对方被【崩坏·】侵蚀了神智的战争发起者杀死,但这又有什么用呢?【崩坏】会侵蚀第二个人,第三个人,第千千万万个人,直到人类灭绝。
除非……人类赶在这之前,将【崩坏】灭绝。
符华想起奥托对她说过的话,他说他有办法让【崩坏】永远消失,前提是需要她的帮助。
奥托提到了一个绵延数百年的计划,他一直在为这个计划而奋斗,但对于这个计划的内容却只字不提,只告诉了她,他有办法让【崩坏】永远消失。
……
符华还是犹豫了。
方士们的计划真的能成功吗?将这个孩子送往未来,然后让他一个人代表神州去与万千妖魔对抗?这是……怎么想都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不这么做又能怎样?方士挑选弟子的程序非常严格,往往是一师一徒的传承方法,培养一个传人需要花费以十年计数的时间,哪怕季忍冬能一次性收一百个弟子——前提还必须得是他能在成长中逐渐想起方士的传承——百年时间,也不过教导出千人,不过原先方士八分之一。
至于让教导出的学生们去教导再下一代方士……
一个方士寻找徒弟,往往需要数年的观察,对这个人的心性,悟性,心理状态等等特质做出评估,符合标准的才能收为弟子,说到底,想让方士如同养殖场中的动物一样成倍数的扩张是不可能的,它是一个非常缓慢的过程。
更何况,方士向来都以质量取胜,越是对方士之术钻研得深,战斗力提升的速度就越快,若是专心扩张数量,反而会教导出一堆撑不起台面的弱子来,到头来,可能还不如那些拿着洋枪的普通人组成的军队。
“我本来就不该是你阿妈……”符华的脸颊在季忍冬的耳畔轻轻磨蹭着,她的声音有些飘渺,似乎无法捕捉,“你是戮魔之刃,你天生该是保卫神州的兵器。人,是不该对兵器抱有感情的。”
“兵器是工具,如果人太过关注兵器,就会主客易位。兵器的存在是为了消灭敌人,而不是让主人细心呵护……”
“不过话说回来,我也并不是你的主人,我也不过是另一件工具罢了。你没有主人,你应该是自己的主人。”
“戮魔之刃……我因为一己私心而把你留在身边许多年,你本该按照计划迅速成长,但因为一些意外……也许是有意为之吧,你才没有一出生就成为一个生而便拥有许多记忆的人。”
“但是……来不及了……这世上的一切……终究都是赶不到,追不上。”
符华的声音很轻,她的右手轻轻绕过季忍冬的脖子,按在他的后脑上。
符华好像在忍着什么,她双目无神,失魂落魄,声音有些颤抖,似乎在做什么艰难的抉择。
“来不及的……八千方士尚不能保证护住神州,仅能拖延区区百年,你又能教导出多少方士来?他们又能有多少战斗力?”
符华像是在劝说着自己一样,可她颤抖的手却并不像她说的那么果决。
“唯有一个办法……约莫百年之后……酆都之门大开,妖魔冲破封印,那时,需要一个强大的人……强大到……足以一个人抵挡住万千妖魔的人,就像域外天魔般一个便当千军万马的人……”
一个计划在符华的心中渐渐呈现,她将那计划上的尘埃拂去,终于窥得了那些方士们真正的目的。
“六年之期,攫取残破龙脉灵气,在掠夺干龙脉灵气后,关押着他的‘阴宇’会自动萎缩,把他挤出那个人造的空间,与此同时他也会醒来……用龙脉的灵气滋养,身兼百家技艺之长,天生的强者,像域外天魔那般拥有通天之能也绝非话下……前提是,他必须要能够成长起来……他要如何才能消化掉那些灵气与记忆……如果不能成功,他要么成为疯子,要么因为龙脉的霸道而烟消云散……”
方士所学纬天易数,号称上可纬天,下可经地,算古算今,算尽天下变数。将未知的未来固定住,按图索骥,犹如在群山中穿行的旅人,只要顺着早已确定好的那条路线走,把几个最为显眼的地标作为校正点,不断地修正自身的方向,最终穿过丛林,直达大道。
相传唐朝曾有袁天罡与李淳风作《推背图》,算尽古今未来,却因天机不可泄漏而只能著作成晦涩难懂的图,但是古来能有此能者又有几人?
“花费许多精力在培养后人身上,倒不如将这个必然会成为旷古绝今最强方士的戮魔之刃培养成下一个神州的守护者。【天命】向我展现过了他们所谓现代科技的力量,我承认,那是不输于方士与天印的强大……百年之后,所谓【科技】会发展到什么程度呢?”
“那么【科技】加上被强行施加八千方士气运的【戮魔之刃】……可以与【崩坏】正面一战吗?”
“我不知道,没有人能够知晓未来啊……那些方士们又是为何如此肯定呢?”符华苦笑一声,似乎是在嘲笑自己,“哪怕我真的不这么做,可百年之后,你尸骨已寒,后代方士又能有几个?他们能有你汇集百家之长的神通吗?”
“虽然我不通方士之术,但也知此道在于积累感悟,但一人穷尽一生也不过自结金丹,与其让那些不知达到什么程度的后代来对抗【崩坏】,不如让你来……”
“可是为什么要带上我呢……为什么要我养育你六年之久,这是为什么……我不明白,但我也不需要明白……”
仿佛是终于说服了自己,符华闭着双眼,按在季忍冬后脑的右手背上浮现出了一只红色神鸟的图案,那图案虽然不动,却仿佛活着一般,给人一种灵性之感。
“忘了我吧……求求你了……不要记得我……不要来找我……”符华的意识仿佛遁入虚空,在那一片虚无之中,却有画面陡然亮起。
那是一幕幕她曾于季忍冬一同经历过的回忆。
她怕,她怕季忍冬会记得自己,她怕他在不知多远的未来醒来后寻找自己。
她怕季忍冬到时候找不到自己,更怕他到时候找到了自己。
她不敢想象季忍冬对自己的声声质问,更害怕季忍冬原谅自己,温柔地给自己一个拥抱,这才是她最不敢接受的。
她的手慢慢搭在身边的一副如同皮影戏般变幻着的画面上,上面正播放着一个低低的视角,里面是一根有着短短糖风的冰糖葫芦,但画面并没有锁定在这串甜食上,反而不断地抬起,去偷偷观察她那张如寒霜的脸。
她看到一段视角几乎静止不动的画面,画面的正中央是那条回家的路,偶尔有一片叶子飞过,或者几声灌木的响声,告诉她这不是一副静止的画面。
她看到自己手把手地教授他拳法,给他带来新衣服,给他翻炒着锅里的忍冬花,笑着给他讲这个世界的辽阔。
符华的手慢慢搭在了另一段回忆上,上面的视角在悠车上爬来爬去,似乎想要翻身,又像是想逃出这个牢笼,可是一只熟悉的手出现,温柔地把他推了回去,拿出一只拨浪鼓,左右摇晃着。
“原来……我经常笑的吗……”符华喃喃自语。
明明已经下定决心要舍弃,但真到了要放下的时候,那些回忆却如同刺猬一样缩成一团,让人无从下手。
她缓缓闭上了眼。
下一刻,它们通通碎裂,如泡沫幻影,如击崖碎浪。
……
符华从季忍冬的灵魂深处醒来,看着季忍冬那张睡得昏天暗地的傻脸,突然又一阵后怕。
季忍冬忘记了自己,也许是好事,但符华怕自己忘记,就如同被她所忘记的千千万万个人一样,如同她消弭在记忆中的故乡一样。
她恍然间记起那个有些凉爽的黄昏,季忍冬光着一只脚,一个人在山上奔跑,向着自己扑过来时的样子。
他还那么小,怕是连刚出生的小羊羔都能拱他一个跟头。他的鞋跑丢了一只,脸上的泪水混杂着泥土,衣服也脏扑扑的,明明自己刚给他洗过,可那时候的他看起来活像城里唱猴戏的小猴儿。
可就是这样的他,记着自己不许他随便哭的警告,哪怕胸口憋得一抽一抽的,却硬是没有哭出声来,闷声不响地抱着她的腿,想把她往家的方向拉。
她还记得那时候的她抖了抖腿,把他的胳膊震开,厉声呵斥着:“不许叫我阿妈。”
符华想到这里,甚至情不自禁地笑了笑,因为这回忆实在太过鲜明,让她几乎能听到那段早已在山林间消散的回答。
“我……我没叫你阿妈。”年幼的季忍冬先是愣了一下,喉头一哽,好像是硬生生把什么话憋回去了一样,“符华,我挖了地瓜,晚上我煮地瓜粥给你喝好不好,可甜可好喝了……”
——他一定是那群人的孩子,这种倔强不肯认输的模样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明明是一句“不要走”却说得七扭八拐的。
他一定知道的,或者说其实在那个时候他就察觉了什么。季忍冬很聪明,很会察言观色,也许他当时已经看出了什么或者预感到了让他不安的未来,才会用如此笨拙的方法试图挽留自己。
尽管笨拙,但那已经是他所能做到的最好的了,他用自己所能做到的最好的事来挽留自己,却没能成功。
想到这里,符华几乎又要哭出来,她一直都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哭的感觉,但是这个孩子却让她重新找回了本该属于她的这种东西。
然而哭过以后,就意味着放弃,或者说正因为决定了要放弃,所以才会无力地哭泣,痛苦于自己的弱小与无力。
符华将怀里的孩子抱紧,能感受到他微弱的鼻息打在自己脖颈上的温热与湿濡。
这大概会是她最后一次拥抱他,这一次放手以后,这个世界上将再也没有一个人对她有如此鲜明的记忆,也不会再有人光着脚穿过秋天的林子,踩着一脚木茬来抱住她。
她站起身,把季忍冬扶起,向后轻轻一推,季忍冬的身体犹如没入水面的小石子一样在半空中消失不见,连一团青烟都没有留下。
方士们预定下的程序就是这样的,那个玉佩才是真正的启动灵符,同时也是启动季忍冬身上镌刻的铭文的核心,它会将停滞的阵法重新启动,将季忍冬吸回‘阴宇’之中,把一切带回正轨。
这个世界上,从此便不会再有季忍冬,也不会有一个带着季忍冬的阿妈。
有的,只是一个孤独地守护着这片土地的战士,与不知多久后醒来,继续着方士们大计的工具。
“不要像……阿妈一样。”
“你一定要成为……能够保护好自己所爱之物的男子汉……”
琪亚娜生日特别篇·为你把昨日追回
今天的月光很美,清澈而明亮,盘踞在数千米高空的圣芙蕾雅学园被一团高空云迎面撞上,整个学园的隔离罩外都被厚厚的云层遮挡住,唯独那仿佛能照进人心底的月光,朦朦胧胧地蜿蜒到圣芙蕾雅学园后山的山顶上,给那个孤独的人影罩上了一层清冷之色。
琪亚娜双目无神地蜷着膝,把下巴轻轻放在膝盖上,呆呆的看着寂静的午夜,仿佛有什么不可明说的心事。
她想起以前曾见过的一样的月光,那是她的父亲还陪伴在她身边时的故事。
琪亚娜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慢慢地把脸埋在了臂弯中。
上一篇:拥有变身能力的我,是个审判者
下一篇:女主从书里跑出来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