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上藤乃的幸福理论 第104章

作者:苏见

  这些问题快要把她折磨地痛不欲生了,她迫切地想要知晓答案,桐也说他会来告诉自己,七实在等,可每过去一秒钟都像是经历了一个世纪一般长久。

  终于,脆弱的纸门外响起了木制门框被叩响的声音,那扇门被轻轻地打开了。桐也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冲着她点了点头之后陪她一起坐在了阳台上。

  三十五岁的桐也看上去和从前没有什么不同。如果清理一下胡茬的话可能会让人不敢相信这个人是两个孩子的父亲。

  “爸爸……”七实低着头,像是在催促他,“你说过你会告诉我的——”

  “嗯……我的确说过,不过这件事要慢慢说——不能让妈妈知道,明白吗?不要露出那样的表情,她不是觉得你知道了你亲生母亲之后会夺走她的地位,她是在……”

  那话说道一半便卡在了喉咙里,桐也看着七实的脸,那张脸和十二年前井中的那具尸体越来越像了。

  “她在保护你,不想让你知道了真相之后再……旧症复发。”

  七实身上最严重的问题就是那一直潜藏着的幻痛。这种病症可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除,但那时间可能是几天,也可能是几年,几十年。

  她大概能够明白桐也的意思,过去的一些事情会重新引起幻痛……但是那莫名其妙的痛的根源才是七实想要明白的。

  “但是就算是这样……有些事情还是要知道的吧?”

  七实支支吾吾地有些说不出话来,她想了很多,可是真正能表达出来的少之又少。

  “如果你做好了准备的话,大概就可以说了……不过在那之前,你能替我保密吗?”

  桐也把食指抵在了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七实屏住了呼吸,像是要迎接什么重大的仪式一般,她挺直了背,双手放在了膝盖上,郑重地点了点头。

  “嗯。”

  “那就来说说你的事情吧,从……先不从那天晚上开始了吧,你看。”

  桐也指着院子里的樱花树,花瓣仍旧在慢慢地飘落着,甚至要铺满整个院子。每年樱花的花季结束之后家里都要来一次大扫除,清理这些花瓣,干净一些的,或者被摘下来的会被做成樱花糕。

  “家里的樱花……怎么了吗?”

  七实的心里忽地“咯噔”了那么一下,那种怪异的感觉在她的胸口不断地扩散开来,就像是融入水中的墨水一般,缓缓地化开。

  “十二年前的事情,果然不管怎么说……事情都得从那个时候开始,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就算想要略开也会有不妥的地方。”

  “那天晚上藤乃把你带回了家,你没有睡着,晚上跑到门口,那个时候我刚好回家……该怎么说呢?家里忽然多了一个小孩子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奇怪的,那个时候我知道一些东西。于是我就理所当然的和你打招呼……”

  一切似乎都是十分平常的说法,七实想着很多很多年前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姿态出现在这个家里,可是想来想去只有模糊的记忆。

  “那个时候,你还是游魂。”

  那句话就像是打破平衡的惊雷,一瞬间,所有美好,安详的气氛全部都烟消云散了。七实带着微笑的回忆凝固住了,她有些怀疑地问:“游魂是指……”

  “死去的,无家可归的灵魂,通俗来说也就是幽灵,或者是鬼。”

  桐也指着樱花树下的一片空地,他语气平淡地在诉说着,像是在平常地谈论着别的什么事情。他想要做到一个父亲的温柔,但是既然七实选择了面对,那么这就是她早晚要面对的事情。

  “我在别的地方找到了你的尸体,把它埋在了那里。”

第215节 章八 十二年前的旧事

  “尸体……也就是说,我那个是已经死了吗?”

  七实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她的手有些颤抖,指尖在不自觉地晃动着。

  “从我说到游魂的时候,你就应该有这个觉悟了……隐瞒真相并不是想要害你,而是害怕你接受不了现实。”

  桐也偏过头去,习惯性地想要掏烟。在戒烟行为上和藤乃斗智斗勇了十二年,只有立香出生之前和出生之后的那么两三年没怎么碰过,除此之外还是一感到压力就下意识地点烟。

  不过在家里姑且还是没有吸过烟了,他想起自己把烟扔在了伽蓝之堂,手在半空中就放了回去。

  “那……‘我’是怎么会是?如果已经死了,那‘我’,现在坐在这里的‘我’的出现就是不合理的事情了吧?”

  “这要涉及到血的问题……就像是那个女人说的一样。你体内的血有特殊的力量,甚至可以让你脱离身体存在着,灵魂正是这样的东西。但是你的要更加……纯粹。”

  看到七实一脸不解的模样,桐也又接着解释道:“那个女人自称是你的母亲,实际上并不是,但是你的体内却是流着她的血,你的体内也流着我的血,藤乃的血,复杂的血液混合起来才构筑出了新的身体——”

  “但是新的身体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原本的吧?你的身体空有人类的形态,但是其本质上是要高于人类的,那更加接近于一种概念。”

  “但是……”七实的两个拇指来回打着弯,“你说我流着她的血……却又不是她的孩子?”

  “这两种概念并不能混为一谈,就像是输血一样,输入的是别人的血液,但是这种关系建立之后不能说献血者是受血者的孩子。放在你身上是同理的……不过你身体之中她的血液来自你的父亲……”

  父亲,这个词又一次重击了七实的心脏。

  “他……怎么了?”

  “他死了,变成了怪物,因为接受了那些疯狂祭祀和诅咒,他体内的血产生了异变,而血脉的联结让你的本质也发生了变化,这就是为什么你在死后会成为游魂的最大原因。”

  “变成了怪物?”

  “啊。”桐也点了点头,“变成了怪物,然后杀死了你的母亲,还有你。”

  ……

  被自己的父亲杀死了。

  那句话好像轻描淡写,又好像无比沉重地被说了出来。七实感觉自己的心里好像忽然空出了那么一块,变得异常沉重……重地身体要支撑不住那重量一般,摇摇欲坠。

  她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眼前不断地闪过一些断断续续的影像,那似乎是过去的记忆……但是更多的,她又开始感觉到痛。腹部像是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能够感受到有鲜血从伤口中流出来,可是用手去摸的时候却仍旧是皮肉。

  “这就是你旧症的来源,幻痛是源自于失去的痛苦。你在那次死亡之中失去了很多,因而那股疼痛保留了下来,灵魂想要让你铭刻住那段记忆,而最好的方式就是疼痛。”

  桐也伸出手来轻轻地拍打着七实的背脊,很多年以来七实无数次的感受到幻痛都在证明:这是一个不可改变,不可纠正过程。

  “这就是……真相?”

  “我杀了你父亲,那个时候他已经变成了怪物,但是我仍旧杀了他。”

  桐也低着头不敢看七实的脸,就连拍打着她的背脊的手也忽的停了下来,停滞在了半空中。他害怕七实忽然之间哭出来,说一些伤人的话。他害怕这个家庭忽然之间就有那么一个人退出了。

  但是真相总是要浮出水面的。

  “亲生的父亲……为什么要杀掉我?”

  “为了献祭,那是一种古老而禁忌的仪式,可以召唤外神降临在大地上,献上贡品或者献上自己的生命……你的父亲成功召唤了外神之一,那个女人就是外神的化身。”

  “我的体内流着外神的血?”

  “这是一种传递式感染,没有接触,但是血脉的联结让你的血发生了改变。你同你的父亲一样接受了莎布·尼古拉丝之血,但是没有变成黑山羊幼崽——就是我杀死的怪物。”

  “那爸爸的血呢?你之前说我们血脉相通。”

  这声称呼忽然之间让桐也躁动的心情安分了下来,他松了口气。

  “这就涉及到一种模仿行为……血脉的联结不一定要亲生,就像是新生的幼鸟睁眼看到的第一个生物,它会将其认作父母,那个时候的你也是同样,这种观点开始的瞬间,我们之间的血脉连接就建立了。”

  “新生……?”

  “嗯,你的灵魂主动地忘记了痛苦的回忆,不断地从十几年来的记忆之中删除,到最后只剩下三四年懵懂的认知,以此重生的便是现在的你。说是和从前毫无关系是不可能的,但是现在的你不是从前的你……抱歉,这些要看你的判断了。”

  “我从前也有一段不那么好的人生啊……”七实抬头看着月亮,感受着腹部的阵痛逐渐消散。

  “不痛苦吗?幼鸟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生物会被当作是父母,这其实是一种很严重的欺骗行为。对于你来说也是同样的。”

  “杜鹃会占据别的鸟的鸟巢,然后把那些鸟的鸟蛋从巢里推下去。但是爸爸不一样,还有妈妈……你不是说了吗?我们血脉相连。”

  七实看着樱花树,忽然之间有一种想要挖开自己的坟墓,看一看自己的尸体是什么样子的想法。

  “这话说的……好像是杜鹃养大的别的幼鸟啊。”

  桐也发出了无力的苦笑声。

  “爸爸说的对。”七实突然说,“以前的我和现在的我是两个不同的人,我没有她的记忆,她的经历,她的过去,所继承的只有她的痛而已……和大概是不公平的吧?但是以那样的痛换来了世界上最好的父母,对我来说这就是救赎了。”

  她低着头,桐也看不到她的表情,只是察觉到微弱的哭腔之中带着温柔的笑意。

  “你能这么想的话……我们就还是家人啊。”

  “明明……一直是家人吧。”

第216节 章一 炎热的东京

  2016年八月。

  东京和许多年前截然不同了,七实抬起头来观察着这个只在父母的回忆之中出现过的大城市,想象着它会是怎眼的光彩。

  但是很多时候大城市也只不过是那副模样罢了,有繁华的地方也必然有平常的地方,街道仍旧是普通的模样。在感觉上来说,七实觉得这里和观布子市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三年前七实从礼园女子学院毕业之后,以较为优秀的成绩去了东京的大学,孤零零地留下妹妹一个人持续着普通的初中生活。

  现在算来,立香也应该是高中生了才对。

  立香是执意不愿在礼园上学的,因此去了观布子市的普通高中,成绩虽然算不上太好可是也能勉强居于中上游。

  然而,自从立香表示自己能够自立之后,原本在伽蓝之堂工作的父亲好像是接到了什么长远的委托一般,和母亲一起以一种仿佛要度蜜月一样的姿态从日本开始环游世界。

  七实的手机里每天都能收到母亲藤乃和不同地区风景的合照,她从没在那些照片里见到过父亲。从以前开始桐也就不喜欢拍照,更不喜欢把自己装在照片里。

  满打满算下来今年也不足三十五岁的藤乃在照片里仍旧是二十多岁的模样,在这一点上父亲和母亲出奇地相似。他们在生长到了某个年龄段之后就不再变老了,在外人看来好像是风韵犹存驻颜有术什么的。

  但是桐也说,那是诅咒。

  很多年前七实问桐也自己是不是也会变成这样。七实只记得桐也温柔地拍了拍自己的头,然后平淡地说了一句。

  “你会比我们走得更远,因为你是特殊的,而不死的血液不会停歇。”

  七实明白自己的特殊,和父母不同的最大点就是,她从一开始身体之中就没有人类的任何细节和因素了。

  “那立香呢?立香会怎么样?”

  只记得自己当时焦急地问出了这样的话,那也是七实第一次看到桐也露出迷茫的表情,他张着嘴,想要说什么,可是最后仍旧没有说出来,得到的回答只有一句幽幽的叹息:“我不知道。”

  ……

  七实趴在出租公寓的窗户旁边看着外面的城市风景,其实看不到太远的位置,只能听到偶尔的车笛声,还有风吹过的喧嚣。

  父母出门了,别管做什么,留着立香一个人在家里可能也会有些许的不放心吧。不知道是谁提出的想法:让立香在暑假的时候来东京。

  但是桐也和藤乃不知道的是,小姑娘私下里唉声叹气地跟七实求了好久的情,终于是满足了让她一个人在家里多待上那么一段时间的请求,眼看八月就快要过去一半了。七实心里想着这样怎么也不是事儿,干脆打电话过去发了最后通牒。

  最后看了一眼表,时间是中午的十二点四十三分,立香乘坐的火车还有半个小时就要到了。

  二十一岁的七实相比于十六岁,褪去了稚嫩和天真,反而多了一股成熟和知性的味道,可能是由于身材纤细且娇小的缘故,即使穿着制服走上大街也不会被人指点。

  小姑娘长成大姑娘了,自然而然的会学会打扮,七实从来都不是个将就的人。整理好衣装,从门口取下甘草编制的遮阳帽之后,七实利索地关上了门,门锁转动的声音清晰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