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中之马的魔王
严淇在旁边拼命地点头，严烨却只是微微笑了一下。
怎么可能！以张晓舟那个人的脾气，遇到这样的事情，自己不被扒一层皮那他就不是张晓舟了。
就算这件事情和他根本没有什么关系，而且他还冒了这么大的风险，付出了这么多努力，救了人还幸运地找到了盐，但张晓舟和他身边那些人根本就不可能看到这些。他们只会说，如果严烨不乱来，如果不是严烨带头，一切就不会发生。
他们不会看到发生这件事情的原因是那些人自己作死，只会把矛头对准他这个他们眼中的刺头身上。
也许他还会冠冕堂皇地说什么功是功过是过的话，给他一鞭子然后再假惺惺地给颗糖吃。
不过无所谓了，他反正早就已经习惯了。能够因为这件事情而推倒了挡在他和邓佳佳之间的那堵墙，能够和妹妹因为这件事情而和好，对他来说也已经心满意足了。
他只希望，这件事情到他这里就结束，不要牵连自己队里的这些兄弟。
下午的时候，吴建伟却过来了。
人们都有些惊讶，看他的样子不像是来宣布对他们的处理决定，但这种时候，他来干什么？
“严烨，来我们俩单独聊聊。”吴建伟说道。
严烨点点头，和他一起走到了营地外面。
周围的玉米都已经开始抽穗了，眼看又要迎来一次令人喜悦的收获季，但他的心情却好不起来。
“赵树林他们的事情你知道了？”吴建伟问道。
严烨默默地点点头。
“胡有志三点钟的时候死了……”吴建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后说道。如果不是为了安抚家属，他也不会耽搁到现在才过来。他和胡有志完全不认识，但面对死者的家人，他的心情同样很低落，怀有强烈的自责。
严烨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
之前他们在医院处理伤口和接受笔录的时候就听说他的情况很不好，但某种意义上来说，如果让严烨自己来选择，在终生残疾和死亡当中，他宁愿选择后者。这个世界本身是残酷的，没有办法像以前那个世界一样充满了温情脉脉的假象。
“张晓舟不同意给予抚恤，也不同意让他们入葬烈士陵园。”吴建伟继续说道。
这一点上严烨的意见和张晓舟是一样的，本来就不能这么做，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对于那些为联盟而牺牲的人来说就是一种侮辱，一种极大的不公。
但吴建伟和他说这个干什么？
“他们的情绪很激动，你要小心，他们也许会上门来找你的麻烦。”
“来找我？凭什么？！”严烨忍不住叫了出来。“他们自己作死，关我什么事？如果不是我赶去救他们，他也许在昨天夜里就死了，而且像其他人一样尸骨不全！来找我的麻烦？”
吴建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严烨，你真的觉得自己在这个事情里没有责任吗？”
严烨沉默了一下，吴建伟是他很尊敬的人，他不想骗他，也不想和他争执：“我承认自己是有责任，我也愿意承当自己应该负的责任，但他们的死不该算在我头上。”
“世界上的事情如果能分得那么清就好了。”吴建伟摇摇头说道。“他们不一定会来找你，我只是提醒你一下，这几天稍稍注意一下这个事情。”
“他们要怎么处理我？”严烨终于忍不住问道。
听到他话语里毫不掩饰的敌意，吴建伟忍不住再一次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但他却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我准备辞去丛林开发部主任的职位。”
“吴工！这……凭什么啊！这件事和你有什么关系！是不是他们逼你的！”严烨马上就不满了起来。“你做了这么多事情没人管，出了事情就翻脸不认人了？让你来顶缸是不是？你放心，我们都会撑你的！你不要怕他们！”
“没有人逼我！”吴建伟的脸色却难看了起来。“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没有人逼我！严烨，不要把人想得那么坏！至少联盟现在的这几个负责人里，没有人会像你想得那样做！”
严烨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你说你会负起自己该负的责任，我也一样。”吴建伟说道。“你们两个队出这样的事情，本来就是我的责任，是我没有发现你们队在偷偷地出去打猎，是我对你们经常有肉吃的怪事视而不见，相反，我还一直拿你当做标兵去让赵树林他们学。其他两个队不知道具体情况没法学，可他在旁边一直看着，最后不就学了吗？”
说到这里，他苦笑了起来。
严烨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起来。
“我不是指责你，严烨，你太年轻，有些时候考虑问题的出发点和我们这些老人不一样，这很正常。但我希望你能明白，并不是说没有亲手造成他们的死亡，这事就和我们没有关系。”吴建伟说道。“在这件事情里，赵树林是直接责任人之一，但我的责任其实比他更大，如果我能够及时发现和纠正你们的错误，那这件事情就不会发生。张主席他们不打算把我送到裁决庭上接受审判，但我难道就能心安理得地认为自己就没错了？如果我赖在这个位置上，那就真的是拿赵树林去为我顶缸了。”
严烨还是没有说话，坦白说，他完全不认同吴建伟的话，只是不想和他吵起来。在他看来，吴建伟这种想法简直就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把事情扩大化。按照他这种理论，联盟出过这么多问题，张晓舟为什么不引咎辞职呢？
吴建伟很快就发现他的不以为然，但他清楚自己不可能凭借几句话就改变严烨的想法，也从来都不奢望自己能够有这样的能力，但他专门过来一趟，就是为了把一些道理对严烨说清楚，至于他能不能听进去，那就是他自己的造化了。
“我一直都很看好你。”他对严烨说道。“在联盟的年轻人当中，没有一个能比得上你。但你也许并没有意识到，你的缺点和优点一样突出。如果你能改掉这些缺点，你的未来一定不可限量。但如果你一直这样下去，那你的成就也就仅仅是这样了，甚至很有可能走入歧途，把自己大好未来亲手毁掉。”
这样的话让严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也算是你的长辈了。”吴建伟说道。“这些话不是我作为上级对下属说的，而是作为一个看好你未来的年长者对你说的。我希望你就算不认同，也耐着性子听我说完，行吗？”
“吴工，你别这么说，你的话我一定听的。”严烨终于说道。
第503节 第256章 功与过（4）
不远处的营地冒出了缕缕炊烟，食堂的人们已经开始准备晚上的饭食，大多数人都在补觉，但也有一些没有参与营救行动的人无所事事了一整天，闲着没事开始帮忙把旁边的那些柴火劈成小块。
邓佳佳一直在一边忙碌着一边看他们这边，这种被人关心的感觉让严烨的心里稍稍平静了一些。
“不要走捷径，要尊重规则。”吴建伟说道。“我们都有违反规则的时候，但那应该是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而不是把这当做解决问题的捷径。你要明白，规则的存在并不是为了阻挠你成功，而是为了保护绝大多数人，保证大多数人都能在一个平等的条件下有机会去努力获得成功。规则保护的是其下的所有人，其中也包括你妹妹，包括那些你重视的人，包括你自己。如果人人都不把规则当回事，或者说有人可以凌驾在规则之上，那我们这个联盟总有一天会变成沐东村那样无法无天的地方，变成少数人奴役大多数人的地方。你就是从那个地方出来的，应该比我更明白那样的世界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没有不尊重……”严烨说道，但他开口之后马上自己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这种时候，争辩有什么意义呢？
“我年轻的时候也干过这样的事情。”吴建伟说道。“在别人都老老实实守规矩的时候小小的违反一下，并且因此而获取成功，我也觉得没有什么。就像考试作弊，我念书的也时候也有过。有一次考试，我复习的时候背公式背的头疼，偶然看到有人在准备小抄，我于是也跟着弄了一份。结果你知道是什么吗？”
“被抓住了？”严烨问道。
“没有。”吴建伟笑了起来。“也许因为我平时表现还不错，老师故意放我一马，也许是因为我平时都很老实，老师根本就没有发现我作弊，我的作弊很成功，那次考试是我大学生涯里分数最高的一次。”
严烨等待着他的下文，这样的故事肯定不会是这样的结局。
“第二个学期期末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再也背不进东西去了，只要是稍稍复杂一点儿，困难一点儿的东西都完全背不进去，我心里忍不住就会有一种想法，反正到时候抄成小抄带进考场去就行了，何必这么费力的去背呢？本来应该用来复习的时间，我都用来抄小抄，用来准备作弊的东西上了。”吴建伟轻轻地摇着头，似乎是在嘲弄着年轻时的自己。“结果第一场考试的时候我同寝室的一个同学就因为直接把书带进去抄被巡考老师抓住了，学校专门增加了一个外系的老师来监考，我之前准备的那些东西根本就没有机会拿出来用，我也不敢拿出来用。结果你应该想象得到，我的学习成绩一落千丈，差一点就达到退学的标准了。”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包括我自己。正好那个学期我家里出了些事情，所有人都认为是因为那个事情让我受到了影响，只有我自己知道，以前我老老实实复习，老老实实考试的时候，凭借自己的本事多少还能保证及格。但自从作弊成功之后，我的潜意识里把作弊这种不正常的手段当做是可以依靠的一种途径，甚至把大量本该用在正途上的时间和精力都花在了那些对于提升我自己的水平毫无用处的事情上，结果差一点就荒废了自己的未来。”
严烨有点怀疑他到底有没有过这样的经历，是不是故意编个故事来对自己说教，但这样的方式他反感不起来。
“那个同学被记大过，留校察看。”吴建伟说道。“他该怪我之前作弊太成功，怪我一直在他旁边准备作弊的小抄从而影响了他，让他最终也决定学我铤而走险吗？我该怪他连基本的作弊的准备都不愿意做，莽撞到直接带书进去抄结果那么容易就被抓住，害我也没有办法继续作弊，害我差一点退学吗？”
“我不知道，他没有揭发我，我也没法把这件事情归罪在他头上，但我们之间的关系从此以后一直都不好，大学之后甚至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了。从那以后，我们俩都再也没有敢再去动作弊的脑筋，都老老实实地上课，老老实实的复习，两个人都平安毕业。”
严烨几乎可以确定这应该是个故事，因为这简直就是和刚刚发生的事情一模一样，哪儿有这么巧的事情？
但这样的事情真的没有发生过吗？他也无法确定。
“其实这件事情对我的人生影响很大。”吴建伟继续说道。“在那之后，我才意识到，人生中的很多选择，看似捷径，其实却是绝路。而那些需要老老实实付出努力，要多费很多功夫的选择，一开始的时候走起来慢，但后面却只会越来越顺。”
“我并不是想走捷径。”严烨终于忍不住说道。
“我知道你不是。”吴建伟说道。“不靠打猎获取肉类，不靠花钱买东西来激发士气的时候，你们一队同样是四个队里各方面都最好的。是我给你的压力太大，让你太想证明自己比别人强了。”
“吴工，这是我自己的决定，和你无关……”严烨无奈地说道。
但他不得不承认，吴建伟说的这些，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你已经走了很多次捷径，严烨，该是静下心来，放慢一点速度的时候了。”吴建伟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你还年轻，这就是你最大的资本，你现在缺乏的不是勇气，不是功绩，不是能力，这些东西你都已经证明过了，没有人会怀疑。你现在最缺乏的是阅历和知识，而这两样东西都没有捷径，只能靠时间和努力去获取。不要急于证明自己，拿出点时间来看看书，看看别人是怎么做的，考虑一下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会走得更稳，更成功。”
严烨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我给你的第二个忠告是，要把目光放得更广一些，考虑问题的时候要更全面一些，有时候可以换位思考一下，不要只盯着自己眼前的那一块地方。”
严烨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这样的话很像张晓舟的某种论调。
“吴工……”他于是说道。
“听我讲完，好不好？”吴建伟说道。
严烨只能又把嘴闭上了。
“你这个队也有三百多人，也有自己的规章制度，如果有人违反，你会怎么办？”
“那和这次的事情不一样。”严烨说道。
“其实是一样的。”吴建伟说道。“如果有人觉得系着安全绳在树上爬来爬去不方便，不愿意系，你会怎么处理？”
“当众警告，命令他们马上改正。”
“如果他当着你的面就老老实实地系，但你一转身离开他就马上把安全绳解掉呢？如果他是你手下最能干的工人，和你的关系也非常好，他不爱系安全带的理由是因为他觉得有把握自己不会摔下来，不系安全绳对他来说效率更高呢？”
严烨没有回答。因为这样的事情的确发生过，而且不止一次。
其实在没有当上队长的时候，他自己也不爱系安全绳，因为系那个东西每次转移的时候都要先找可靠的挂点，很浪费时间，而且有根绳子拉着自己，在树枝间行动的时候很容易就会绊在那些树杈上，经常要停下来解开，很不方便。有时候甚至让他们觉得，系安全绳反倒更不安全了。
当上队长之后他当然一直都在强调安全问题，也一直在要求人们高处作业必须系安全绳，但他知道有几个骨干份子经常在他不在的时候偷偷把安全绳缠在身上不用。因为他们的身手很不错，也从来都没有出过事情，他也只能装作不知道他们这样干。不然每天都因为这个事情硬顶下去，很多事情就没法干了。
“也许他们确实是有把握不会摔下来，而且提高了工作效率。但其他人呢？你不管他们，你就没有理由去严格要求其他人，没有人会忍受双重标准的管理。如果这样的风气蔓延下去，最后的结果肯定是所有人都不会再挂安全绳工作，那如果有人失足从树上摔下来死了，这该算谁的责任？”
严烨皱起了眉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我知道你和张晓舟一直都有芥蒂，但如果你设身处地的把自己的立场放在他那个位置上，站在他的角度去思考问题，你就应该能够理解，有时候很多事情并不是他要这么做，而是站在他的那个位置上，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要么，就必须对所有人一视同仁，把联盟的规章纪律严格执行下去；要么，区别对待，然后看着联盟慢慢的烂掉。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择？”
“不是只有这两种选择！”严烨说道。“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绝对公平的事情！也没有人能做到一视同仁！区别对待在任何地方都存在，也是大家都可以理解和接受的现实。如果有人真的能又快又好又不出问题地解决问题，让大家服气，那大家当然也会接受他可以有一些有限的特权。”
吴建伟摇了摇头：“又快又好又不出问题，这本身就是一个假命题，现实当中，追求速度往往带来质量问题和安全事故。你怎么保证他一定不会出问题？严烨，我搞工程施工快三十年了，遇到过很多事故，出事故最多的往往是两种人，一种是什么都不懂，不知道危险在什么地方的新工人，一种是对于工作习以为常，见怪不怪的老油条。但新工人大家都会比较关注他们的行动，也会在他们上岗前反复交代安全问题，他们的胆子也比较小不敢乱来。真正出事故最多的，反而是那些已经对现场的种种危险麻木了的老油条。”
“很多时候，出问题出事故的都是那些觉得自己没有问题，别人也觉得他们不会出问题的骨干份子。你给予他们不必遵守规则的特权，其实是给了他们不必严格要求自己的机会和理由，给了他们放松甚至是放纵自己的借口，给了他们一张快速通往事故和死亡的直达车票。作为他们的上级，你这样做，其实是害了他们。”
严烨又一次沉默了，他当然清楚，吴建伟所说的，并不仅仅是特指工程上的事情，而是在说他们身边的那些林林总总的事情。
他很显然是在替张晓舟辩解，严烨可以挑出他话语里的漏洞，和他辩论，然后把他驳倒，但他知道吴建伟对自己并无恶意，所以并没有这么做。
他说的不一定都是对的，但也不一定都是错的，他愿意说，那自己就听着，就当是上了一堂课吧。
吴建伟很快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于是在心里悄悄地叹了一口气。
其实他还有更多想说的。
比如这次严烨他们偷偷去狩猎的事情，其实他们本来可以把这件事情做成一件好事，甚至是把它做成足以计入联盟档案的先进事迹。
联盟对于肉食的渴望从来都没有得到过满足，他们大可以把狩猎作为一个实验项目报到吴建伟这里，那样的话，联盟不但肯定会批准，甚至还有可能给予他们物资和人员上的支持，帮助他们去探索更有效率，更安全的狩猎方法，而不是由严烨自己掏腰包找关系想各种各样的办法。
没有人会说他们什么，也不会有人莽撞地去想要盗取他们的成果。
但很显然，因为有联盟的介入，这样做受益的将不仅仅是他们这一个队伍，而将是整个联盟，他们的收获将不得不分给更多的人而不是由他们这一个队伍单独享用。
他们研究出来的狩猎方式将推广到整个联盟，总的收获肯定会比他们一个队自己搞要大得多，但对于他们这个队来说，却有可能因为猎物被其他队伍捕获反而减少了。
这与严烨渴望以这样的不同来保持自己这个小队伍的优越感、向心力和振奋士气的目的并不相符。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严烨和张晓舟最大的不同。
这也是吴建伟希望他能把目光放得更远一些的意思，但这样的话他显然不爱听，也听不进去，吴建伟于是把它放在了肚子里。
“吴工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了吗，你就因为这样的事情离开？”严烨问道。不管是从什么角度出发，他都不希望看到吴建伟离开。“你就放心把丛林开发部的事情这么交给其他人？”
“我必须要承担起自己的责任来。”吴建伟笑着摇了摇头。“联盟并不缺乏有能力愿意负责的人，接替我的人一定会把工作做得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