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辰时埃
说到这里,铿惑的语速慢了下来。他停顿了一会儿,脸上的表情也逐渐平静了下来。
“所以我就又明白了一件事:你要杀我,而且很赶时间——你必须在那个时候杀我,早一点晚一点都不行。”
“因为你怕我回过神来,意识到你不想让我察觉到的企图。“
“所以……这又是怎么回事?我在这个问题上思考了一个月,我想得头皮屑下得都跟雪花似的。我想出了很多答案,包括我可能威胁到你的地位,我知道了太多秘密,我这个人不好控制等等,但最后我发现它们都只是浮于表面,没有指到问题的本质。”
“但你说巧不巧,后来终于有一天啊,我坐在山顶上瞅着太阳发懵,突然间就大彻大悟了。”
“你怕我意识到一件事,一个道理。只要明白了那件事,无论琪亚娜的事有没有发生,我都必然会与你为敌。”
“而那个时候的我会更加难缠,更难以被杀死。所以你要在我意识到那件事之前尽快杀了我,不然我就要对你产生致命的威胁。”
“而且……这个事实我一定会意识到,必然会意识到,区别只在于时间的不同。这个问题使我们之间没有丝毫斡旋的余地,甚至和除了你之外的所有人都没有斡旋余地,否则没法解释你为什么要清洗天命议会,还铁了心设下那么大一个局付出那么大的代价来杀我。”
“因为我知道了一个其他人不知道的秘密,所以我是最有可能意识到这个道理的人。”
铿惑长叹一声,与奥托一起陷入沉默。
突然,铿惑自嘲地笑了笑,眼神中流露出些许的寂寞:“看你的眼神就知道,我说对了。”
“知道这三个月里,我都在做什么吗?”铿惑用食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思考,持续不停地思考,保持思考。人类之所以是人类,就在于保持思考。”
“奥托,知道我为什么突然想明白了吗?因为在那个时候,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一件我本应记得很深刻的事。”
“我第一次与你面对面地讨论人生的时候,我说过一个词:【绝地天通】。我说,神管神的事,人管人的事。如果神要干涉人,人就要杀了神。”
铿惑抬起头,看着这片阴宇中的假太阳,唏嘘不已。
那段时光仿佛就在昨天,那个时候的他才刚刚走进天命的核心权力圈,在经过了一系列的试探后,他竟然还真的以为奥托是个值得信任的兄长。
可惜他还是太年轻,遇人不淑,识人不鉴。
“在以前,我从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即使是我从地狱里爬回来了之后也没觉得那天的谈话很重要。可是当我反过来思考的时候,我突然察觉到这件事很可能就是你我之间最大的分歧点。”
“【日珥议会】的各位都是蠢材,她们还以为你就是因为我的反叛而杀我;我也是个蠢材,我本来还以为你杀我是因为我知道了你的秘密,知道了你做了这么多事的目的是为了复活一个女人……我真蠢。”
奥托的的头颅静静地立在地上,表情渐渐严肃了起来,而铿惑依旧在长吁短叹。
“就在我想起我和你之间的谈话的那一天,我明白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铿惑盯着奥托的双眼,两个人的眼睛在此刻同样深邃。
“奥托,你和我是阶级敌人,我们之间存在不可调和的阶级对立。”
“【神】,与【人】的阶级对立。”
……
“很惊讶吗?这个词好像有些太遥远了,但它的遥远往往是因为统治阶级不愿意让普通人意识到它的存在。”
“这种对立不是什么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的对立,而是更高层的,接近于意识形态之间的对立。”
“在你让我搜索卡莲的灵魂的时候,我没能找到。当时我为了安慰你,说这件事只有神才能做到。”铿惑蓦地笑了起来,“对啊,我之前怎么没想到,只有神才能做到,只有神!你在我说出那句话之前怎么可能没想过这个可能?!而你又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梦想家,即使是神,在你面前也不过是一颗拦路的石头罢了。”
“【神】!”铿惑坐在地上,捶着地笑个不停,“我的天,你竟然想成为神,或者创造出一个【神】,亦或者接触真实存在的【神】……”
“正因为只有【神】才能做到,所以你要让【神】干涉人,亦或者……像你这样多疑的人不会轻易信任【神】,你更可能选择让自己成为【神】的方法。”
“你要成为神,以后无需说出你的名讳,地上的众人皆以【那位大人】代称,因为你是那高高在上的唯一——之类中二爆表的东西。”
“只要你成为了【神】,那么卡莲就可以复活,崩坏也可以消失,是不是?这么一想,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劲的嘛。这么一想,你的傲慢瞬间就不是傲慢了,是身为【神】的矜持。”
“可是你也一定知道,你也一定明白,如果卡莲成为了第一个复活的人,那为什么不能有第二个,第三个?拥有能够复活别人的技术,生命将变得无足轻重,因为你随时可以复活你喜欢的人,也可以让你不喜欢的人一死了之。”
铿惑又一次叹了口气。
“生命从此在你眼中贬值了。”
“分岔点从这里开始了。你会把这个世界塑造成你喜欢的样子,留下你喜欢的人,刨除你不喜欢的人。这个世界上从此只有两种人,活着的奥托的舔狗,和死去的奥托的反对者。”
“因为生命对你来说已经贬值,重新拥有了生命的卡莲对你来说也会意义大减,因为……她已经不是【唯一】的了,她从不可再生资源,变成了可回收利用资源。”
“所以那个时候的你大可以用一切手段重塑这个社会。”
“别跟我说什么你意志坚定不会做这样的事之类的屁话,如果你意志坚定,在你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你就会放弃复活卡莲这件事了。”
“这样的事,你会不知道吗?不,你一定知道,而且你早就想到了,可你依旧会这么做。”
“为什么?因为你是一个会为了一己私欲而用人类做实验,挑起组织内的斗争,清洗天命议会的人,你想说这样的你不会因为私欲而用自己的力量做些什么,是极不可信的,因为你有前科。如果你有一天完成了你的愿望,卡莲复活了,你会不想和她一起生活吗?只要你继续活着,你的私欲就会对这个世界产生影响。”
“可是这个世界不是你的,苏美尔平原的人类在沃土上建立丰饶的文明,北欧的战士在大海上扬起染血的风帆,极东的农夫们在荒原上开垦荒芜中升起的希望。这些东西,与你无关,你没有资格以自己的喜好去取舍他们。”
“而像你这样跺一脚都会让世界抖一抖的人,你的一己私欲,会影响到更多的人——比如说,被除名的极东支部,被反叛的北美支部。”
“从这里开始,我们之间的阶级对立就不可避免了。或者说,你和全人类的阶级对立就已经不可避免了。”
“因为【神】是人上之人,在【神】的光芒下,所有人出生就是二等公民。第一序列上,只有【神】。”
“虽然说你已经是人上之人,但是【神】是完全不同的概念。你说了,神有伟力,人不可违。这不是你通过观察得到的客观事实,而是你的主观判断。换句话说,你认为【神】就是这样的。”
“所以你如果成为了【神】,你也会这样,这是必然的。因为这样的想法是从你的脑海里产生的,你认为【神】就是这样的。如果你成为了【神】,你也会这么做。”
“那你要怎么成为神?谁是那个最初的【神】?”
铿惑顿了顿,看着奥托的眼神愈发凛冽。
“上帝是不会听凡人的愿望的,因为上帝本就是人虚拟出来的东西。”
“可这世上还有一个切实存在的,拥有与上帝近乎等同伟力的存在。”
“那次谈话里,你以【魔鬼】指代了它。但是我们都知道,那是【崩坏】。”
“那天,你说的其实是……你向崩坏求助。”
两人间的沉默再次被拉长,但这一次,铿惑再也没笑出声来。
……
不知过了多久,铿惑才幽幽叹道:“在我说出那句话的那天,你还说了,有一个人为了达到目的,无论是天堂还是地狱,都只不过是他旅途中的一个休息站,他还有更远大的理想……”
“所以我就又意识到一件事——奥托,你带领天命对抗崩坏五百年,是为了复活卡莲,还是为了还这个世界一个和平安宁?”
“不管你是怎么想的,至少【天命】的存在是为了抵抗崩坏,还这个世界和平与安宁。但你的存在,不一定是为了这个目的。”
“奥托,我和你一样,都是自私的人。我可以让别的人立在我上面,但绝对不会让所谓的【神】站在我的头上。”
“因为神是神,人是人,是完全不同的种族。绝地天通,人神各分。如果神要到人间来,就要受人间律法的管束,因为这是【人】的世。”
“而我……能说出【杀了神】这种话,能说出【绝地天通】这种话的人……天生就对【神】抱有抵制心理的人,怎么可能会全心全意地帮你?我不杀了你就不错了!更何况你还想借崩坏之手,让崩坏加大对现实世界的干涉程度?”
“更何况……更何况你要找的那个【神】,很可能还是【崩坏神】?”
铿惑干巴巴地棒读出三个字:“哈哈哈……”
“笑死我了。”
铿惑的兴致似乎越说越低,在他现身之时,是他的兴致最高昂的时候,可越是随着话题的单方面深入,他就变得愈发兴趣乏乏起来。
也许是这几个月的孤独让铿惑憋了个够呛,也许是他的这些话无法对除了奥托以外的任何人诉说,所以他才会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把这些不会对琪亚娜说,不会对德莉莎说,也不会对所有他认识的其他人说的话细细道来。
……
“我……在这几个月里,遇见了很多人,也明白了许多事。”
“这是一个混乱的时代,很多人直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因为什么而死。可就是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局势下,我见到了为这个国家奋战至死的人,我见到了自己的命都要没了还担心别人的人……他们之中,有一个人对我说了一句话。”
“【人这一辈子,国家真的有几次会特别需要我。当国家需要我站出来的时候,绝对是除了我就没人能行的时候。这个时候,如果我不站出来,我觉得我是个懦夫。】”
“说实在的,我很感动,我觉得我该为他,为他们做些什么。”
铿惑停顿片刻,平静地看着奥托的双眼。
“比如说……终结这个混乱的旧时代,迎来真正的新时代。”
“奥托,你在清洗天命议会的时候对我说过,新时代要来临了。可我觉得并不是这样,因为你还活着。”
“只要你活着,这个时代就不会变化,只不过是换了层皮,里子里并没有变。”
“奥托,我承认你为这个世界做的贡献,我承认你领导天命的岁月里立下的功绩,纵观整个人类历史,很可能没有人会比你做得更好了。”
“对于这一点,我必须承认,我承认你的功劳,你是天命有史以来最优秀的领袖,没有之一。”
“但是现在,你退环境了。”
“过去,你带领着天命对抗崩坏,是因为天命和你的梦想暂时在同一个方向上。可当你的梦想追逐到下一个阶段呢?你的梦想还和天命保持在一个方向上吗?”
“我想,不再是了吧,否则你不会杀我。”
“你统治了天命这么多年,很多人甚至都忘了【天命】是【天命】,而不是【奥托】。但就是在这个时间点上,在这样的局势下,你依旧清洗天命议会,逼死了最有可能察觉到你未来路线的我。”
“你喜欢谋定而后动,所以在你的方向和天命相悖之前,一定会做好控制住整个天命让天命沿着你的方向前进的准备。”
“所以我更清楚了,你接下来一定会做出与【天命】相悖的事情来。”
“奥托,我说得对吗?”
“你并不是害怕我功高震主,也不是害怕我看穿了这个事实,你是怕这两者结合起来。”
“你害怕的是……能够意识到这一点的我,带领着尚未意识到这一点的别人一起去反抗你,从而使得你最终的目的无法达成——你成不了神,就不能复活卡莲。”
“因为你,奥托,失去了天命就只是一个单独的个体。你没有那么多实验素材,没有那么多资金,也没有那么多听命于你的人,所以你必须利用【天命】,盗取【天命】的成果。”
“很简单啊,如果你成不了【神】,就不能复活卡莲,也不能消灭崩坏。但【天命】的存在意义是消灭崩坏,消灭崩坏并不一定需要你成为【神】。但你为了达成复活卡莲这个目的,把成为【神】巧妙地伪装成了消灭崩坏的必须步骤——而更可笑的是,【天命】的人甚至都不知道你想成为【神】,更不可能希望看到天命与【崩坏神】做交易。”
“因为无数的女武神,哪怕是死在战友的手里,都不愿意在死后成为死士。”
铿惑深吸了一口气,说了这么久的话,他却突然间觉得有点累了。
“奥托,虽然你栽培了【天命】,但你盗取了【天命】的革命果实。因为【天命】是为了对抗崩坏而生,而不是为了复活卡莲而生。”
“奥托,你害怕的是这个,你害怕我把这一切揭露在所有人面前,而我恰恰又有那么点号召所有人的可能性。”
“所以在天命总部的时候,我才会笑得那么开心,因为我发现原来你他娘的竟然怕我。”
铿惑无论是语气,眼神还是表情,都已经看不出丝毫的愤怒和疯狂,仿佛之前只不过是在演戏。他平静地看着奥托仅剩的头颅,似乎并不是在询问,而是在阐述事实。
铿惑长叹一声,慢悠悠地说道:“哦对……我差点忘了给你解除禁言了。不好意思,当权限狗实在是太爽,一时没忍住。”
随着禁言法令的解除,奥托终于可以说话了:“新时代?你是说,你能塑造全新的时代吗?”
铿惑摇了摇头,似乎是有些失望。
“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不被任何人的主观观念所影响,它是一个客观的事实——大崩坏发生了,世界变化了。【世界蛇】在虎视眈眈,天命却依旧在稳固政权,打压异己,无视了围墙外的狼群,安心地在一墙之隔后做着黄粱一梦……”
铿惑的话猛然刹住,似乎是觉得今天已经说够本了。
“奥托,不是我要塑造新时代,而是新时代——它已经来了,它马不停蹄地来了,它已经在敲门,它迫不及待地要破门而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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