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想下楼买烟
龙哥问：“好吃不？”
陆仁嚼了几口，道：“还行……你别光顾着吃，给老韩也分一点。”
老韩摇了摇头：“我就算了。”
陆仁看着老韩，没说话，想起来串店的时候，当时老韩还说过可以接受路边摊的烤串，当时那一副笑吟吟的样子，没来由地让陆仁想起了以前的老韩。以前老韩也总是一副笑吟吟的样子，像是有很多心事，却也猜不透。但是现在，她像是突然又变了回去，变回了陆仁熟悉的那个样子。
黑色的塑料袋敞开着，五六根穿好的皮蛋静静地躺在塑料袋里面，就放在桌子上，谁吃都成。陆仁又看了眼龙哥，见她闷声不吭吃自己的，吃的还挺香，有心想再拿一串尝尝，又不想惹得她不开心，只得作罢。
过了一会儿，服务员拿着一铲炭火进了包间，看了眼桌上的塑料袋，又看了眼摆出一副笑容的陆仁，什么话也没说，加好了炭火之后，又进包间拿了一盘羊肉串。老韩将羊肉串搁在烤架上，每当一起吃饭的时候，到了烤肉或是烤串的时候，她总是下意识地开始做。羊肉串熟的很快，一炉红灰交间的炭在窗外已然不早的阳光中忽明忽灭，老韩将肉串的位置调整了一下，过了片刻，肉串开始滴油，散发出喷香的肉味，还散发出某种香料的气息。老韩熟悉这个味道，这大概是后厨腌过料的，腌料的串通常都比不腌的好吃，而料的配方，通常都是不传之秘。
龙哥这时候终于不再玩手机了，开始拿桌上的啤酒，先给陆仁倒了一杯，然后站起身，越过桌子，给老韩倒酒。老韩急忙双手举杯，她将酒倒好之后，这才一屁股坐了回去，开始给自己斟酒，自言自语道：“去年咱几个还好端端地一起吃饭，现在就剩咱们三个了。”
老韩轻声道：“小沈有事。”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龙哥摇了摇头，拿起啤酒，喝了一口，一口下肚，她的脸上就显出一些红晕，接着道：
“以前咱几个都是男儿身的时候，随叫随到，该怎么喝酒怎么喝，从来觉得没什么不对的，也没什么隔阂。今天回想起来，总觉得哪儿不对，好像是咱几个生分了，又好像是没有。我人傻，说不明白，你说是因为什么呢？”
老韩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但表面上没有显示出什么来。自从她变成女人之后，就很讨厌别人说起她还是男人时候的样子，这像是某种忌讳。但听见了龙哥的话，她默不作声。
龙哥似乎也没有就这个问题继续讨论下去的想法，自顾自地给自己斟酒。空气似乎有某种意义上的沉闷。
过了片刻，老韩轻声道：
“可能是因为，只有陆仁没有变成女人吧。”
龙哥举着杯的手顿了顿，脸上微红，嘿嘿笑了笑：
“你跟明海一样，平日看起来都是三杆子打不出一个屁，但看问题的方法倒是透彻。”
陆仁无奈道：“怎么跟我扯上了？”
老韩微笑地看着龙哥：“如果陆仁变成女人，那也就没有后面这么多事儿了，咱们几个一起相亲相爱好姐妹，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你说对吗？”
“对！”
龙哥嘿嘿笑了笑，举杯，老韩也微笑着跟她干了一杯，龙哥将剩下的酒一口饮进肚子里，笑道：
“都怪陆仁，干！”
老韩也微笑着举杯。
她知道龙哥说的是对的。男人和女人之间，从来就没有确切的友谊，如果男女之间真的存在伟大友谊的话，并不能证明什么，也许只能说明两个人没有看对眼——男女之间如果因某种关系而亲近，那么最终，两者会日久生情，也有第二种可能，或像是化学药物反应一般彻底转换于爱情，没有第三种条件。而这件荒诞的，甚至难以启齿的事情，在这半年的时间里，已经被充分地验证过了。老韩的年级并不大，也并不臻于人性，但她非常的聪明。
两个人一饮而尽，将杯子搁在桌子上。
陆仁见了这一幕，心里暗自古怪。老韩跟龙哥之间总有一些看不过眼，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这是陆仁知道的。但见两人对酌的时候皆是面色坦然，陆仁心里摸不着头脑，只觉得可能是因为两人以前都是男儿身，心思比较阔达的缘故。于是也举起杯，笑道：
“来，咱们仨以前是好朋友，现在也是，从今往后也是，干一个！”
老韩笑着举杯。
酒一下毒，菜就吃的很快，很快的，二十个羊肉串外加方才的几个皮蛋全都下了毒，三人还没喝怎么样。于是陆仁又要了二十个羊肉串外加一箱啤酒，啤酒就搁在桌子底下，他启开一瓶酒，给两人满上，酒过三巡，喝的多了，三人脸上都有些红晕。
老韩将袖子撸起来，手腕洁白光滑如藕，脸色微醺，眯着眼睛，对着炭火烤串，脸上映着炭火的火光。
龙哥一杯啤酒下了肚，长舒一口气，道：“咱到了串店总吃羊肉串，天天就吃这一个玩意儿，没意思，看看菜单，有没有月牙骨？”
陆仁点了支烟，苦笑道：“你就这么想吃月牙骨？”
“就是想吃嘛，不行？”龙哥瞪着眼睛，看上去尽力想表现出一种凶神恶煞的样子，只可惜她的肤色很白，而且脸看上去也不大，倒像是小女孩佯装嗔怒，又打了个酒嗝，彻底破功，不显得吓人，倒是显出几分可爱。
无奈之下，陆仁只得拿起菜单看了一眼：“想吃倒也成，就是这三块钱一串，是不是有点……”
“来二十串！”龙哥一扬手，一副阔佬的样子。
陆仁瞪大眼：“你掏钱？”
“为什么我掏钱？”
“你点的你不掏钱？”
这个问题把她问住了。龙哥瞪着大眼睛，宝石红色眸子映着炭火光芒，一时间看上去水光萦绕，她眨巴两下眼，开始撒娇：
“陆仁……~我今天就是突然想吃了，你看看……”
他凝视龙哥片刻，长叹一口气，按下铃：“服务员！”
见陆仁从了，龙哥得意洋洋地晃着小脑袋，在旁人看来，像个高兴的小姑娘似的，她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老韩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第三百零二章：
月牙骨上好之后，老韩默不作声地烤着串，将考好的串放在陆仁的盘子里，然后将刚上的月牙骨放在烤架上，见调料少了，又出门拿调料。老韩拿着两碟调料回来的时候，见陆仁正喂龙哥吃串，他将串递过去，龙哥看也不看，吭哧一口。
老韩低着头，继续帮忙烤串，装作没看见，将烤串在串架上缓缓旋转，油滴一滴一滴地滴进炭火里，有时候会窜起火焰，明明亮亮的，映亮了老韩的脸，那油滴溅起的明火马上便缩小下去，像是重新缩回了炭火里。
老韩熟稔地将烤串旋转着，其实烤串也是一个技术活，最好的时间点就是烤三分钟，少了生，多了焦，不过烤串这东西，其实还是焦一点好吃。老韩盯着肉串，肉串上袅袅升起一些烟，带着羊肉烤熟的气息，她将一个肉串从烤架上放下来，探身放进陆仁的碗里。
陆仁朝她笑了笑，也没说什么感谢的话，拿起桌上的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又起身，给老韩倒了一杯，扭头一看，见龙哥低着头吃串，于是朝她的脸上弹了一下，龙哥的脸吹弹可破，肉眼可见地颤了颤。
陆仁笑道：“别光顾着吃，倒是喝酒啊，你家养鱼的？”
看着他红光满面的样子，老韩的嘴角露出一抹微笑，陆仁醉了。以往陆仁都是不怎么爱说话的一个人，而且言辞也相对来说比较谨慎，她伸手拿起杯。
龙哥瞪了他一眼，样子像是在示威，但是也拿起酒杯。
三人干杯之后，龙哥长舒了一口气。
她盯着炭火的眼睛有些迷离，站起身，晃了晃头，道：“我出去一趟。”
“又干嘛去？”陆仁问。
“透透风，去外面抽根烟，觉得头有点昏。”
陆仁本来还想奚落几句，但见龙哥的脸色微红，眼神迷离，看上去摇摇晃晃的，站都站不稳。见状站起身，说：
“我跟你去吧。”
老韩见两个人晃悠悠地起身，没有作声，烤着眼前的串，看着肉串的油一点点地滴在炭火上。
她突然有种冲动，也想要一支烟，尝尝烟到底是什么味道的。这个想法只是在心里出现了一刹，便被自己压了下去，她知道自己家里还有小妖，家里有个孩子的人，凡是都要给她做出榜样。
太阳终于在城市尽头落下去了，大楼背着光，像一个黑色的盒子。金色的阳光透过大楼正前方的玻璃，又从后面的玻璃透了出来。一时间，整个大楼像是镶嵌着不少金黄色的玻璃片。晚风习习，陆仁摸了摸兜，这才想起自己的烟抽完了，向龙哥伸出手，龙哥叼着一支烟，将烟盒递给他。
陆仁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傍晚刮起了一阵微风，他用手掌围着打火机，点燃了香烟，将烟盒递了回去。辛辣的味道一直窜进肺里，红金龙在他看来劲不算大，陆仁今年二十岁，但因为童年从来没有人管教过的缘故，他的烟龄几乎占据了年龄的一半，红金龙这种入劲小的烟，在他看来几乎像是在抽空气，但也聊胜于无。
龙哥突然问：“你还记不记得过年的时候？”
“什么过年？”陆仁说。
“就是，就是过年的那一天，也没多久……那天的时候，你给过我一个新年礼物……”龙哥的声音有些结巴。
陆仁看着背对着自己的龙哥耳根泛红，像是因为酒精的缘故。他这才回忆起来，在新年的那一天，他曾经在龙哥的脑门亲了一口。其实当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气氛使然，于是就这么做了。当时天上漫天各式各样的烟花，红的，绿的，蓝的，色彩缤纷。在那种浪漫的氛围中，他也并没有做什么过格的举动。
“那新年礼物怎么了？”陆仁问。
“没怎么，其实，我就是突然想问问，你当时为什么突然想着亲我一口？”
陆仁沉思了片刻，道：“就是突然想了，心血来潮。”
“这种事情还有心血来潮？”
“当然有，为什么不能有？”
“我可去你妈的吧。”龙哥似乎相当不满意这个答案，向后退了两步：“当事人现在就在你面前，你就不知道说点好话？”
“你想要什么好话？”
这个问题猝不及防，龙哥显然没有想好该怎么说，愣愣站在原地，脸一点点开始泛红，她将视线移到一边，轻声道：“就是，就是你对我……”
陆仁将烟蒂扔到脚底下，踩灭，走上前。
见他这幅样子，龙哥后续的声音一点点小了下去。陆仁平日里有点驼背，但是真一起走的时候，他的身高简直碾压龙哥，影子一点点笼罩过来，她抬起头，眼睛睁得大大的，看上去相当动摇。
陆仁低下头，轻轻照她脑门上亲了一口。
晚风起了，行人即便在远处的步行街熙熙攘攘，也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里，看着两个人通红的脸色，只以为是两个喝醉酒的人在透风。龙哥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愣愣地摸着自己的脑门，一下子急了：“你，你干嘛？”
“跟你演示一下什么叫心血来潮。”陆仁道。
见他一副说不出是无赖还是认真的样子，龙哥白了他一眼，脸却还是有些红，推开他，向后退了两步，轻声道：“没事儿别这么干，吓我一跳，咱还是快点回去吧，老韩还在店里等咱们呢。”
见龙哥的脸微微有些红，陆仁嘿嘿笑了笑。他很喜欢龙哥脸红的样子，这时候的她和往日的强势不同，不是经常说反差萌才能打动人心嘛，她就是一个行走的反差萌，所以她脸红起来的样子，也格外打动人心。
卫生间里没有开灯，傍晚最后的余晖照在镜子里，反射在地板上。厕所里安安静静，昏暗。只有水龙头哗哗的声响，老韩站在镜子前面，一遍又一遍地洗脸，她并不是觉得脸很脏，只是重复着将冰凉的水泼在脸上的动作，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平复心里一阵阵地抽痛。
过了片刻，她将水龙头关上，抬起头，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
镜子里那张脸显得有些陌生，茫然，凄凉，还带着一丝憔悴。额前的发丝沾了水，无力地粘在脸上，老韩盯着自己的眼睛，想尽力忘掉刚才看见的事情。厕所正对着串店门口，陆仁和串店正往门口走去。
陆仁应该并没有看见自己，天色昏暗，而且厕所里没有开灯，纱窗也很好地做到了遮挡视线的作用。她抹了把脸，尽力平复自己的思绪，也尽力让自己忘记方才的事情。她第一次看见陆仁的傻笑，也头一次看见龙哥娇羞的表情。
她会娇羞？
老韩看见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一抹苦笑。
她跟白海龙不一样，她想。她从来不会娇羞，自己应该是一个异常坚强的女人，她也自以为如此。可是看见了方才的景象之后，她的心突然很剧烈地抽痛起来，这抽痛没有来由。
她这时候察觉到了自己的卑微。以前她想的很简单，如果不想要痛苦的话，只要把自己交出去就好。她将自己的一切交到那个男人手中，从此以后，她对自己失去了掌控——那个男人开心，她也开心，他难过，自己也难过。可是她逐渐发现，将自己全心全意地交出去之后，得到的并不是内心的安宁，而是更容易遭受痛苦，宛若切肤之痛。
自从她看见陆仁在龙哥的脑门轻轻亲吻了一下之后，内心的揪痛告诉她，自己似乎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高尚。
如果喜欢一个人，只需他幸福就好了。
老韩以前也这么觉得的。但现在，陆仁应该很幸福，但自己却觉得不幸福，这没有道理。所以只能得出两个结论，第一，自己哪里做错了，第二，那句话是错的。
她将水龙头关上，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她被迫看见了自己的脸，那张脸异常的平静，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老韩回到包间里坐下，烤着串，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陆仁和龙哥从门口走进来，也像是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三个人都坐在椅子上，第一时间，都将手伸向了烤串。
陆仁看着老韩，愣了愣。老韩的表情很平静，但平静的有些异常，她平日的表情很舒缓，像是眼里带着笑意，莹莹润润的，像是一泓春水。但现在似乎有些不同，至于是什么不同，他也说不上来，他举起杯子：
“老韩，来，干一个。”
老韩的脸上露出微笑，笑吟吟地举起杯子，道：“坐了这么长时间，你倒是第一次找我干杯啊。”
陆仁看着老韩脸上的微笑，心里一安，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安心下来，仿佛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似的，笑道：“大家都饿了，不是光顾着吃了嘛。”
龙哥吃完了串，将串签子放在桌上，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三个人都举起杯子，都多了，脸上都有些微微的潮红。烤串散发出肉香味，炭火明灭，突然一滴油迸溅在炭火上，滴出一道明亮的明火。老韩突然轻声道：
“小沈没来，真是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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