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关关公子
“怕啥,她不一定听得懂……”
窃窃私语在官道旁响起,侧坐在白骆驼上女子转过头来:
“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言语泼辣,却是地道的雅言,完全听不出口音出自何方。
两个评头论足的江湖客,闻声脸色一僵,见对方人多势众,灰溜溜的便走了。
城门处长年接待外宾的鸿胪寺小吏,放下茶杯站起身来,带着随从上前迎接,只是打量队伍的旗帜,一时间没认出来是哪儿的人。
大玥国力之强盛远震八荒六合,每隔几天都有化外蛮夷跑到长安来面见天子。这些使臣有的确实是小国来使,还有些则是圈了块地的小部落,舆图上都找不到的哪种,有可能过两年就灭国了。
不过中原作为礼仪之邦,来者是客,总不能嫌弃对方家业小就不让进门。起初孝宗皇帝还挨个面见,结果发现这些个‘国主、王子’连字都认不全,最后只得安排给鸿胪寺,象征性接待一下,赏些中原奇珍便打发走了。
异域装束的队伍在城门远处便全部下马,先是对朱雀大街另一头的皇城恭敬行礼,然后才牵着马来到了明德门外。
接待外使的鸿胪寺小吏在队伍前方站着,打量一眼没看出来自何处,便开口道:
“你们从哪儿来的?可有碟谱文书?”
口气有点傲,周围百姓却见怪不怪,毕竟能让大玥朝臣认真接待的,只有北齐和南越的使臣,其他名字都没听过的小国都是来讨要赏赐的,没必要客气。
队伍为首的男子,举止还算文雅,抬手抱拳道:
“外臣呼延杰,自珠崖南侧的白沙国出发而来,跨越万里路途才抵达长安,前来面见天国皇帝。”
官吏皱了皱眉头,珠崖在岭南的南边,海外的岛上面,屁大点地方,因为南越挡在中间的缘故,还真没听说过那边的消息。
呼延杰表情恭敬,从随从手里取来了国书,递给官吏。
小吏拿过来翻开看了眼,国书格式公正,满篇都是赞誉憧憬之词,也盖的有印章,便点了点头:“诸位远道而来,先随本官去四夷馆住下修整,国书自会呈送圣上,若要召见会提前通知诸位。”
呼延杰带头恭敬行礼,便牵着马跟随小吏进了长安城……
————
黄昏时分。
许不令在国子监敲完暮鼓之后,便关上了房间的门窗,无声无息出了国子监,寻找祝满枝。
今天毫不意外,太后又派人来请许不令进宫,应该已经很生气了,连许不令再不去就亲自过来请的话都说了出来。
太后久居深宫,对皇城里的各项事务必然了解,许不令要打听贾易的消息,太后自然是首要之选,因此答应了下来,明天进宫。
至于明天到了长乐宫,会面对什么样的对待,许不令已经管不了那么多,太后总不能真把他活剥了,锁龙蛊却是性命攸关,真能让他死。
再者女人嘛,道个歉哄一下自然就开心了,和陆夫人打了一年交道,许不令对此可谓是经验丰富,他就不信太后比陆夫人还磨人。
许不令沿街快步来到大业坊,遥遥便瞧见祝满枝站在坊门处,没有穿她的狼卫制服,而是换了身江湖客的装束,头上还带着斗笠,脖子上挂着蒙面黑巾,若不是有狼卫腰牌在身,就这鬼鬼祟祟打扮,已经被巡街的官兵查问好几次了。
许不令走到附近,吹了声口哨。
正在四处观望的祝满枝眼前一喜,急急忙忙的就牵着马跑了过来。
江湖上的装束多是紧身短打,讲究一个灵活轻便,绑腿、护腕、束腰等搭配上,算是紧身衣了,偏偏祝满枝个儿不高却发育的好,小跑起来晃晃荡荡的,估计练起武艺来会影响身体平衡。
许不令扫了一眼,不知为何又想起昨晚的惊鸿一瞥,有些无奈的摇头轻笑。
祝满枝牵着马走到跟前,笑嘻嘻道:“许公子,你怎么没骑那匹很傲气的马?”
“我在禁足,马匹太惹眼不好。”
许不令一个翻身,直接跃上了祝满枝的马匹,伸出手:
“走吧。”
祝满枝一愣,脸顿时红了,稍微扭捏了下,觉得坐前面便是坐在许不令怀里,于是往后退了几步,一个前冲直接跳上了马匹,坐在了许不令后面。
“坐稳了,驾—”
许不令没有耽搁,猛架马腹。
烈马长嘶,便开始在街道上疾驰,刚刚坐上马背,不知该把手往哪儿放的祝满枝,重心不稳之下就往后倒去。
“呀—”
祝满枝一声惊呼,好歹是江湖人,一点反应还是有的。匆匆忙忙就一把抱住了许不令的腰,虽说二人之间有‘缓冲’,但还是把头上的斗笠给撞掉了,露出一头乌黑的长发。
“坐稳。”
“哦……许公子,你跑这么急做甚……”
“天快黑了。”
“是嘛……”
祝满枝略显窘迫的抱着许不令的腰,马匹颠簸跑的很快,怕掉下去又不敢松手。扭捏片刻见许不令没有不满的意思,便也不说什么了。
唯一的不好意思,就是两人都穿的不是很厚,隔着几层衣物,依旧能感觉到许不令宽厚脊背的温度,酥酥麻麻的。
祝满枝想分开一些,又觉得刻意为之反而会让许不令注意到,最终还是保持原样,一动不动……
第四章 剪不断,理还乱。
踏踏踏——
马蹄踏过竹林间的官道,周边没有灯火,大雪纷飞的缘故,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英烈冢埋着十万余人,市井百姓自然觉得阴气过重,里面也没有什么值得偷的东西,因此除了祠堂那边有官家的人看着,其他地方连个鬼影都没有。
因为夜晚出来办事,马侧挂的有火把锄头等物件,许不令点燃了一只火把,在竹海之间的石道上小跑着穿行。
过来约莫用了半个时辰,腰间的小胳膊一直勒的紧紧的,背后暖和的不得了,如同靠在软棉花上。
许不令本以为小满枝害羞不敢说话,快到地方了准备开口提醒一声,结果背后就传来了“呼~~~呼~~~~”的声音。
得,睡着了,心比他还大。
许不令挑了挑眉毛,倒感觉现在这情况,像是一个高冷女侠带着江湖混混,谁占谁便宜还真不好说。
马匹小跑绕过了英烈冢外的大祠堂,很快便来到了竹海角落的一块墓园。
墓园和寻常的坟地一样,一座座坟丘整齐排列在其中,前方有墓碑和祭祀的石制香台,最后方的一座是刘猴儿的坟,前面还摆着祭祀用品,散落在地上的纸钱被雪面盖住了大部分。
“满枝,别睡了。”
“嗯……哦。”
祝满枝迷迷糊糊醒过来了,发觉自己竟然睡着后,便猛的清醒过来,脸色通红,跳下了马匹。
许不令翻身下马,从马侧取下了锄头。祝满枝则在马策的布囊里取出了香火纸钱,先是跑到刘猴儿的坟前祭拜了一番。
许不令提着锄头在墓园里寻找,此地埋了上千殉职的狼卫,按照殉职的时间排列,找起来并不麻烦。照着墓碑的卒年依次寻找下去,很快便找到了天巧营林阳的坟墓。
因为是十年前死的,此地的坟堆都上了年月,林阳的坟上满是枯草碎枝,墓碑也沾了些泥水污迹,想来很久没有人祭拜过了。
许不令不惧鬼神,但对死者起码的尊敬尚有,等祝满枝祭拜完刘猴儿后,从她手里取了三炷香点燃,插在了坟头前,又烧了点纸钱,才来到了坟堆之上。
大雪潇潇,阴风阵阵。
祝满枝其实有点害怕,而且刨人家坟从古至今都不是啥好事,她举着火把站在坟堆旁犹豫了下:“许公子,这个狼卫前辈会不会晚上找你算账去?”
许不令举起的锄头一顿,偏过头道:“忘记我的混号了?”
祝满枝眨了眨眼睛:“鹰指散人?”
“是小阎王。”
许不令有些好笑的撇了她一眼,便开始掘土挖坟。
祝满枝总觉得慎得慌,生怕钻出来个什么东西,只敢看着许不令,没话找话的道:
“我听说书先生说,许公子十六岁的时候,单枪匹马跑到北齐的境内,杀了一百多个人,是不是真的?”
许不令稍微回想了下,点了点头:
“本想去北齐的都城看看,可惜关外就是沙漠,流寇横行,追杀了几天迷了路,就回去了。”
“西凉漂亮不?”
“嗯……接近西域和草原,没长安这么繁华,肯定也没江南漂亮……”
祝满枝安静听着,想了想,又询问道:“市井间都在传闻有藩王想造反、朝廷想削藩,是不是真的啊?”
这话就问的太莽撞了,一点避讳都不懂。
不过许不令对此并不在意,认真回想了下,摇头轻笑:
“我也不知道,大玥可不止一个藩王……当年先帝在位的时候,我父王和我一样入京求学,当今圣上也才及冠之龄,当时都在国子监的文曲苑读书,关系极好,还烧黄纸斩鸡头拜过把子……”
祝满枝眨了眨眼睛:“听说……肃王当年在京城很……很不拘一格?”
许不令挥着锄头轻笑了两声:“何止是不拘一格,当年的长安,有‘京城四害’,你猜是那四害?”
祝满枝勾了勾耳畔的发丝,讪讪摇头:“不知道。”
“这京城四害,前三个是迎春楼的姑娘、龙吟阁的赌档、虎台街的江湖郎,沾之其一就麻烦不小,而第四害便是我父王,当年在京城那叫一个叱诧风云,搅的到处都是乌烟瘴气,谁碰谁倒霉。”
“然后呢?”
“然后……我父王就安然无恙的回封地继承了王位,比我厉害多了。”
许不令有些自愧不如的摇了摇头,继续道:“后面的事儿就没听长辈说起过了……圣上继承大统,我父王继承王位,彼此便再也没一起喝过酒……直到十年前,东海陆家不服朝廷管束,圣上为了给震慑天下枭雄,下令肃王带兵平了东海陆家。”
祝满枝点了点头:“这个我知道,铁鹰猎鹿牵扯出来的,死了好多江湖人……东海陆家,是许世子外公家吧?”
“是啊。”
许不令声音平淡:“我父王领命带兵讨伐东海陆氏,虽然杀的血流成河,但最终留了手没屠族,不过传承千年的东海陆家还是就此一蹶不振,我娘也……”
毕竟融合了记忆,许不令说道这里,心中本能一酸,竟是说不下去了,只剩下一声轻叹。
记忆之中,肃王妃对许不令是真的好,好到许不令不敢去回想幼年的时光。
祝满枝抿了抿嘴,也有点伤感,想了想:
“那……王妃岂不是圣上害死的?”
许不令摇了摇头,继续挖掘着坟墓:“这笔账很难算清楚。东海陆氏抗命在先,朝廷不平难以安天下,我父王是自己接下的圣旨,因为他不接,去平叛的就是距离最近的齐王。
而后我父王虽然带兵去了东海陆家,但最后私自保下了陆氏一脉,只杀了陆家家主给朝廷交差……也就是我外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