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肉丝米面
东湖庄周边的百姓,安能只身事外。
只是,皇太孙却又有言,大堤一日不修成,今晚在场的这些人家便一日不能下堤。
算来算去,也算得上是一种处罚了。
朱高炽此时已经是在前面高声开口,他言简意赅,用百姓们最容易听到的语言,解释了起来。
“殿下说了,罚你们这些人,每家出一个人,到时候去大堤上做工,大堤修好了才能回家。”
“这就是殿下对你们的处罚。”
原本还心中不安,甚至是想着继续闹事的百姓,终于是彻彻底底的放下心来。
只要不是砍头,不是流放,不是打板子毁了身子骨,左右不过是去大堤上出力干活,哪里还能算得上是处罚?
人们的心定了下来。
未几,人群中忽然有一道小心翼翼的声音发出。
“请问殿下,俺们到时候去做工,有没有工钱?”
那人刚刚问完,身边就有人笑了出来。
然后,越来越多的人笑了起来。
朱允熥也不阻拦,这些人的胆子也就越来越大了起来。
“殿下!只要朝廷给俺们工钱,俺们全家都去大堤上出工,大堤不修好,俺们绝对不下堤!”
“对!只要殿下给俺们工钱,俺们修一辈子的大堤都管!”
“……”
朱允熥同样不禁笑出声来。
这便是中原子民众多秉性中的一部分突出点,他们狡猾却又勤恳。
朱允熥再次压压手,脸上佯装微怒道:“朝廷哪来那么多的钱!罚你们做工,还想着要赚朝廷的钱钞?”
离着他近些的百姓们缩了缩脑袋。
“那工钱少一点也是可以的……”
“饭总是要包的……”
朱允熥高声道:“朝廷的钱钞,要用来购置修堤的砖石沙土木料。所以,朝廷给你们的工钱不会多,到时候朝廷会颁布告示的。但饭肯定是管饱的,要是那时候你们吃不饱肚子了,只管找河道上的官员。
他们要是不管,你们就去找到时候分布在河道上的锦衣卫,他们会为你们做主的。”
管饱!
百姓们很会抓重点。
当即便是一片喝彩声。
朱高炽这时候见时机差不多了,便上前两步,看向百姓们。
“今夜之事,朝廷和殿下是清楚,也看得明白,到底是谁犯了错。”
“但你们今晚,也是有错的。殿下饶恕了你们,这是恩典。”
“现在你们都寻了锦衣卫,报上姓名,家住何处,家中都有哪些人。如此之后,方才可以回家。”
朱高炽没有说为什么,百姓们也都没有反驳。
皇太孙没有拿他们治罪,还让他们去河道上做工,能拿些钱,最关键是能吃饱肚子,这已经算不上是处罚了。
这就如此刻开口说话的那个胖胖的少年说的一样,是恩典。
为了防止到时候皇太孙和朝廷忘了他们,不让他们去河道上做工,当朱高炽的话刚刚说完,百姓们便已经是蜂拥而至,挤到了那些手拿着空白簿子,准备登记造册,原意是要防备这些百姓日后再犯错的锦衣卫们面前。
人人都在抢着,要早早的将自己全家的名字都报给锦衣卫知晓。
朱允熥回头转身,看向已经变得沉默不语的小胖。
他走到小胖身边,轻声道:“看懂了没有?”
朱高炽点点头,然后立马又开始摇起头来。
朱允熥笑了笑:“我大明的百姓很容易满足。他们所求不多,可总有人连这点都做不到。”
冷笑了两声,朱允熥便双手兜在一起,往外走去。
朱高炽挠挠头,想了一下,看着那些恨不得现在就能去黄河大堤上做工的百姓,自嘲的摇摇头,亦是转身离去。
等到百姓们抢着登记完后,这才反应过来,皇太孙已经走了。
官兵也同样走了大半。
“草民拜谢皇太孙殿下!”
整个儿都被火海笼罩着的东湖庄外,百姓们对着眼前的夜幕跪地礼拜,嘴里不断的高呼着。
……
东湖庄的事情,在天亮之后,便如飓风一样,刮过整座开封府。
本来就因为河南两司衙门及开封府各司衙门官员,尽数被缉拿审讯,而惶惶不安的开封府,更加惶恐了起来。
官府里的人被抓了。
城外的士绅大户,也被发了疯的泥腿子们破了家。
而皇太孙对于那些泥腿子,竟然只不过是罚了一个大堤不成,永不下堤的处罚。
何其的可笑。
当昨夜未曾涉及东湖庄之事的开封府士绅们,准备着写好文书,送往各处的时候。已经接手河南道两司衙门及各府县衙门的随行官员们,便以最快的速度开始了政务处理。
“开封府,除陈留县外,余下各县皆有贪墨、欺上瞒下、横征暴敛等诸般触犯大明律法之事出现。按律,刑部、大理寺、都察院随行主理,再派了锦衣卫的人缉拿问罪吧。”
“东湖庄那边,凡九族亦要尽数缉拿,当以重典,奏请应天批文。”
偌大的河南道布政使司衙门里,挤满了此次的随行官员。
朱允熥端坐在上方主案,平声静气的吩咐着。
旋即,便有几人领命折身外出。
朱允熥又道:“河南道积弊良久,当下蒙药,祛除病根。孤欲在河南道力行税署税吏粮长改制,复查摊丁入亩之事,清查地方府县田亩实数。各部司随行官员,当要勠力同心。”
朱允熥将早就构思良久的谋划,和盘托出。
随后,他便目光平静的注视着眼前的随行官员们。
裴本之当先出列:“殿下,河南道积弊,自是要下猛药,出重拳,只是这诸多事宜,当真要一并推下?是否会人力不足,又是否会引发诸事冲突?还请殿下三思,先清查官府,再推复查摊丁入亩事,而后改税署制。”
朱允熥挥手一指身边的小胖:“燕世子久理税署,于摊丁入亩之事也颇为了解。现下河南道随官缺众多,却有随行官员,及朝堂观政待入进士可选官地方,人力无虞。”
站在一旁的朱高炽低着头翻了翻白眼。
自己这辈子就是个辛劳的命。
好想回北平。
高于光看了看现场的气氛,亦是走出,站在裴本之身边:“殿下,所谓名不正言不顺。如今开封府城内,各司衙门虽有臣等代理,但殿下欲要推行革新诸事,却非代理可为。臣以为,当奏请朝廷,尽快补缺河南道各司衙门官缺,如此方可名正言顺,政令通畅。”
朱高炽抬起头,侧目望了一眼坐在主位上的朱允熥。
高于光的话说的没有错。
如今河南道两司衙门,纷纷空出官缺,没有朝廷的任官,很多事情终究是不能做的。
朱允熥可以砍了县令的脑袋,可以抓了各司衙门的官员,也可以让百姓们发泄怒火。
但委任官员,那是有着严格的律法规定的。
依着大明现行的律法,凡是入品的官员委派,都是需要吏部奏请,皇帝批红,才能执行的。
这是独属于皇帝的权柄。
也是皇帝之所以是皇帝的根本存在。
朱允熥眉头微微皱起,天子令可以让自己在开封府肆无忌惮,却没有让自己委任官员的权力。就连裴本之、高于光这些人,如今也只能是代理各司衙门政务。
各司衙门所发的公文,也都是盖的皇太孙印,而不是各司衙门的官印。
高于光见太孙有些被说动了的意思,当即再开口道:“臣以为,如今还是以整顿河南道官场为要,吏治清明,方可畅通施政。届时,无论复查田亩,或是推行税署之制,必可畅通无阻。”
公堂之上,陷入了沉默。
朱允熥没想到,自己在河南道要做的事情,最先出现的掣肘竟然是来自于此。
裴本之、高于光等人亦是有些忧虑,太孙在河南道要强推诸般革新之事,尤其是在眼下,整座河南道都处于惊弓之鸟的情况下。
很难说到时候,又会激发出怎样的矛盾。
东湖庄便只有一座,可河南道就没了南湖庄?西湖庄?北湖庄?
高于光甚至想要修书回京,提醒尚书,吏部该回头瞧一瞧这两年秦王殿下在推行六道田赋事期间,地方上是否都如河南道一般。
如果当真是那样的话……
高于光没来由的打了一个寒颤。
正当这时。
衙门外忽然便是一阵的锣鼓喧天。
当众人纷纷闻声侧目转头,向着外面张望过去的时候。
便听到洪亮的声音,已经是从衙门外面传了进来。
“圣旨!”
“皇太孙接旨!”
这时候竟然有朝廷的旨意来了。
众人心中一顿,不由揣测起来,朝廷这一回的旨意到底是说什么的。
朱允熥还在忧虑河南道的事情,此刻听到有旨意来了,亦是好奇起身。
等他走到公堂外的时候,从应天赶来的传旨差使们,便已经是进了衙门。
布政使司衙门里少数还被留任的吏员,当即抬出了供案,点上了香烛,设案接旨。
朱允熥疑惑的看着手捧圣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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