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关关公子
彼此轻声闲谈,时间也为之点点推移,满城秋风,似乎又萧索了几分。
而两人身后,便是两个铁笼,里面关着华俊臣和许天应。
华俊臣被重枷锁住双手,背靠栏杆坐着,眼神没有即将赶赴刑场的胆怯畏惧,有的只是发自心底的焦急,直勾勾望着天街尽头,并非期盼夜惊堂过来,而是担心这不要命的小子真来。
华俊臣虽然能力不强,但并非看不清局势。朝廷已经被逼的无路可走,只能殊死一搏,他和许天应就是鱼饵,而这座京城,就是北梁精心打造的屠龙大阵。
夜惊堂是厉害,但单枪匹马,又如何一人敌一国?今天只要来了,就是和他这岳丈一块赴死。
夜惊堂只要活着,这世上才没人敢动华家,他女儿也能余生美满,不会过半天苦日子,以夜惊堂的本事,有一万种办法给他报仇。
而若是今天来了,死在了这皇城之外,往前所做的一切都成了竹篮打水,华家事后必然被清算,他女儿也得守一辈子活寡,这是他这当爹的宁死也不想看到的局面。
天街上下的气氛近乎死寂,大部分人的心思,都放在随时可能出现的夜大魔头之上,但也有人牵挂着城门楼前的牢笼。
天街侧面,禁军教头李光显,和在燕京豪门当金龟婿的陆行钧,结伴在街口悄然观望,眉宇间满是愁色。
李光显和陆行钧,都是华俊臣的至交好友,本身武艺也不差,如果兄弟在江湖上有难,二话不说便会提着刀剑过去搭救。
但现在华俊臣是扯上了私通敌国的事情,被朝廷抓住问斩,李光显和陆行钧都各有家小,哪里敢跑去劫法场,以他们俩的实力也劫不了,此刻只能干着急:
“糊涂,真是糊涂,俊臣那么不学无术的人,怎么敢干在国难之时两头押宝的蠢事。他以为他是华老太师,能稳居幕后算无遗策?”
“唉,俊臣这步棋其实没下错。事情到这一步,今天他即便死了,也能再保华家三百年富贵。怕就怕夜惊堂真来了,夜惊堂要是死在燕京,那局势就彻底乱了。朝廷怕各大世家人人自危倒戈,现在是不好动华家,但只要局势稳定下来,必然对华家秋后算账……”
“下棋把自己下死了还叫没错……”
而另一侧的酒楼中,青龙会的龙王和执事老刘,以及从南朝被放回来的十二楼、梁上燕,都在窗内围聚。
龙王本名江元驹,作为青龙会的掌门,往年一直很有城府,但此刻却还是露出了几分焦急:
“都说了不该来,他只要不去救曹阿宁,就弄不成这敌明我明的局面,现在朝廷反手一记将军,半点谋划的时间都不给,可如何是好?”
老刘知道整个青龙会,都把宝压在了夜惊堂身上,要是夜惊堂倒了,青龙会必被北梁朝廷乃至江湖清算,此刻也满心愁色,回应道:
“夜惊堂并非鲁莽之人,如果发现十死无生,肯定不会露面白白送死。”
十二楼和梁上燕,被夜惊堂赦免罪行放了回来,自然得记人情。十二楼略微思索了下,评价道:
“从国师手中劫法场,我等派不上用场,当前唯一能做的,就是声东击西,帮夜大阎王转移视线。待会若他真来了,我就进宫刺驾杀梁帝,我就不信项寒师能连皇帝性命都不顾。”
老刘对此摇了摇头,毕竟他已经和掌门分析过很多次,北梁当前这局面,皇帝死了都没夜惊堂死了重要。
梁帝被刺杀,只要夜惊堂死了,朝臣扶持太子上位,北梁照常运转,出不了大乱子。
而夜惊堂若是没杀掉,西海和南朝的联盟就牢不可破,北梁要是没守住,梁帝保住了又有什么用?
而且他们都能想到这破局之法,梁帝和夜惊堂又岂会想不到?
“与劫法场相比,直接暗中挟持梁帝当人质,来换华俊臣性命,要简单的多。梁帝要是能被钻了这空子,那也不配当这么多年皇帝,现在定然就藏在密室里,夜惊堂敢去抓,不还是得被项寒师围住……”
“抓太子行不行?”
“事关大梁国祚,夜惊堂就是把太子当众炖了,梁帝都不会皱下眉头……”
……
而正如老刘所言,同一时刻,皇城内的某处暗室内。
房间极为幽闭,四面都是厚重石墙,梁帝在棋榻上就坐,五指间翻转着一颗棋子,安静等待着外面的消息。
头发花白的仲孙锦,双手笼袖站在入口处,闭着眼睛仔细聆听外面的动静。
眼见时间快要接近正午,外面还是风平浪静,梁帝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围三缺一,方能诱使敌军出逃,伏而歼之。如今摆下天罗地网,不留半分生机,夜惊堂可能会被吓退,不敢到场。”
仲孙锦和夜惊堂打过交道,对此轻轻摇头:
“夜惊堂若正常是掌权者,今天绝不会来,但他虽然位高权重,却是纯粹江湖人,信奉的是‘侠义’。至亲有难畏死不至,他这辈子便不配再提刀。就算救不了,他至少也会露头尝试一下。”
“昨日夜惊堂潜入死牢,便没有被提前发现,仲孙先生确定今日,能提前发现夜惊堂行踪?”
“天街周边,乃至皇城内部,皆布下了重重机关。夜惊堂即便能全数拆解,想要走到定安门也得一天,除非他和上次在碧水林一样……”
君臣正在商谈之间,仲孙锦话语猛然一顿,转头看向了外侧。
梁帝眉头紧锁,正想询问,却听见石墙之外,响起了鼓声:
咚咚咚——
鼓声如闷雷,传遍京城所有街巷,也传入议论纷纷的万千人心底。
城头之上,项寒师停下了话语,手扶在了剑柄上,抬眼眺望向天街尽头。
而关起来的华俊臣、许天应,藏在天街两侧的李光显、青龙会诸人,乃至暗中观望的无数三教九流,在听到正阳门方向传来的鼓声后,皆转眼向了笔直天街的另一头。
忽如其来的变故,让京城几乎自行宵禁,天街之上没有闲人走动。
虽然距极远,但目力极好的人,还是能瞧见天街尽头的正阳门外,有一道若有若无的黑点,迎着秋风,从满天萧瑟中走来。
人影身着黑衣,头戴竹质斗笠,腰间挂着一把老刀,衣袍在秋风中猎猎作响,远看去,就如同江湖上远行而来的寻常游侠。
但身上散发的气势,却如同从九幽地府走上来的洪荒恶兽,每靠近一步,似乎都踩在了所有人心头,让人呼吸都为之凝滞,虽然距离极远听不到声响,但看其动作,心头依旧能感觉到那道重若万钧的脚步:
踏、踏、踏……
“来了?”
“就一个人?”
“就一个人。”
“嚯……”
天街两侧所有三教九流,都没看清来者面容,却都知道是谁来了,虽然在意料之中,但还是没想到,对方竟然就这么单枪匹马,从城外一步步走进了这座屠龙大阵。
项寒师迎风而立,并没有立即跑到城外去拦截,而是手扶剑柄站在铁笼之前,平淡望着那道由远及近的身影。
而视野尽头的黑影,面对剑拔弩张的巍峨雄城,却好似走入了无人之境,连气态都没有太多变化。
踏、踏、踏……
城门卫的无数军卒,看着即将进入城门的黑袍刀客,虽然只有孤身一人,他们的感觉却如同面对千军万马大军压境。
按照职责,他们应该拦下盘问,但听到直叩心门的脚步声,还是顺从本能,不约而同左右退开,让出了通往皇城的笔直大道。
呼呼~
燕京内外秋风萧瑟,整个城池仿佛都死寂下来,只剩下一道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人影很快来到了天街之上,没有停步,只是抬眼望向了天街尽头,看向了城门楼下的两个铁笼。
“夜惊堂!你来做什么?快走!”
华俊臣此时也顾不得遮掩,从牢笼中站起身,贴着围栏大声怒喝,试图让夜惊堂别来送死。
许天应虽然奢望夜大阎王来救他,但也知道这地方就是座诛仙阵,只要进来了就得死,为此也是高声呼喊:
“别过来,这里全是埋伏,来了必死无疑……”
站在城垛后的项寒师,面对后方的呼喊与示警,并没有制止。
而由远及近的那道黑影,也并未为此停步。
踏、踏、踏……
万人瞩目之下,随着黑袍刀客走过天街,后方的城门,便被合力缓缓关上。
而天街两侧的街巷间,也传出密集脚步声。
踏踏踏……
近万身着明光铠的禁军,从街巷间涌出,手持强弩大盾,堵在了天街后方,两侧也是密密麻麻的军卒,束起的盾牌枪林,把整条天街围成了长方形牢笼,随着黑袍刀客的脚步往前皇城方向推进。
踏踏踏……
脚步声齐齐推进,无数铠甲兵刃展现出的寒芒,散发出冲天杀气,压在了城内所有人头顶。
李光显、陆行钧,乃至青龙会诸人,瞧见此景都是通体生寒。
毕竟这些禁军,都是梁帝的死忠亲军,可能对夜惊堂没威胁,但绝对不怕死,夜惊堂一刀杀一排,也得杀半天,在项寒师压制下,就算是硬耗都能把夜惊堂耗到力竭。
轰隆隆——
随着行程过半,皇城前方便再度传来行动。
提心吊胆的三教九流转眼望去,却见数架和城墙等高的巨型盾车,从定安门左右推了出来,遮蔽了行刑的高台,而后沿着天街两侧推进,很快把皇城外一里的街面,都围成了一个巨大的方形瓮城,只留一个缺口,等着黑袍刀客走进去。
八千禁军精锐,身着武装到牙齿的寒光铠,手持大枪,在盾车后方严阵以待,从天空看去,就好似密密麻麻的蚁巢。
如此骇人阵势,还有项寒师在内的诸多巅峰武人在城头压阵,即便真有一条魔龙降世,恐怕也能硬生生围死。
但孤身一人黑袍刀客,宛若闲庭信步、目中无人,在无数禁军心惊胆战的注视下,不紧不慢走进了盾车构建的巨大瓮城。
轰隆——
后方的缺口当即合拢,一里街面彻底化为生灵禁绝的死地,盾墙后方响起密密麻麻的弓弩上弦响动:
咔咔咔~
继而无数带着幽绿色泽的箭头,从箭孔中探出,指向了被围在中间的黑衣人影。
嗖嗖嗖……
随着盾车合拢,城内各处都传来了破风声,无数想看情况的江湖人,也顾不得被朝廷收拾,跑出来跃到了建筑的最高处,往空荡荡的瓮城中打量。
发现强弓劲弩上的箭头色泽不对,甚至有江湖人破口大骂:
“堂堂朝廷,千军万马围一个还用毒,你们要不要脸……”
而周边密密麻麻的禁军,显然也没心思打理外面的江湖小泥鳅,只是整整齐齐站在盾车后方,紧握枪弩如临大敌。
踏、踏、踏……
夜惊堂走到瓮城的正中心,才停下脚步,略微抬起斗笠,扫视周边黑色盾车构建的瓮城,声音清朗开口:
“这个瓮才像话,不过似乎还是矮了点。”
嗖嗖~
项寒师和李逸良,从城门楼上飞身而下,落在了盾墙之前。
虽然周边是天罗地网,已经形成了必杀之势,但瞧见夜惊堂真敢单刀赴会,李逸良眉宇间还是显出了一抹凝重,毕竟夜惊堂看起来可不像个会白白送死的莽夫
而项寒师手提太平剑站在夜惊堂正对面,眼底并没有多少喜怒,只是回应道:
“夜大人果真好胆识。北梁家底薄,当前就只能凑出这么大个瓮,不过捉夜大人,应当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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