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铁衣曲 第177章

作者:克里斯韦伯

  鲜于仲解开钱袋,里面都是簇新的银饼子,怕不有二三十枚:“还是给崔虞候办差爽气!嘿嘿,这次定要把这倭人的底细掏个干干净净!”

  他走到那倭人所住的院子旁,转了两圈,正犹豫是否要翻墙进去,却看到一个人从院里出来,看样子是送饭的,赶忙跟了上去,到了无人处一把拉住,从兜里摸出十几枚铜钱来,在那人眼前晃了晃:“只要你照实回答我的话,这些就都是你的!”

  那仆人吓了一跳,正想叫喊,却被那铜钱堵住了,鲜于仲见状笑道:“第一个问题,那院子里住了几个人?”

  “一个!”仆人赶忙答道,眼睛却死死盯着鲜于仲手里的铜钱,鲜于仲笑了笑,取出一枚放在仆人手中:“第二个,他是可是唐人?”

  “不是,我听不懂他说的什么,而且狄判官和他都是用笔交谈!”

  “用笔交谈?你是说那人会写字?”

  “对?他会写字,还写的很好看呢?”

  “给你!”鲜于仲拿出两枚铜钱放在仆人手中,仆人赶忙将其塞进腰里,眼睛死死的盯着鲜于仲手中剩下的那些铜钱。

  “只要你把狄判官和那倭人笔谈时的那些纸张都拿给我,剩下的这些都是你的!”鲜于仲道。

  “那可不行!”这一次仆人回绝得很坚决:“如果被发现,狄判官肯定饶不了我,说不定还会杀了我!”

  “如果被发现,狄判官饶不了你;那如果不被发现不就成了?”鲜于仲笑道,他从腰间的钱袋里拿出一枚银饼,放入铜钱里:“如果你拿来,这些就都是你的!”

第451章 虎狼之辈

  “这是什么?”

  “这是银饼子,是用银子铸的,一枚银饼子就值一贯钱!”鲜于仲耐心的解释道。

  仆从眼睛狡黠的转了转,突然道:“一个不够,我要两个!”

  “好,好,好,两个就两个!”鲜于仲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从囊中又取出一枚放在手中:“你看,只要你拿来,这些都是你的!”

  “那,那你在这里等我,待会我要进去拿他吃完的餐具!那时我拿出来给你!”

“这些就是你从那个倭人房间里拿出来的?”崔弘度看着几案上的那几张满是字迹的白纸问道。

  “不错!小人花了两个银饼子,让送饭的奴仆从屋子里偷拿出来的!”鲜于仲答道,他迟疑了一下,问道:“小人不识字,不知这上面写了些什么!”

  “杀不尽的倭贼!竟然还想耍这等花样!”崔弘度面色阴沉,眼中的凶光让鲜于仲下意识的低下头去,惟恐与其对视。

  “你做得很好!”崔弘度压下胸中的怒气,目光转到了鲜于仲身上:“我给你那袋银饼子剩下的就赏你了!”

  “多谢虞候赏赐!”鲜于仲道。

  “我记得你在从军前是长安的恶少年吧?”崔弘度若有所思的问道。

  “不错!小人当初在长安城西开了间旧衣铺,因为得罪了官府里的胥吏,所以才被送到百济来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崔弘度笑着点了点头:“那你在从军前可杀过人?”

  “没有,没有!”鲜于仲闻言赶忙连连摆手:“小人那时候虽然也有些犯禁的营生,但杀人的事情可真的没做过呀!”

  “好啦,好啦!”崔弘度摆了摆手:“我不管你从军前杀没杀过人,就算杀过从军后也都一笔勾销了。我只要今晚你把那倭人杀了,但是不能牵连到我这里来,你能做到吗?”

  “这……”鲜于仲闻言一愣,他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道:“这倒也不难,只是光凭小人一个不成!”

  “要几个人都随你,只是要把事情办成了!成了我自有重赏!”说到这里,崔弘度打了个哈欠:“就这样吧,时间不早了,我要休息了!”

夜色已深。

  草席刺的三岛真人的脚底发痒,他打了个哈欠,躺了下去,后脑勺压在装满麦麸的枕头上,他转动了下脖子,伸展了下手脚,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很快就发出均匀的鼾声,睡着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或者更久一点,月光从窗口投入,洒在三岛真人和床上,将草席和他身上的衣衫染成惨白色。突然,房门被打开了,没有发出一点声响,鲜于仲看了看屋内,确认一切都正常之后,方才无声的进了屋。

  方才被崔弘度询问时,鲜于仲没有撒谎,但也没有说出全部实话,他是开了家旧衣铺子不假,但他没说的是那还是长安城内最大的几个地下销赃点之一,城中众多扒手、头儿、翻墙入室等无赖少年得来的财物,有许多就是在他那儿加以“清洗”,然后当成二手货出售,这可是门相当赚钱的买卖,鲜于仲惹来了别人的眼红,于是就乘着朝廷征发恶少年从军的这个机会,将他的名字列进了名单。所以他刚刚“重操旧业”,将油注入门枕中,挑开门栓,无声的推门进屋。

  他挥了挥手,身后便进来四个人,分别抓住床上人的手足,牢牢按住。鲜于仲翻身坐在床上人的胸口,抽出枕头便按在那人的面部,用力按死。那人顿时惊醒,拼命挣扎,但手脚都被人死死按住,口鼻又被枕头压死了,呼吸不得,挣扎了片刻便渐渐衰弱下去。鲜于仲却不放松,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感觉到自己压在下面那人已经不动了,这才松开枕头,只见那人面目狰狞,双目凸出,正是那个倭人。

  鲜于仲伸手探了探鼻息,又按了按脉搏,确认已经断了气,这才松了口气。他让人点亮油灯,然后将死者的尸体重新摆好,又将痕迹清理干净,正准备离开,突然发现地上有一柄短刀,捡起一看发现这不是一般物件,他思忖了片刻,将那节刀收入怀中,然后小心的带上房门,在门外用短刀重新挑上门栓,然后才飘然离去。

  次日清晨,狄判官起床用了早饭,正想着要不要去探望一下三岛真人,却听到外间传来奴仆的声音:“郎君,郎君,不好了,不好了!”

  “什么不好了?”狄判官站起身来:“大惊小怪的,一点样子都没有!”

  “郎君,那倭人死了!”

  “什么?倭人死了?你是说三岛真人死了?”

  “三岛真人?原来那倭人叫这个奇怪名字!”仆人叹了口气:“郎君,刚刚我出去打水的时候听人说了,给他送早饭的人敲了好一会儿门,却没人理会,便跑到窗户口想要看看那厮怎么了,一看才发现那倭人躺在床上,龇牙咧嘴的好不吓人。进去一看才发现早就死了,尸体都硬了!”

  “怎么会这样?”狄判官脑子一嗡,他完全没想到一夜之间,三岛真人与自己就已经阴阳两隔。

  “走!过去看看!”狄判官霍的一下站起身来,快步向三岛真人的院落跑去,那仆人赶忙抓起外衣追了上去:“郎君,等等我,您外袍还没换上呢!”

  狄判官抵达院落时,发现门前已经有人看守,显然三岛真人身死的消息已经传播开来,他表明身份,快步走进院内,只见三岛真人的尸体已经被放在地上,面色铁青,青筋曝露,显然死前经历了痛苦和挣扎,他左右看了看屋内,发现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痕迹,又查看了下死者的身上,也没有什么伤痕伤口,心中不由得暗自懊恼。

  “怀英,怎么样了?”

  “袁公!”狄判官听到声音,赶忙起身,只见袁异式也来了,他点了点头:“发现了什么吗?”

  “还没有!”狄判官摇了摇头:“我看了下他身上,并没有发现什么伤口!脖子上也没有勒痕!”

  “会不会是毒杀?”袁异式问道。

  “这就要看仵作了!”狄判官答道。

  “嗯!”袁异式点了点头:“已经派人去叫了,待会就到!”

  “袁公,这边说话!”狄判官将袁异式请到一旁:“袁公,有一件事情我觉得与这倭人的死有关!”

  “什么事情?”

  “昨天我从您那儿又去了趟倭人那儿,从那儿离开时,便遇到一人自称鲜于仲,自称是崔虞候的手下。他拿了一个包裹,说是倭国带来的土仪,要送我一份!”

  “这也没什么吧?”袁异式笑道:“他也送了我一份,都是些皮裘,东西还不错,怀英你收下了吗?”

  “无功不受禄,属下拒绝了!”狄判官道:“当时正好我把折扇落在倭人那儿,那三岛真人就送了出来,正好与那鲜于仲撞了个面。”

  “就因为这些你就怀疑是他杀了这倭人?”袁异式摇头笑了起来:“你这未免也太异想天开了吧?这鲜于仲虽然随王都督去了倭国,可又不是和所有倭人都有仇怨,难道他遇到一个倭人就要杀了?还是在我衙后的人?这也未免太荒谬了吧?”

  “袁公,您还记得吗?这三岛真人的身份?”狄判官问道。

  “身份?”

  “对,他自称是中大兄皇子的同父异母兄弟!”狄判官道:“而据崔虞候所说,倭人争夺王位之战中,落败身死的就有中大兄皇子,换句话说,这三岛真人与崔虞候可是有仇的!”

  袁异式听到这里,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怀英你的意思是,当时那鲜于仲认出了三岛真人,于是崔虞候昨晚就派人将其杀了?”

  “不错,属下就是这个意思!”

  “不对!”袁异式道:“王都督也好、崔虞候也罢,他们在倭国击杀中大兄,乃是国事,与这三岛真人也不是私仇。他们若要杀这厮,直接将事情原委禀明朝廷,然后处置这厮便是!又何必废这么多手脚派人暗害?这岂不是多此一举?”

  “袁公!”狄判官咬了咬牙,便将昨日三岛真人与他的笔谈中提到的王文佐与倭国皇女勾搭成奸,杀害三岛真人之兄弟。此人招揽勇健豪杰、加征税赋、大兴土木、打造船只,居心叵测等事讲述了一遍,最后道:“王都督杀中大兄皇子暂且不提,若是后面说的那些都是真的,那就可以解释他的死了!”

  袁异式听了属下的这番推理,陷入了沉吟之中,过了约莫半响功夫:“怀英呀,到此为止吧!”

  “啊?”狄判官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袁异式平日里虽然总是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但是关节处还是抓的紧的,像这样明明白白的让自己做罢还是第一次。

  “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吧!”袁异式挥了挥手,示意屋内的仆从都出去:“这个倭人突发恶疾,梦魇而死,待会仵作来了,确认无事后就将其送到外面找个地方埋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这不是很好吗?”

  “袁公!”狄判官怒道:“您明明知道不是这样的?为何会这么说?他说的那些话您难道还不明白吗?”

  “明白什么?不明白什么?”袁异式叹道:“你也知道这个倭人和王都督有杀兄之仇,那你怎么知道他说的这些话都是真的?而不是为了报仇而胡言乱语?”

  “若这倭人说的都是假的,那崔虞候又何必派人暗中下手?这岂不是做贼心虚?”

  “怀英呀!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并不都是黑就是黑,白就是白的!”袁异式叹道:“这位王都督身处异国,四周都是仇敌,麾下兵不过数百。他如果老老实实的不违法禁,做个道德君子,不要说建功立业,连自家性命都保不住。至于那三岛真人说的那些事情,其实又算得什么?王都督做的都是九死一生的勾当,愿意和他去的都是些亡命之徒,少有忠孝之人,招揽的蛮夷又怀着虎狼心肠,他不在倭国多取财物,拿什么来酬庸陪他出生入死的猛士?不多行杀戮,又怎么震慑蛮夷?你我若是纠结于这些小事,忘却了国家大节,又怎么能算贤士呢?”

  狄判官被袁异式这番话说的面无人色,哑口无言,半响之后道:“袁公说的是,但他与倭人女王若是有染,这又如何解释呢?”

  “怀英,你我是御史吗?”

  “不是!”

  “这不就是了?你我既非御史,又何须管这些事情?”袁异式笑道:“再说你也知道王都督圣眷如何?即便长安御史知道这些事情,难道会冒着惹天子不快的风险上书弹劾吗?”

  这一次,狄判官被彻底说服了,他有些沮丧的点了点头。袁异式见状很高兴,拍了拍属下的肩膀:“怀英,你且放心,我也不会让你白白忙活一番,这件事情我自然会将其处置的妥帖的!”

  狄判官回到住处,刚坐了片刻,便听到外间有说话声,起身一看却是那鲜于仲,只见其满脸笑容的说:“狄判官,我家虞候听袁公说了,十分感激您的好意,这点东西聊表感谢,还请收下!”

  这一次狄判官也懒得推辞,他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在下就不客气了,代我谢过崔虞候!”

倭国,难波津,四天王寺。

  “这些就是使用灰吹法获得的新银!”曹僧奴掀开帘幕,指着帘幕后堆放的一块块银锭。

  王文佐没有说话,屋子里整齐的叠放着一块块银白色的金属锭,这些金属锭散发出迷人的光泽,似乎有一支支无形的钩子,把人的眼睛死死勾住。王文佐现在理解中外文学作品中对贵金属各种描述了,确实当你看着这些美丽的金属块时,能够感觉到一种无形的魔力,驱策着你、拉拢着你、勾引着你、吞噬着你,让你不由自主,似乎变成另一个人。如果你以为自己能够抵御这种魔力,那不过是还不够多罢了!

第452章 报复

  “这些是一个月的产量,比过去翻了至少五倍!”曹僧奴兴奋的说:“最要紧的是,过去一些被认为没有价值的矿脉,现在也可以提炼出银子了,这个矿山的产量真的太大了,我们现在勘查的还不到三分之一,如果有足够的人力物力,我可以把现在的产量再提高一倍!”

  “先不着急提高产量!”王文佐道:“眼下最要紧的是先把规矩立起来!不然金银这种东西,还是太惹人眼了!”

  “是,是,明公说的是!”曹僧奴赶忙笑道:“其实属下这方便也有想过,只是时间太紧,才刚刚弄出个头绪,再过个把月,一定拿出个章程来给明公看!”

  “不必了!”王文佐摇了摇头:“你去拿纸笔来,我口述,你提笔记下来便是!”

  “是,是!”曹僧奴口中称是,心中却暗自起疑,他自小便在商人之家,知道经营中最难的就是定规矩,非是经营有年的行家不可。王文佐的本事他是知道的,但要么是领兵打仗,要么是朝堂上的权谋,乃至制造军械,总之都离不开军政两道,难道连经营矿山都懂?这也未免太离奇了吧?

  “第一、工人的招募和培训……”曹僧奴赶忙停止遐想,提笔疾书了起来,只见王文佐从矿山工人的招募和培训说起,然后就是勤务的组织、原料器械的购买和制造、对于工匠的奖惩、生产流程的控制、产品(银锭)的保存和运输等洋洋洒洒,说了整整一顿饭功夫,且不说好坏,至少其中没有重复,也没有明显的纰漏,让曹僧奴不禁暗自心惊。

  “大概就这样了,你都记下来了吗?”王文佐问道。

  “记下来了,都记下来了!”曹僧奴赶忙应道:“明公口述千言,倚马可就,属下当真是佩服呀!”他最后这句话倒是真心的。

  “呵呵,过去的一个老规章,拿来改改就用上了,你先拿去试试,有不合适的地方边用边改!”王文佐笑道,像这种规章制度现代社会满地都是,哪怕是学校的学生,也早就看得熟了,虽然银矿山的规章制度和工厂机关的不一样,但大概的结构还是差不多的,无非是具体的细节有所不同,到时候慢慢改就是了,总比从头开始自己摸索的强。

  “我起床后没有看到你,听说你来这里了,就过来看看!”

  门外传来清脆的女声,琦玉在女官的搀扶下,从乘舆上下来,此时的她的腹部隆起已经非常明显了,即便身着宽袍,也已经无法遮掩。王文佐赶忙迎了上去:“你身子重,为何不多休息一会?若是有事,让人叫我一声便是!”

  “整日待在屋里,出来透透气也好!”琦玉笑道,她的目光停留在那一叠叠银锭上,嘴巴呈一个“o”字形:“这些都是银子?”

  “对,是出云那边一个月的产量!”王文佐笑道:“这都多亏了曹僧奴,他请来的新矿师采用了灰吹法,产量大增!”

  “曹先生,你这可是立下了大功!”琦玉笑道:“三郎,你可要重重的赏赐他!”

  “这个你放心!”王文佐笑道:“你打算怎么处置这些白银?”

  “你不是说过吗?”琦玉惊讶的问道:“先用来购买丝绸、陶瓷、药物这些唐货,然后出售,这样就可以变得更多!”

  “我是这么说过,不过如果直接用白银买有些划不来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