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辰时埃
符华也会哭吗？
不会，铿惑从未见符华哭过。
无论是圣芙蕾雅学园的符华，还是羽渡尘记录中陪伴神州数千载的符华，她都没有哭过，哪怕是苍玄与丹朱赴死的那一天，她也倔强地昂着头，把眼泪掬在眼眶里不肯落下。
可是现在的她哭得好惨，她哭得撕心裂肺，涕泗横流，手脚酸软，全然没了拳打崩坏兽时威风凛凛的盖世气魄。
她把自己推入阴宇之中，跪在地上，任由大雪埋头，仿佛凝固成了一尊石像。
自那以后，她心如磐石。
……
铿惑想要触碰她，想要拍拍她瘦弱的肩膀，想给她递张擦眼泪的纸。
可这只是历史记录的复现，他在这里甚至连手都没有。
他只能看着，看着她痛哭流涕，看着她面如死灰，看着她再次形单影只。
而自己却连流泪都做不到。
……
画面再度如流水般飞逝，一眨眼便过了数十年。
第二次崩坏爆发了，她站在奥托的身边，与他一同对抗空之律者。
战后，她接受奥托的任务，以女武神训练生的身份来到了圣芙蕾雅学园，监视德莉莎。
铿惑忽然心有所感，在这个时间点，自己应该已经从阴宇中醒来，在神州和西伯利亚雪原间的草原上迷茫地徘徊。。
而符华则与德莉莎一同前往西伯利亚雪原，去探索一座莫名出现的浮空岛。
在那里，符华找到了前文明留下的人工智能A1，认证过身份后获取了A1的最高权限。
这件事发生在暗地里，连与她同行的德莉莎都不知道。
她让A1寻找机会离开返程中的浮空战舰。
——“去找他，留在他身边，观察他的成长——也要陪伴他，不要让他总是一个人孤零零的。”
铿惑已然有些麻木，他木然地看着领命的A1用节能状态的义骸在雪原上奔走，寻找着自己的踪影，时不时地向符华汇报任务进度。
时间再度加速，来到了A1被带回天命总部的那一天。
——“辛苦了，A1。”
“……”
——“怎么了？”
“我……哥哥……给我起名叫爱丽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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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又是数年，有一天，德莉莎从天命总部带回了一个人。
这个人作风散漫，目无尊长，吊儿郎当，眼底好像有说不清的愤懑和警惕。
他叫铿惑。
……
其实从那个时候起，符华的一项计划就已经实行了许久。
她要抹掉改造了这个孩子的方士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记，让他不再被那些强制性的禁制推动着去做事。
她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有做选择的权力，希望他能自由而无拘无束地选择自己的人生。
她相信哪怕失去了记忆，失去禁制，季忍冬也会走向正确的路。
因为他本质上一直都是那个懂得体贴他人，照顾别人的好孩子。
自那以后，她心硬如铁，因为她知道这个世界上总要有人去做脏活儿。
暗中提高对他的磨练，时不时地提点他的言行，不断地激发方士在他体内留下的禁制。
这个计划被隐藏在了奥托的人造律者计划之下，即使是奥托都没有注意到符华真正的目的。
当了几千年的伟光正，自然不会有人怀疑符华会耍阴谋诡计。
时间再度流转，终于来到了彻底改变铿惑命运的那一天。
在天命总部，铿惑的情绪已经濒临极限，原本不应存在的【恶】几乎就要无中生有。若非【戮魔之刃】的禁制死死地压制着他，被自身情绪牵着走的铿惑必然会走火入魔。
可这也正是符华一直以来都盼望看到的，在铿惑的灵魂激荡到最顶点的时刻，也是他体内禁制最容易被锁定的时刻。
以羽渡尘的第一额定功率重载多年前全盛时期的灵魂快照，符华把自己强行提升到了多年前的最强状态，要以灵魂之剑斩断她儿子灵魂中的枷锁。
为了让他重获自由，哪怕她从小养大的孩子在她面前眦目欲裂，咆哮声如雷霆，她也没有一分动摇。
几千年了，她见过沧海化作桑田，见过高山夷为平地，见过繁盛一时的都城化作火海，见过千古无双的英雄人物自刎江边。
人间冷暖繁极已让她的心千锤百炼，没有什么东西能动摇她的决心。
……
除了那句话。
……
“因为我！铿惑！”
“无！父！无！母！”
“天！生！地！养！”
……
铿惑呆呆地在这段历史中静止，只觉得自己要窒息了。他想要抱头痛哭，可是却流不出眼泪来。他捶打着自己的胸膛，却又捶不出一丁点声音。
他只能看着符华又一次抱着自己痛哭流涕，仿佛直到此时她才意识到她的心被那句话劈成两半。
他想去安慰符华，想要告诉她自己错了，想要让她别再哭了，都是自己的错。
可他只能看着，只能在这看着她又一次心如刀割。
错了，错了，一切都错了，他把所有事都搞砸了。
爱丽莎是很喜欢自己给他起的名字的。
自己的父母是逼不得已的。
自己的养母，也是很爱很爱他的。
他们都是很爱他的，用自己无法理解的方式，用他们所能做到的最好的办法。
是自己太警惕了，是自己太沉浸在自我中了，是自己被眼中所见到的蒙蔽了心，只留下在胸腔中跳跃的愤怒和怨恨。
……
可是他曾也是想去信任所有人的，可他信不了。
因为他的身后没有后盾，没有退路。一旦他输一次，就相当于输了所有。
可是自己明明也试过去信任了，正如当初他渐渐信任了德莉莎，信任了圣芙蕾雅学园的所有人。而这份信任的回报让他心潮澎湃，备受鼓舞。
他觉得自己已经可以逐渐去相信别人，接纳别人，他很快就要有一个家了。
于是他去信任了秦澪音，去信任了幽兰黛尔，去信任了奥托。
结果，因为他的信任，那些信任他的人险些于一夕尽毁。
所以，现在他才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去信任别人。
……
他站在符华的身旁，看着精气神不断流失的符华依旧固执地抱着自己，像怕冰凉的甲板让他受了凉。
“忍冬，我恳求你，不要再当英雄了……”
“请你……堕落为人。”
铿惑已经不知道是自己第多少次生出想要终止这段历史记录的冲动，但他一次又一次地忍住了。
这是他的因果，这是他的由来。他曾探寻这段源头不知几载春秋，现在事实来到他面前，他绝不可能逃避。
无论这源头是怎样的，他都要接受它。
他静静地看着羽渡尘中的记录，一直看到自己的死亡，一直看到自己的灵魂沿着黄泉路漂泊到那道熟悉的鬼门关前。
他看到那群守门人如似虚幻的身形，听到他们满怀歉疚的低语。
他不怪他们，他无法去责怪他们。
铿惑知道的，他知道自己的痛苦大多来自于他们当年的那个决定，可若非如此，他的人生中也会有其它的痛苦。
人总是不可避免地会遭受痛苦，这是命中注定，不可逃避的。哪怕你逃开了这一种痛苦，总会有另一种痛苦在路上等着你。
若是将自己的痛苦归咎于他人，只是一种对自身无力和懦弱的逃避。
他无法责怪他们，尽管正是因为他们的决定自己的人生才被改变，但改变带来的不仅仅是痛苦，也有只有这个人生才会得到的幸福。
哪怕他知道他其实有可以拥有别的幸福，但他并不想去体验。
现在他手中紧握的，依旧是他不愿被任何别的东西替代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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铿惑从羽渡尘的历史记录中回溯，意识体重新浮回物质世界。
他仿佛溺水一样仰躺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大口大口地喘气。
身体和精神一同传来疲惫感，他已经许久没有过这种累至骨髓的感觉了。他想立刻睡下，可心底油然而生的冲动却让他踌躇不前，连自己现在该做什么都不知道。
铿惑的心底有一股冲动，他想去见符华一面。他不知道自己见了符华能说什么做什么，可他就是想去见她一面。
铿惑的双眼慢慢合上，似乎立刻就要睡去。但他又撑着沙发扶手站起来，强迫自己清醒。
他拿出自己的数据终端，看了一眼时间，发现距离他开始观看历史记录已经过去了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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