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6r2
哈里斯垂下眸子，用如利剑般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后者，一字一顿地说道：
“——【恶行】？【觉悟】？别觉得学大人说话这么简单，天真的孩子。”
“在我还没有改变主意之前，快点回家去吧。”
第254章 有机可乘
“我、我……”
感受着身上迥异于影缚的压迫感，原本下意识地挣扎着的布洛卡在看到面前老者的眸子时，动作却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又是这种眼神。
明明承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不光彩，却十分坚定、散发着堪比英雄的气势的眼神。
明明从完全旁观的角度，我现在应该有充足的立场去反驳他，可不知为何，在这份坦然面前，原本想好的质问却显得那般无力。
“很疑惑吗？觉得自己明明和我一样站到了为恶者的立场，却还是被我牢牢压制着？”
清楚地看到了布洛卡眼中的惶惑与不解，哈里斯用影子将他牢牢地固定在半空，就这样无比平淡地注视着他：
“理由其实非常简单，因为【精神性】的差异。”
“你所谓的【恶】，是一种完全不加思考的、幼稚至极的冲动行径。你只凭一腔热血就踏进了这里大放厥词，可实际的你甚至不敢想象自己的恶行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你的恶，只不过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心安的理由，是存粹的愚昧。但是，我的恶却完全相反。”
明明诉说着自己的恶行，哈里斯的脸上却呈现出一种虔诚至极的神色，仿佛他不是在神像前忏悔罪孽、而是在众人的注视下宣扬自己的功绩一般：
“站在领袖的角度，为了剩下所有人的幸福，我决定完全牺牲掉浅浅。我清楚的知道这会令我的余生一直生活在对那个女孩子的愧疚之中，但我还是毫无犹豫地这样去做了。只要按照我的安排进行下去，没人会产生【浅浅是为了我们而牺牲】的愧疚之心——没错，我以一人之力承担了本应所有人共同承担的【罪恶】，这种行为甚至超越了恶行，达到了崇高的【牺牲】的地步！”
“！！”
骇然地看着面前表情狂热的老者，布洛卡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他与平时那个和蔼可亲的祭司大人联系在一起。
“你明白了么？幼稚的孩子啊！”
高高地将布洛卡举起，双眸已经完全被狂热所浸染的哈里斯以近乎咆哮的声音高喊道：
“在太阳的照耀下，势必会产生阴影。而将这份令人避之不及的阴影尽归己身，就是我身为领袖的奉献、牺牲、觉悟——与此同时，也正是我最为崇高、应令万人敬仰的【恶行】！”
“对了，再告诉你一件事情吧。”
“老朽早就预料到了你会跑来这里胡闹，故意告诉了你错误的仪式开始时间。在你与我争论的时候，你所要带走的那个人早就已经被奉献给了影太阳，以换取我们一族更加光明的未来！”
什、什么？！浅浅她已经——
“如此一来，你也该明白了吧，号称【罪恶】，自诩【正义】，相信着【正义必将打败邪恶】的幼稚小鬼啊。”
目光平淡地注视着布洛卡拼命挣扎的样子，哈里斯的嘴角缓缓露出一丝笑容：
“若是阴影过于强盛，就可以遮盖太阳的光辉。若是【恶行】崇高到老朽所位于的高度，正义也就不过是区区弹指可灭的东西罢了。”
耳朵敏锐地捕捉到影太阳的位置传来一声悠扬的钟声，确定自己胜券在握的哈里斯高高地扬起手臂：
“火焰重新燃起之时已至，这是被罪行浇灌的希望，这是以恶意为实现途径的至高善意！何等尊崇高洁、何等让人泪下——现在，重新升起吧，吾等的影太阳啊——”
“我觉得这家伙比你还中二，屑莉卡，你怎么看？”
“……吾咬你哦。”
——下一刻，在空荡的大殿中突兀响起的声音就令哈里斯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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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是谁？！”
随着哈里斯的一声怒喝，无穷无尽的阴影从他的脚下蔓延开来，瞬间铺满了整座神殿：
“为了保证仪式的顺利进行，我明明已经让所有的战斗力牢牢地守住了神殿的出入口，这里怎么可能还会有我和布洛卡之外的人存在？！”
“就知道大祭司先生您不可能有胆量玩空城计，原来是伪装成空城计的鸿门宴啊。”
无视了哈里斯的震怒，之前响起的悠闲男声只是淡淡笑了一下：
“如果你是指在神殿四周埋伏着的藏影猎手们的话，他们一半被人偶吓了个半死，一半被某温柔贤淑的圣光使者一锤一个，现在大概都在昏迷或噩梦中吧。”
“呜呼呼！正是如此，自称为罪恶，实际却一点都不帅气、只会令人心生厌恶的狼耳老头子哟，你的部下已被吾之同伴尽数讨伐！”
颇有气势、声线十分清脆的声音紧跟着男声响起：
“而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吾，乃是堕天七夜之魔龙的封印者、沐浴了龙血、自己也堕落为罪恶的存在！吾今天大发一下慈悲，就在这里让汝感受一下究竟何为真正的【罪孽】吧！”
“——胡说八道！”
听到这样毫无条理的胡话，自觉被人嘲讽的哈里斯双目直瞪，铺满神殿的影子化为尖刺瞬间立起，一时之间，原本空旷平坦的神殿变得像是布满荆棘的地狱一般：
“老朽想起你们究竟是何人了，无影之人，路希、塞莉卡——你们不是已经离开了秘境吗？为什么又回到了这里！”
“这还用问，当然是因为有热闹看才回来的啊。”
没有任何一丝预兆的，之前还在上空的声音突然在哈里斯的背后响起，语调中没有一丝嘲弄，只有陈述事实的平静：
“看你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想不到做事居然这么小心。告诉小哥虚假的仪式时间也好，装作一个人迎接单枪匹马的小哥、实际却在神殿周围布下重重精锐也好——如果我所料不差，我们四个从进入秘境开始的一举一动都在你的注视之下吧？”
“哼，这是自然。”
哈里斯缓缓地回过神来，阴翳的目光死死盯着路希悠哉的笑脸：
“在这种时候，被布洛卡直接带回来的人一定不那么简单。若是不多加提防，势必会给唤醒影太阳的仪式增添变数。”
“你们玩战术的心都脏，可遇上我这样不按套路来的玩家，你也没什么办法。”
还没等哈里斯琢磨明白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刚刚还在他眼前的路希就瞬间消失，几乎是同时，他感觉到束缚着布洛卡的影子之爪一空。
“觉得BUG？觉得不甘心？”
路希的声音再次从大殿的入口处传来，哈里斯双目直瞪，不可思议地看着站在路希身边的布洛卡。
将战弓重新丢回布洛卡手上，路希遥遥地望着哈里斯的方向，嘴角缓缓露出一丝笑容：
“可惜，这就是你不得不接受的现实啊。”
第255章 不应为荣
“……呼。”
不愧是历经数十年风雨、长久统治秘境的大祭司，只是用了短短数息功夫，哈里斯的目光就平静下来。他默默地凝视了一会儿路希，突然抬手鼓起掌来：
“孩子，了不起。这等精湛的空间转移魔法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如果老朽所料不差的话，在你和老朽对话的时候，你那隐藏在暗处的同伴就已经偷偷地救出了布洛卡、并在他原本被束缚的位置施加了一层幻术吧？此等效果着实令人惊叹，不得不说，这是只有你这般充满朝气的年轻人才能想出的方式，老朽也如你所愿地被震惊到了。”
人老成精的哈里斯说话就是让人舒服，哪怕路希当时只是单纯的时停加救人，被祭司长如此一美化之后，居然也能引申出如此多的深意。
“啊哈哈，过奖。”
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路希此刻颇为配合地摆出了一副乖巧后辈的样子：
“我这点粗浅的手段对祭司长您来说只不过是雕虫小技，您束缚住小哥的那一爪的力度才更让人震惊呢。”
那看似平平无奇的影子束缚上居然附加了【脱力】、【虚弱】、【萎靡】等多种负面buff，为了避免伤到被包在里面的布洛卡，路希在时停中可小心的尝试了半天才把他救回来。
“好了，恭维的话就先说到这里吧。”
随着哈里斯慈眉善目地一笑，先前布满神殿的暗影像是收到了指令一样猛地向内收缩，最终汇集到哈里斯脚下消失不见：
“路希，老朽从你的身上感知到了藏影一族能力的气息，看来你已经顺利激活血脉了——既然如此，你现在又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打扰我和布洛卡之间的小小谈话呢。”
“实不相瞒，我就是来救他走的。”
路希颇为光棍地一笑，指了指身边还没反应过来的小哥：
“这傻蛋觉得把我们都支走一个人耍英雄很帅，殊不知我们本来就很闲，最喜欢凑这种动不动就生离死别秘境灭亡的热闹。”
“……”
又是沉默地注视了几秒路希，哈里斯右手一摊，神殿厚重的大门就轰然打开。外界带着一丝浑浊的风徐徐吹进神殿，虽不令人神清气爽，倒也驱散了神殿中一丝紧张的气氛。
“祭司长阁下，这是放我们离开的意思吗？”
甚至都没有回头去看出口，路希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哈里斯的身影：“明明先前还对小哥玩束缚游戏，现在居然变得如此宽容？”
“哈哈哈！老朽一直是如此宽容。”
像是没听出来路希话语中的讽刺似的，哈里斯畅快地大笑两声，伸手抚了抚胡须：
“布洛卡是族人中少有的优秀苗子，也是老朽颇为看重的人才。作为藏影一族目前的领导者，我当然要尽一切可能培养这些拥有才干的年轻人。毕竟，朝气蓬勃的年轻一代可是我们一族通向未来的希望啊！”
“那，浅浅呢？”
“——！”
有些愕然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哈里斯的眸中闪出一丝惊愕。
即使让久经风霜的哈里斯来评判，现在这种感觉也称得上很憋屈。就像大家一开始都快快乐乐的玩着友情游戏，表演送礼虚与委蛇不亦乐乎。正当你稍微放下了一点提防的心思，觉得‘眼前这家伙还算上道’的时候，对方突然扯掉一切伪装，微笑着掀了桌子。
我本以为路希会顺着给出的台阶将布洛卡带走完事，想不到，话题绕了半天居然还是回到了这里。
不过，这也算不得什么。
见到路希如此直白的质问，哈里斯也顺势收起了脸上的笑容，重新摆出身为祭司长的威严：
“路希，你刚刚来到这里，对事情的了解比较片面，而刚刚我和布洛卡的交谈你大概也没有听清楚。以过来人的身份，在没有弄清事情全貌之前，不要凭猜测与热血乱站队才是智者的选择。”
“了解？谈话？这些我都听到了啊。”
路希挠了挠头发，说话的语调飞快：“简单总结一下，就是你想要献祭浅浅激活苟延残喘的影太阳，小哥作为兄长想救回自己的妹妹——多么简单直白的剧情，简直和某红帽子水管工的套路一模一样。”
“献祭？不不，孩子，事情可没那么简单。”
选择性过滤了路希那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比喻，哈里斯悲天悯人地叹了一口气：
“你完全不明白这背后隐藏着多少。牺牲、痛苦、抉择——甚至是奉献。”
“浅浅注定拥有被献祭的命运，若是没有她，秘境必将走向灭亡。你也可以想想。作为秘境的领导者，在明知这样的条件的情况下，你是会选择将其公之于众，还是会选择将其一人揽下？”
“前者看似‘善良’，实际却无比残忍。于族人们来讲，他们会愧疚自责于那个女孩的牺牲，甚至到了临近仪式开始的时候，这种愧疚还会激发起矛盾与冲突。人的思想无论如何也无法统一，无论是【献祭派】还是【放弃献祭派】中的哪一方获得了胜利，都会给秘境带来无可承受的损失。而对于浅浅来讲，因为自己的命运而收获族人们带着歉疚的善意，又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答案当然是‘不’。越是承受善意，临近仪式举行之时，她的内心就越是纠结。她会舍不得离开这些善意，她会想要接受更多，她会憎恶起自己这不公平的命运——所以，我选择了另外一条道路。”
微微挺直了佝偻的后背，哈里斯年迈的脸上闪过一丝坚定：
“挑动矛盾、制造间隙。通过这种方式将浅浅与族人之间的联系尽可能隔断。是的，我也知道这样做对浅浅很不公平，将要牺牲自己的她不应该得到这样冷漠的待遇。然而，正如我之前所说的那样，作为领导者，我将一人承受全部的罪孽，宁可令自己的一生都笼罩在这片阴影之下，也要让剩下的族人们重新沐浴影太阳的温暖——而这，就是我做出你们眼中的【恶行】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