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岚德鲞
“也不是。”
“想去哪里啊?”游侠儿们围拢着他,领头的就绕着鹿正康打转。
“丰城。”鹿正康搔搔头皮,没有头屑,也没有虱子,他身上只有一股阳光的汗水味和海盐味,让人想起日落时海面吹来的温暖的风。
“那地方,你去讨生活吗?如果是,你不如留在澄江,我们带着你,去认识几个哥儿姐,每天也能快活。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去那里玩乐的,好朋友,我可和你说,你毕竟涉世未深,不懂得这世上险恶,别看人人都说丰城好,可寻常人就是去了,十天半月也寻不到落脚的地方,到最后往往是饿死街头,你看,都快入冬了,你小子身上还穿着单衣。
“你自己也说了不是有钱人,不如先在我们这里歇歇脚,实在想去丰城,让哥哥我到时候引荐你,去丰城郡守家做工,月钱不少了。”首领笑眯眯的样子。
鹿正康乐了,“那敢情好。”
接下来一段日子,鹿正康便在澄江落草为寇,不对,这么说也不吉利,他其实也就是在这里当一个社会闲散人员。游侠的领头人诨号叫俊三郎,是个长相媚雅的男人,平时倒也不祸害乡里,他们一行人的主要工作就是排查外来人口,像鹿正康这样无家可归,又有一膀子力气的,就邀为同道,喜不自胜。
鹿正康有了一间暂时落脚的屋子,是一位游侠儿兄弟自家的祖屋,腾出一间房来,收拾了被褥家什,给他安身。
有片瓦可以遮头,鹿正康对房屋的最低要求也就是这样了,只要达到,他就没有什么抱怨的话。游侠儿的生活,比他在渔村统领赤天众时还来得清闲。
白天大家在一块儿,操练武艺,在街上闲逛,其实都是良家子,街坊邻居都互相认得,作为民间自发形成的安保队伍,澄江驿的游侠儿们还是颇为受尊重的,乃至会有做小买卖的,杂食铺子给他们提供些日常饮食,也是百家饭了。
游侠儿们以这种百家饭为乐,哪怕自家是有老母布置了饭桌,也常常不回去。
他们在镇子东郊另有一处聚集地,原本是一座道观,子孙庙,后来一夜之间,道观里的师徒被贼人给杀了,身子扔在门口,头颅不翼而飞,因此,游侠儿把这里收拾收拾,邻着大殿又起了几间砖房,平时可以在这里耍子,入夜也可在这里歇息。
鹿正康把无烦恼子炼成了,是一个青黑的铁镯子,被他用来捆缚那一头长发,扳指大小,悬在他后颈,把散漫的发丝拘了一道,然后又似瀑布一样倾泻开来,从背后看,倒是个别致的姑娘家家。
他本是该及冠的年纪,不过谁来给他及冠呢?他自己也没有这种想法,毕竟不是古人。别人问他有无表字,鹿正康就说不曾有。
俊三郎说,可以让镇子里的先生给他起一个字,鹿正康知道,表字在这个时代,是人与人交流必不可少的一个称呼词。但他也确实没兴趣给自己起一个新名字,于是就说,表字就算了吧,没人能给我起表字。
这种行为很失礼,然而却被游侠们赞他江湖气,俊三郎私下说,各位兄弟,不准因为鹿哥儿没有家长,就轻贱了他,好男儿自会有一番作为。
镇子里所谓的哥儿姐,其实是暗娼,澄江驿没有专门的风月场所,倒是有唱戏的勾栏,小孩是不准去的,成家的男人也常常避开那里。勾栏里多是流落在镇子上的苦命人,唱戏水平很次,懂乐器的也只是几个老乞丐,年轻女子就靠卖色相给自己攒家底。
苦命人有苦命人的过法,下九流的地方常常比较脏,不过在澄江驿,这个鱼米丰腴之地,人情味还是蛮足的,勾栏里的人互相结为兄弟姊妹,认妈妈奶奶,认阿爷阿公,是比较团结,道德扭曲,生活怡然的大家庭。
俊三郎常光顾这里,不光自己来,还带着手下人一起来。鹿正康初初到这里,一眼就看出来,这勾栏里有妖物,会化形的妖,妖气稀淡驳杂,看来是天赋异禀。左右找一番,他见到一个拉胡琴的老头,是黄鼠狼变的。
鹿正康身上的气机,在同样有修为的人面前没有仔细遮掩,尤其周身还存着三寸的法力,时刻做着五行调和,那黄鼠狼精一眼就认出来了,吓得没敢动弹,鹿正康对它摇摇头,对方马上会意,守口如瓶,不守口,就授首。
坐在昏暗的茶楼里,回字形的大堂,舞台在当中,阳光照进来,亮得晃眼,周围四面屋檐下摆着老旧的八仙桌,长板凳,大碗茶和零碎的小食,这样的地方,用来早起听曲消食是最好的。
俊三郎坐在鹿正康旁边,他的眼神专注地看着上台的角儿们,他们唱《苏公铡美案》,这是这里原创的故事,苏公是个有道行的县官,要铡那狐狸精的。
扮演狐狸精的女旦身段清澈,水袖飘飞似倒挂的河川,她是这一群人里,唯一有戏曲基础的,唱功还能入耳,不过鹿正康他本也不是戏曲爱好者,他对所谓唱功的最低要求就是不跑调,如果唱者音色好听,那就足够让鹿正康觉得欢愉了。
俊三郎只是凝视着,胡家女脸上的稀淡脂粉遮不住整张脸,有些地方抹得透薄,有细细的绒毛泛出来,在让人眩晕的日光里,这些细毛儿就像是一层毫光,是长在漂亮女人脸上晶莹的琉璃树,绝不会让人觉得粗野而不堪,反倒是能让人的心头也随着绒毛而瘙痒起来。
鹿正康啜饮茶水,丹田的冥府震动了两下,有生魂投入其中,入血海里打个滚,以兵为骨,以血为肉,还阳塑形,化作鬼卒了。
他望向西面,李国和杨国的战争还在继续,通常会持续到来年开春为止。
第七百五十八章 蛟龙尸骸
鹿正康承认这不是自己所期待的青楼,这里没有风月,只有大太阳和大碗茶。
男人一辈子都在流浪,他依旧享受这里。
俊三郎在镇子上的武馆拜了一个师父,向他学习赤手搏击的技艺,他是个离经叛道的人,把这些技艺也传授给手下的游侠儿们,鹿正康也被要求跟着一起学习,这是他们身为澄江驿团练的一个集体活动和专业课程。
某日,澄江的游侠儿们又在郊外道观里一起操练搪手,气氛火热,发了性子还会脱下上衫,光着膀子,鹿正康承认这种场面确实不太雅观,不过这年头不流行断袖和哲学。
俊三郎伸手抓来对手,就像是猿猴摘果,脚下扫了扫,便把一个六尺的汉子摔出去三尺远。
“三郎好彩!”大家笑起来。论起搪手的技艺,俊三郎当然是领头的。
鹿正康蹲在角落里笑着观察眼前的景象,入冬了,一身汗的男人们蒸发出白雾,在日头下还闪闪发光。
“鹿哥儿,来试试手吧!”一个泼皮起哄,旁人一听也跟着叫唤,俊三郎叉着腰,侧头往着鹿正康。
“好。这就来。”鹿正康站起来,走到俊三郎身前,双脚岔开略蹲,双手平举,这就摆了起手了。
俊三郎笑道:“鹿哥儿才练不久,你们就欺负他初来的,过一会儿,你们些泼皮也讨不了好。”他对手下人摇摇头,也摆好起手。
搪手是擒拿摔投的技巧,相比其余的拳掌手段,更偏重对重心的摆弄,人站在地上是有根的,破坏这个立足的平衡,就能把对手拿捏死。
俊三郎主动扑过来,动作很快,往前蹿两步,到鹿正康左侧,要去扳他的膀子,左腿斜刺里往鹿正康的脚后钻。
鹿正康便小退了半步,双手晃过来,在俊三郎两肩一推,这一下没出力,俊三郎足下立住,往前挺肩,要反推回去。
这时候,鹿正康不进反退,收力及时,让俊三郎往前蹉了些,重心动摇,鹿正康便顺势抓着他的双臂,往怀里一带,俊三郎吃不住力道,足下被连根拔起,他心里一惊,头脑便发白,没什么想法了。
也不见鹿正康有多复杂的动作,似乎只是双手盘了盘,就把俊三郎拨了个转,从背后抓着他,一个后腰下投,鹿正康当即就把俊三郎砸在了地上。
游侠儿们都愣怔着,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俊三郎躺在地上直喘,这一下,要是结结实实地摔了,他颈骨就已经折了,而不是现在这样,仅仅是岔气。
鹿正康把他拉起来,“俊三郎,你啊,还不到家。”
“那你是到家了?”俊三郎呆呆的反问。
“我啊,我在五楼了。”鹿正康摇摇头,“我有和你说过,我打架很厉害吗?”
“没有。”
“那现在我说过了。”
俊三郎不服气,“我们再比试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