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辰时埃
没有变轻，也没有变淡，她甚至连片刻的恍惚都没有出现。
铿惑不禁松了一口气，刚才他已经在考虑如果这个箱子打开之后幼八重樱真的出现了什么问题的话，要不要把绯玉丸切成八段分别放回之前打开的那些箱子里看看幼八重樱会不会恢复正常了。
不过现在看来，一切都还好。
“绯玉丸？”大八重樱轻轻摇晃着兀自流泪的绯玉丸，脸上的担忧之色溢于言表，“你怎么了？”
“哎？”绯玉丸呆呆地抬起头，两行泪水从她的眼角不自觉地流下，“我……不知道……我只是……感觉很悲伤……”
“为什么？”铿惑听到绯玉丸的话，不禁一愣，之前绯玉丸打开箱子的时候从未出现过这样的情绪波动，这让他心中警铃大作。
“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感觉很……难过……”绯玉丸抬起自己的双手抹着眼泪，但那眼泪如同涌泉般流个不停，无论她怎么擦拭，那些泪依然坚定不移地把她的整张小脸都浸湿，“我好像想起了什么……但是又什么都没想起来……我总有种感觉，觉得我好像……被关在什么东西里面……好黑……好冷……我求救也没有人来救我……我说话也没有人搭理我……好可怕……真的好可怕啊……”
“没事了……没事了……有我们在呢……”大八重樱温柔地把绯玉丸抱住，轻抚着她的头顶，“没事的没事的，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不哭不哭了哦……”
绯玉丸一言不发地抱着大八重樱，用力在她胸前蹭了蹭，蹭掉了自己的眼泪，抬起头，用充满希冀的目光看向铿惑：“大叔！我们……你帮我把那些箱子都找到好不好！”
“我不是已经答应过你了吗？”铿惑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之前绯玉丸确实说过打开箱子时获得的东西好像是记忆又好像是能力，现在看来，会不会其实是一种类似于记忆的，因为人类的语言的匮乏而无法被正确表述的【感觉】？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些箱子里封印的大概就是绯玉丸的类似于记忆的东西……
再联系到自己之前猜测的，这个绯玉丸其实有可能是八重樱的律者人格【绯狱丸】，当初在自己的精神空间中自行崩解，残骸被自己的精神空间吸收——反正小说里不都是这么写的吗——这个绯玉丸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
如果她真的是八重樱的律者人格的话……反倒不会是敌人才对。因为当初绯狱丸自行崩解的那一幕让铿惑实在印象深刻，也是在那时，铿惑才明白，绯狱丸其实从来都不是想谋害八重樱。
她只是想保护八重樱，用她的方式——把所有可能威胁到八重樱的人或物统统消灭，把八重樱和她困在一个密闭的小世界里。
可最后绯狱丸选择了原谅八重樱……这也就说明绯狱丸并不是不可说服的……况且现在幼八重樱的状态实在堪忧，也许自己可以从绯狱……绯玉丸这里得到一些情报？
“不过你可要想好了，那些箱子里的记忆……也许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就像刚才那样的悲伤的感觉……你确定你还想要寻找那些箱子吗？”
“嗯嗯！”绯玉丸的神情激动了起来，刚才那种突如其来的感觉让她非常好奇，这让她感觉到自己也许并不是凭空出现的，对自己身份的来由的求知欲让她非常急切，“我还知道有两个箱子，一个在河边的一个大平台上，一个在你们抓到我的那个井附近……”
“你想好了？”铿惑惊讶于绯玉丸竟然这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
“如果不去寻找的话……就会一直被蒙在鼓里不是吗？”绯玉丸的眼睛里充满了与体型不搭调的坚定，“无论结果是什么样的……我都想知道……我想知道那些东西是不是我的……如果是我的东西的话……那无论是好是坏，都应该是我的东西……总之……唔……总之我还是想找那些箱子！”
“那你到时候可不要后悔。”铿惑叹了口气，这个情况他早在绯玉丸一脸悲伤地流着泪的时候就料到了。
毕竟他也有着相似的经历。
从未知晓过自己从何而来，仿佛无根之萍，那种连自己究竟是什么都不敢下定义的感觉……真的是很糟糕的。
而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有那么一丁点的可以找到自己从何而来的线索，那种急于寻找自身定位的茫然感会推动自己做很多疯狂的事。
原因很简单，打个比方，出租车司机的司机，他要开车；同时他还是孩子的父亲，和妻子的丈夫，他要努力工作养活自己的家人；再除此之外，他是人类社会的一员，为了维持自己的生活，他也要为维持社会的秩序贡献自己的力量。
而没有身份定位的人呢？
花很美，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那个小孩子笑得好可爱，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今天城里在举办庆典……可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无从所来，无从所归，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东西都跟你没有关系，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被排除在外的人。
那是一种被自己排挤在人类的圈子外的孤独感，这种孤独感会把人逼疯。
……
几人不怎么费力就找到了绯玉丸说的在河边的箱子，这一次，绯玉丸却没有像以前那么急切地打开箱子，而是有些犹豫地看了看铿惑：“大叔……我真的……可以打开吗？”
“打开吧，如果这是你的愿望。”铿惑忙着看幼八重樱，并没有对绯玉丸的犹豫进行什么劝说，“你在担心什么？担心自己找回了记忆之后发现自己欠了一个亿的债？”
“不是……”绯玉丸嗫嚅着，两只小手下意识地绞着衣角，“如果……如果我找回了记忆，发现……如果我是一个坏人呢……大叔……你会不会……你会讨厌我吗？”
“坏人？”铿惑终于停下了逗弄幼八重樱的动作，把幼八重樱抱在怀里，微笑着蹲下身，平视着绯玉丸，“你为什么觉得自己会变成一个坏人呢？”
“因为……”绯玉丸慌了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是对未知的恐惧却让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这一点，“万一呢……万一我找回了自己的记忆……发现我……我是坏人……我伤害了别人……大叔……你……你还会……”
“你还会这样跟我说话吗？你还会给我……买油豆腐吗？”说完这些话，绯玉丸的嘴唇紧紧地抿住，连视线都不敢与铿惑对接。
“你知道监狱吗？”铿惑歪了歪脑袋，对绯玉丸突然说出这种话有些不解。
“知道……坏人……都会被关进那里，不让他们再去伤害别人……”绯玉丸头顶的兽耳耷拉了下来，软趴趴地趴在头顶。
“重点不是这个啊，”铿惑摇了摇头，“重点在于……监狱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惩罚，虽然它切切实实地惩罚了那些坏人，但是它最终的目的……并不是把犯了错的人永远地打上烙印。”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人是没有好人坏人之分的，只有做了好事和做了坏事——甚至好事和坏事都没有一个明确的界定，只是有人因此受益，或者有人因此受伤而已。人生来是没有罪的，但是在生活中，所有人都会犯错，都会伤害别人，都会爆发冲突，那么所有人都要被打上一辈子的罪恶烙印吗？”
绯玉丸的眼神中突然充满了期盼，她好像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样，抬起头看着铿惑。
“……没错，犯了错就是犯了，这是镌刻在你的人生上的一个印记，没有人可以撇清自己的罪责。”但铿惑接下来的话却让绯玉丸刚抬起的头又迅速地低了下去。
“但是这样就要沉沦在过去的罪责中吗？监狱，它真正的目的是让那些犯了罪的人去赎罪，去认识自己的错误，去在监狱中偿还被自己伤害的人，最后，洗清了自己罪过的他们，挺胸抬头地从监狱中走出来，用清白的灵魂去开始新的人生，在这段新的人生里，不再去肆意破坏，不再去强取豪夺，而是诚心诚意地，作为一个优秀的【人】而活着。”
“诚然，有的人犯的罪过实在太大，哪怕他在监狱中呆一辈子都偿还不清，把他杀掉也偿还不清，这样的人，也并不是不能偿还，只是需要偿还的东西太多，而他们拥有的又太少，因此只能用自己的生命来补偿别人……”
“你会是这样的人吗？对自己有些信心啊。”铿惑揉了揉绯玉丸的脑袋，“至少从我认识你开始，你从来都没有伤害过别人，不是吗？”
绯玉丸确实从来都没有伤害过别人。
她在村子里到处流窜，犯下的最大的罪责就是偷油豆腐，伤害过最深的生物就是啄她的时候崴了脚的鸡——放火烧了松下房子的并不是她，而是隔壁的布都先生在用露天灶台做饭的时候扇火太用力结果火星飞到隔壁松下家的稻草堆上而引发的。松下大叔在回家之后立刻就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因为布都先生做饭的时候总是很不小心，经常把自己的房子点着——只不过这次换成了邻居而已。
“那个小妖怪我见过，胆子小得不行，我一开始看她挺可爱的还想给她点吃的打发打发，但是她被我家大黄吓跑了。”在铿惑抓住绯玉丸之后，去找松下大叔了解情况的时候，松下如是说道。
绯玉丸绝对不是没有伤害别人的能力，在第一次捉她的时候铿惑就发现了，她的速度奇快，还会放出能够烧穿干草筐程度的火焰，这两者组合起来，别说烧死那只啄哭了她的鸡，连一般人都可以轻而易举地伤害到——这种程度的火焰点燃人身上的粗布衣服可并不困难，可是她被那些村民们拿着木棍和脸盆追逐的时候从来都没有还过手，甚至连那只鸡都没打过。
“我问你，你当初在鸡圈是不是跟鸡打过架？”
“我……我……”绯玉丸的脸色涨得通红，“我……我没有……我没有跟鸡打过架……全都是……都是它一直在啄我……好疼好疼的……”
“你不是会放火吗？为什么不放火吓唬它？”铿惑把幼八重樱放在地上，让她先自己玩。
“可是放火的话……”绯玉丸委屈巴巴地咬着手指头，“万一烧到它了怎么办……它会好疼好疼的，还会把房子点着了……”
“所以你就让它啄你？”
“不是……我只是想找个地方睡觉……可是它上来就要啄我……我就跑了……”绯玉丸低着头，不知是在对自己没打过鸡而感到害羞，还是想到自己那时候的可怜样子而委屈的。
“所以你看，你不是一直都没有伤害过别人吗？为什么要空口无凭地怀疑自己呢？如果连你自己都不信任你自己的话，我，八重樱还有我女儿给你的信任，岂不都是笑话了吗？你忍心让我们的期待落空吗？”铿惑揉着绯玉丸的脑袋，把她的头发弄得一团糟。
“别揉啦！头发都乱掉了！”绯玉丸低着头，双手护住脑袋，驱赶着铿惑的大手，但铿惑好像找到了什么有趣的玩具一样，一边躲着绯玉丸的手一边伺机揉她的头。
“干嘛啦！女孩子的头不可以乱摸的！”绯玉丸啪地打掉铿惑的手，飞也似的逃到大八重樱的身后，探出一双兽耳，好像在用耳孔偷看铿惑一样，“干嘛啦！死变态！幼女控！揉头魔！”
幼八重樱有些困惑地看了看绯玉丸，又看了看铿惑，怯生生地问道：“爸爸，你是变态吗？”
“不……我不是……”铿惑泪流满面。
“总之……不许揉头！揉头禁止！”绯玉丸好像是感觉到安全了，才把半张脸从大八重樱身后探了出来，“我……我去开箱子了！”
绯玉丸飞到箱子后面，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把双手搭在了箱子的上沿，但她看起来又有些不放心，给了铿惑一个十分忐忑的眼神：“大叔……如果……如果我找回了自己的记忆……要做坏事的话……”
“你可以……阻止我吗？”
“放心，有我们看着呢。”铿惑微笑道，把幼八重樱抱在自己的怀里紧紧保护了起来，“如果你想做坏事的话，我会好好教育你如何成为一个好人的，我可是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教书育人是我的拿手绝活，尤其擅长一手物理教学……”
“你不是猎魔人吗？”大八重樱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惊奇。
“咳咳……猎魔人也要学物理的嘛……”铿惑顾左右而言他。
第一百八十二章 坏人也有想仰望的天空
幼八重樱依然没有出现什么变化，这让铿惑对于自己之前的推断更加深信不疑：幼八重樱魂体的衰弱并不是绯玉丸找回记忆而造成的。
可是绯玉丸这头该怎么解释？铿惑看着扑在大八重樱怀里吓得瑟瑟发抖的绯玉丸头疼。
“怎么了？又想起不开心的事情了吗？”大八重樱轻柔地拍着绯玉丸的后背，柔声安抚。
绯玉丸没有回答，只是把自己的身体在大八重樱的怀里挤得更深，紧紧地抓着大八重樱的衣服不放，好像这样才能让她感觉到片刻的安宁。
气氛就这么僵硬着，知道绯玉丸抬起头来。
绯玉丸抹了抹不知何时又一次盈满的泪水，哽咽着问大八重樱：“大姐……对不起……我……我又想起了一些事……更加具体的事……”
“是什么样的事呢？说出来的话，心里会不会好受一些？”大八重樱依旧温柔地抱着绯玉丸，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母性的光辉。
“我……我从来都没有伤害过别人……对吧？”绯玉丸的眼神里满是复杂，“可是……有人说我是坏人……说我将要伤害他们……可是我从来都没想过要伤害别人……以前也没有过……但是他们不听，把我关起来……无论我说什么他们都不信……他们就是说我是坏人……”
“大姐……我真的有错吗？我……为什么……他们说……我是坏人……我明明谁都没有伤害过……”绯玉丸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句话要分好几段才能说完。
大八重樱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铿惑，她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理解绯玉丸的话，这让她一时之间手足无措。
“他们蠢呗。”铿惑适时接过话头，“听不懂别人说话的人才是最蠢的啊。既然你没有伤害过人，以后也不打算伤害别人，那你说的就是对的，他们说的就是错的，对于这种事纠结什么？”
“哎？”绯玉丸愣了一下，“可是……可是他们是大人……而且他们都是这么说的……”
“我也是大人，我说你其实不是人，是猪，你信吗？”
“不信……”
“那不就结了。”铿惑打断了绯玉丸接下来的话，“一千年以前，人们还认为地球不是圆的，直到昨天，我还以为松下的房子是你烧的……人总是过于相信自己的双眼和耳朵，但是却没有想过这个世界有多大，大到根本超出了视线只能布及方寸之间的人类的理解，人类的语言是很匮乏的，根本无法对自己未曾了解过的东西进行描述……真相并不是由人的想法而确定的，真相是客观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他们认为的真相始终不会是真相，因为真相无穷接近于真理，而真理是……呃……算了太深奥了你听不懂，总之你知道他们是傻逼就行了……”
被铿惑领着在思维的草原上稀里糊涂绕了一大圈的绯玉丸满脸都是迷路了一样的懵逼，半晌才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表示回答。
“那我们走吧，去你说的那个……村口的箱子，对吧？”铿惑站起身，把已经感觉有些无聊了的幼八重樱抱起来。
“爸爸……什么时候陪我玩啊……”幼八重樱可怜巴巴地向铿惑问道。
“等我们去打开下一个箱子就回去，爸爸陪你玩好不好？”铿惑好声好气地安抚着有些不耐烦了的幼八重樱，她这一整个上午都被铿惑抱着走来走去，已经感觉非常无聊了。
“唔……”幼八重樱有些不乐意了，她低着头，看了看怀里抱着的那个餐巾包，“那开完箱子后，我们去找妈妈好不好？”
“好啊好啊。”铿惑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了琪亚娜的脸，一时之间竟然感觉腰有点疼。
“嗯！那我们拉勾！”幼八重樱噌的一声把右手举了起来，伸出小拇指在铿惑面前晃着，“拉勾拉勾。”
“这还要拉勾？”铿惑感觉自己在幼八重樱心里的威信很可能还不如大八重樱来得大。
“爸爸昨天说今天有零食吃，结果今天跟我说没有薯片……戈多也没来……”幼八重樱十分不满地瘪了瘪嘴，“拉了勾就不怕爸爸说谎了！”
“好好好拉勾拉勾……”铿惑头疼无比，只能顺着幼八重樱的话，伸出自己的手，拉了个勾。
“嗯……”幼八重樱十分满意地在铿惑脸上蹭了蹭，“我给妈妈带了饭团，溏心蛋和油豆腐呢，再放一天可能就坏了……所以一会我们就去找妈妈好不好？”
“我们……还去开箱子吗？”绯玉丸好像有点害怕。
“你不是说了吗？是你的东西就该去面对，如果连面对自己都不敢的话，那活着就只是一场逃亡而已。”铿惑伸出手，揉了揉绯玉丸躲躲闪闪的脑袋。
“都说了不许摸头啦！”
……
“大叔……”村口的箱子是村子中存在的最后一个箱子了，再加上昨夜铿惑和绯玉丸在野外搜寻的那些，也许这是整个圣痕空间中的最后一个了也说不准，此刻，绯玉丸的脸上写满了动摇，“我真的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铿惑反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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