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都是女孩子 第182章

作者:不想下楼买烟

  龙哥两只手很没形象地架在椅背上,像是周星驰电影里的孙悟空,满不在乎,吊儿郎当,翘着二郎腿。陆仁心想,得亏今天没穿裙子出来,要不裤衩非走光个千百遍。

  忽然又笑了,说:“老煞笔走了,我心里是真他妈的高兴。”

  陆仁叹了口气:“毕竟是你爹,你再高兴,也别说出来。”

  龙哥淡淡道:“我不行,我如果高兴,我就一定要说出来。”

  两人坐了一会儿,车要一个小时之后才来,这次只是去看看,没带什么大包小包的行李,可能是因为没有带东西,所以两人的表情都有些轻松,像是去郊外旅游。

  陆仁问:“你饿不饿?”

  龙哥道:“想喝酒。”

  陆仁看向龙哥:“你没毛病吧,大白天喝什么酒?”

  龙哥抖着腿,节奏很快,表情没什么变化,淡淡地看着眼前的椅子靠背,像是若有所思:“你喝过伏特加没?”

  “喝过。”

  “什么味儿?”

  “纯酒精味,没有二锅头好喝。”陆仁道。

  “这他妈洋酒就是吹的贵。”龙哥表情有些阴沉,道:“我工作室的钱下来了,过会儿办完事儿,我请你喝伏特加。”

  “那不如喝二锅头呢。”

  “二锅头没意思,还显得我多伤心似的,咱们整点硬的,贵的,今天高兴,就他妈喝洋酒,你喝啤的就是我儿。”龙哥淡淡道。

  陆仁知道龙哥酒量不错,他以前干网管,没事就喜欢喝几瓶罐装啤酒,有人闹事的时候,酒壮人胆,好镇场子。龙哥是一几年刚出头开始当网管,一几年那阵子的城里还有点乱,那时候即便是龙哥,也还没多大,是个少年,即便当时他就头铁,打架厉害,但毕竟是个孩子,需要喝点酒来壮胆。久而久之,就习惯了,不喝点酒就觉得困,熬不了夜,后来喝酒也咕咚咕咚的,像是在喝自来水,他一身酒量就是从小这么练出来的,跟朋友吃饭,人家也觉得会喝酒的就是敞亮的人,导致龙哥一顿一顿地蹭饭,而且鲜少有人拒绝过。

  但是喝洋酒还是有点过分了,那些玩意动辄百元出头,洋酒这东西就是贵,贵的没法子,而且办白事结束后喝洋酒庆祝?这事儿还有谁能干得出来吧。陆仁劝道:“你请客我是很高兴,但咱们正常点,你硬要喝,喝点啤的,行不行?”

  “你硬要喝也没事。”龙哥晃荡着脚踝:“但是也挺好,大年三十刚过,我死了个爹,多了个儿子,也挺快活的。”

  “你想多了,现在你是我老妹儿,我说什么,你都得听我的。”陆仁低笑道。

  “都他妈怪你整那没有用的,还编个什么感谢祖国开放二胎政策,我一R闪踢死你个龟孙子……”龙哥悻然道:“你就老老实实点,再说了,我一个大活人,就算出了什么幺蛾子事,大夫能眼睁睁地放着我死?非弄什么妹妹不妹妹的,办个手续,烦死个人。”

  “你没户口本,拿什么进急救室?”陆仁问。

  “我为啥非得进急救室??”

  “你他妈那阵天天出去找人打架,心里没点逼数?万一真出事了呢?”陆仁也急了。

  “打架干嘛非得我进急救室,对面进不行??”龙哥一皱眉。

  “那也不成啊,你把人家打进急救室,你蹲笆篱子不也得要身份手续?”陆仁道。

  龙哥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得,我说不过你。”

  陆仁也不做声了,觉得吵这些挺没有意义,再说了,如果往深了吵,龙哥一叽歪起来,到时候又得磨嘴皮子,没准还给自己蹬胸一电炮。龙哥的脾气依旧死倔死倔,不见好转,方才说自己说不过陆仁,其实已经是给一个台阶了。

  龙哥皱着眉,似乎心情不见好转,盯着那种老式红黄点的LED车牌,突然道道:“老陆,你对我有没有意思?”

  陆仁老老实实道:“有啊。”

  “真的假的?”龙哥不耐烦地看向陆仁。

  “真的啊,对你没意思,早他妈一脚给你开出去了,容你跟我在这赛脸。”陆仁叹了口气,诚实道。

  “如果对我有意思的话,法定年龄过了,咱俩去扯个结婚证,怎么样?”龙哥若有所思。

  陆仁愣了愣,说:“现在就谈结婚了?是不是太早了点?”

  龙哥没做声,盯着LED车牌,片刻后,道:“也是。”

  两人又这么坐了一会儿,陆仁想出去抽根烟,坐着也不见车来,不如出去逛逛,逛也不逛太远,如果车快来了,悠哒走过来就行。小城的车不像大城市的高铁,可以通融,你快跑几步,也能赶得上车。两人烟没了,买了盒烟,四块五的林海灵芝,这烟好抽,陆仁有贵的也抽这个。

  昨夜似乎刚下过雪,太阳清冷,地上坑洼一片,压根没有什么新雪踏痕的美景。鲁迅大爷说世间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就便成了路。但架不住走的人多了,也就埋汰,脏雪水被湿鞋子踩化,又结成了冰,结成了冰后又化,棕色的脚印结成一片,让人怀疑走过路过的人是不是踩了屎。

  陆仁跟龙哥抽着烟溜达,龙哥走路像是有多动症,若有所思,边走边踢雪玩,踢得地上一块又脏雪饼飞起,坑坑洼洼的,她突然道:“其实刚才说要结婚,不是说别的,我觉得这样也能入户口,不比你那什么当妹妹强得多。”

  陆仁抽了口烟,没多说,从鼻孔里嗯了一声。结婚是不是真心的不重要,这家伙什么都好,就是倔,以前是倔,现在是傲娇,她就是活脱脱一个死傲娇。如果哪天像是明海那般坦诚了,那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龙哥的脸上一直保持着一种若有所思的神色。

  像是有些话一直噎着,说不出来,脸上又带着一种迟疑的神色。

  她这是个很奇怪的习惯。

  其实有些话说出来就能轻松的多,可一直藏着掖着,她不到忍不住,从来不会说出来,其实这是一个不好的习惯。她如果什么时候说了,才证明这件事非同小可,而且在心里憋了许久。

  陆仁默默地等着,听见龙哥说:

  “陆仁,我没有家了。”

  陆仁吐了口烟气,道:“你不在我家住的挺舒坦的吗,就把那当你家。”

  “可那是你家,不是我家。”

  陆仁的心有些软了,叹了口气:“干嘛不是你家呢,你都是我老妹了,我还能把你这个妹妹踢出去?”

  龙哥破天荒没有反驳。

  以往听见陆仁说龙哥是他的妹妹,虽然客观事实确实如此,但也会吵上几嘴。

  她说:“以前我也这么觉得的,后来你说要出去住,我才发现了,我发现一件事。”

  陆仁问:“你又发现什么了?”

  龙哥看着陆仁,宝石红色的眼里带着一些罕见的茫然,道:

  “我住的地方不是家,你在哪儿,哪儿就是我家。“

  陆仁看见她那副神色,心里没来由一颤。

  就这么走了许久,陆仁将烟头弹飞,叹了口气,狠狠揉了揉龙哥的脑袋。

  龙哥愣了愣,还没来得及踢他,陆仁突然将龙哥拥入怀里。

  她的身体突然不动了,一僵。

  即便以前已经这么拥抱过了许多回,甚至更出格的事也干过,但白海龙似乎第一次变成了另一个白海龙,一个有些特殊的,陌生的白海龙。她曾经的那些过往像是突然被截断,陆仁觉得怀里的触感柔嫩,脆弱,就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

  龙哥的声音突然有点哽咽:“干嘛呢,人这么多。”

  陆仁叹了口气,道:

  “让你回家。”

  闻言,龙哥抱着陆仁后背的手紧了紧,将羽绒服抓出几丝痕迹。

  像是一松手,他就要消失了一样。

第二百八十四章:

  火车还是老式的绿皮火车,车厢里带着一股香辣牛肉面的味道,陆仁靠在椅子靠背上,觉得这味道特别让人怀念。似乎小时候很久远的时候,他跟父母一起坐火车,车厢里就是这股味道,其中夹杂着人声,售货员扁着嗓音的叫卖声,还有人们身上一股淡淡的烟味。火车上就应该是这种味道,如果没有这种味道,才让人感到奇怪,似乎缺了点什么似的。

  两个小时的车程里谁都没有说话,龙哥靠在陆仁的肩膀上,沉沉地睡着了。昨天她睡得不是很好,因为她昨天有些莫名其妙,如果不是陆仁好言相劝,跟她说明海看见咱俩现在这样肯定会杀人,龙哥估计不会消停。好在最后龙哥听劝了,放了陆仁一码,才有了后来的事情。看了眼身旁沉沉睡去的姑娘 ,她睡着的时候微微蹙着眉头,右眼斜着一道刀疤,表情不怒自威。正值傍晚,斜阳西下,阳光橘黄,车厢充斥着车厢的味道,微微晃荡,像是旅人的摇篮。窗外树影后退,山峦后退,车也后退,在旅途中没有什么不是后退的。铁轨的咣当声有自己的规律,让人想沉沉睡去,永远也不要到达终点。

  对面大学生临危正坐,余光都不敢看陆仁龙哥两人。这俩人一个表情淡定,一个脸上一看就是刀疤,穿的还都贼土,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两小时之后,车到站了,陆仁推了推龙哥,轻声道:“到了。”

  龙哥悠悠转醒,迷迷糊糊地看了眼窗外,又迷迷糊糊地看了眼陆仁。陆仁抬起脑袋看了看,车厢里没几个站起来的,放下了心。看来没几个是在这站下的,下车应该不会很拥挤。小地方的人手黑,兜里还有手机钱包,绿皮火车固然好,但走过路过,贼也多,省的挤一挤就挤没了。

  下了车,气温似乎比小城还冷,站牌也寒碜,远处荒荒凉凉,寥寥没有几个乘客。这城不怎么好,经济估计也中上不去,下下不来,家里有老少青壮的,估计都去了更大的城里,就像是当年带龙哥一起进城的年轻人。现在有乘客,也都是从大地方摸滚带爬,觉得累了,正巧过年,要回家的,都背着红蓝相间的脏麻丝编织袋,穿着有些脏的军大衣,看着火车站外寥寥无几的车,这些人若有所思,表情就跟之前的龙哥差不多。

  一下车,陆仁先叫了个出租车,要找当地的旅店。来这一趟就要两个小时,来回一趟四小时,估计今天是回不去了,即便有,也要坐晚上的火车,晚上还是要小憩片刻的,不然会困,因为两个小时的车程买卧铺,也显得不怎么合算。

  不过龙哥将陆仁拉住了,说:“这儿的地方我都熟悉,旅店就不用先找了,我带你去就行,先去灵堂那边看看吧。”

  陆仁听了觉得也对,便跟着龙哥去葬礼会场了。龙哥在这儿毕竟住了十多年,肯定比陆仁熟悉的多,小城市的发展一般都很缓慢,这儿还不算三线城市,估计是十八线级别的,变化应该也不是很大。就算之前的旅馆没了,龙哥对这儿的地段,也肯定比陆仁熟稔的多。

  去的路上其实很近,并没有多远,龙哥熟练地拐进了一个巷子里,轻车熟路,走着走着,突然压低声音:“前面人家养了条狗,那狗叫的声音大,挺吓人的,就听主人呵斥,看谁家人不顺眼了,自家狗叫起来也不骂,就让它叫,你别被吓到了。”

  过了巷子,是一条青石街,青石街很老了,石板深深嵌在泥路里,里面还有些干枯的青苔,却没有龙哥说的狗叫声。她突然在一户人家停下了,仰头看着这人家的大门,这门仿佛破败许久,门死死关着,像是没有人住,木栅栏发黑,显得有些腐朽,栅栏里面有个木堆,有些干枯的柴。

  龙哥站着愣了许久,突然剁了剁脚,又叫了几声,狗叫声并没有如约响起,而是安安静静的,像是一间空房。临近傍晚,屋里面连灯都没有,隐约能看见一个铁皮狗舍,生了很厉害的锈。院子也空空荡荡,像是许久没有人住过。

  她怔怔地看了门口好半天。

  笑了笑,揣着兜往巷子里面走去,道:

  “操,都过去十多年了,那条死狗早应该烂了。”

  陆仁点点头:“确实该烂了。”

  龙哥今年周岁二十,狗在描述里应该是一条大狗。大狗的岁数就不小了,如果现在还活着,那活的岁数可真长,龙哥临走时还活着,就是条大狗,至少得活了十三年。

  一条狗的寿命撑死了十多年,更遑论这地儿的狗寿命都不是非常的长,而且有被偷了吃肉的风险。

  即便那条狗还活着,应该也掉了牙齿,叫也叫不出来了。

  走的路上,陆仁四下看了看沿路的样子。这儿的地名有些拗口,地貌基本是半城市半农村,一些有楼房的地方是新楼区,而其他的地方是普通的小农村,城区里比较偏僻的地方都是农房,平房。有些平房上面还装着一个大锅盖喇叭口,为了收电视信号的。这大锅盖不能乱碰,如果稍微动了一点点,里面马上接不到信号,还得出来一个人用手校正,脾气差的还得骂两句。以前陆仁老家也有人用过这种大锅盖,不过过了很久了,现在也差不多销声匿迹了。

  巷子里到白事儿现场并没有多远,期间龙哥一直在讲小时候在这儿发生的种种——以前在这儿跟隔壁家老黄儿子打架,在那儿用鞭炮炸屎,又在这巷子后用弹弓射过老张头家的玻璃,林林总总,都是熊孩子干的事情。龙哥对于这个巷子真的有非常深的感情,只可惜每当她指着一户人家,说着自己以前干的熊孩子事儿,那家人多半人去楼空,物是人非。可龙哥并没有觉得扫兴,她还是在讲,一直讲到自己家门口。

  龙哥家门口就是办白事儿的地点,格外醒目,一众人去楼空的房子前面摆着两个花圈挽联,透着一股简陋,上书两行字,前面是“邻居拜挽。”后面是“沉痛绰念白敬民”。龙哥她爹就叫白敬民,这个龙哥以前是讲过的,这家倒是少见的热闹,不过也只是相对而言,里面几个人忙里忙外,搬弄花圈。

  一旁停着一辆卡车,有几个小伙子搬出家具,和龙哥他爸生前的物什。这些要拿到河边烧了,死人的东西用不得,毕竟晦气,流传到市场上也是害人。在这种十八线半乡半城的地方,死人的东西是最晦气的物品。不过几个小伙子各个有说有笑,都叼着烟,想来干多了这一行,习惯了,也不怕晦气。

  龙哥站在门口的时候,脸上没什么表情,端详着两幅挽联,轻轻念出上面的字,显得很认真。陆仁站在身边陪她,也点了支烟,但是偷偷鞠躬哈腰,向着屋子里拜了拜。即便龙哥对她亲爹真没什么感情,人死为大,也不能有什么不敬。做这些的时候,又怕被龙哥看见,这是龙哥的爹,他拜做什么呢?好在龙哥啥也没干,佝偻着腰,揣着口袋,沉默看着挽联。

  做这个动作的时候,有那么一刻,她的背影跟以前那个白发少年高度重合,几乎分不清彼此。

  门里面走出一个女人,伸出巴掌抹着眼泪,年级大概四五十岁,头发凌乱,穿着一身许久没洗的黑底红花棉袄,一件宽松的条绒裤,还有一双脏的看不出牌子的旅游鞋。

  这人出来之后,看见了龙哥,停住了。龙哥也抬起头,看着她。那老女人泪眼婆娑,哆嗦着嘴唇,半天后吐出一句:

  “你是……”

  龙哥淡淡道:“白海龙的朋友。”

  那女人含着眼泪,微微点着头,看了龙哥好半晌,这才道:“对,对……你不是那天杀的,你是个女娃,是个女娃……”

  又看向陆仁,问:“这位是……”

  龙哥背对着陆仁,道:“他也是白海龙的朋友,白海龙消失挺久了,我们也在找他,就是联系不到。”

  那女人突然破涕为笑:“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毕竟是我侄子,如果真碰上了,我会认不见?”又咬了咬牙,喃喃道:“我要是找到这小兔崽子,我撕了他的腿我!当年翅膀硬了,跟着人吴老六的儿子走,到现在也没个踪影,亲爹死了,也不来看一回……”

  喃喃说了一会儿,脸上的表情似乎又憔悴了一些:“大老远的来一趟,真是辛苦你们了……能替你朋友来看看,大娘先谢谢你们,可惜这儿也没个住的地方,我大哥刚走了,这房字也不太好住,今晚要是不嫌弃,就去我家睡吧,明早儿也好赶车。”“

  这话说的很难让人拒绝,要是不嫌弃就住,如果不住,那就说明是嫌弃。这也是一种好客之道,先把你绑在一句话上,不做就是不给人面子。按先前的称呼来看,眼前这人应该是龙哥的大姨,如今看了眼屋里,似乎这趟白事儿除了邻居,唯一的亲属就是这个大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