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嫡子 第19章

作者:肉丝米面

  朱允熥终于是动了起来,只见他手掌轻敲桌面,眼底却是泛起一缕寒光:“先生可知当日,黄子澄于东宫学堂之上,在宗室诸子面前,于大明皇帝、皇太子近前,是如何言道?”

  难道黄子澄有狂妄放肆之言?

  这时候的方孝孺,已经不知不觉的代入到了朱允熥事先设定好的答题范围内。

  他迟疑道:“黄子澄在圣前如何妄言?”

  朱允熥冷哼一声:“黄子澄言,大明社稷,当以文官为重,天下万民万业,不过尔尔,边塞诸将皆为莽夫。御敌域外,当以文官止戈。四时万物,皆以如他之文人,掌御梳理!”

  “放肆!”

  刹那间,方孝孺已然是怒发冲冠,双目喷火。

  “黄子澄这厮,置我大明君主于何地!置大明户籍诸业于何地!置开国北征丧命将士于何地!置耕种汗滴黎民于何地!”

  方孝孺一时间气的双腮战战:“狂妄至此,这厮当真以为,天下万事万物,皆可由他一人而生?古往圣贤之言,当真是喂到狗肚子里去了!”

  说到激动之处,方孝孺已然起身:“他黄子澄当真以为,凭着我等读书人无寸铁之手,便可御敌域外?如此放肆,混乱诸业,置我儒家于何地!”

  叫骂完之后,方孝孺噌的一下盯住朱允熥:“草民奏请殿下,上奏陛下,革除黄子澄功名,免其辱没我儒家体统!”

  朱允熥这时候已经瞪大了双眼,他只是想要让方孝孺对自己一手操办的,由老爷子出手将黄子澄贬黜至宣府镇的事情,能够消化掉。

  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方孝孺比他更狠。

  竟然是要夺了黄子澄的一身功名。

  要知道,在这个时候,功名对于一个读书人来说,那是比亲爹亲娘都重要的东西。

  若是黄子澄的功名被革除,那他过往之前的一切都将被否定,成为整个大明朝读书人中的,可被人人指摘的败类。

  朱允熥深吸了一口气,有些不确定的迟疑道:“先生当真要如此?”

  方孝孺不假思索的点着头:“文官重朝堂政令,此言却是无错。然而,文官当居庙堂之高,着眼天下万物。黄子澄此番言论,于圣贤教训相悖。文官何能插手军伍之事,何以凭白身,上阵杀敌,御敌域外?

  寸寸白身,又如何受得住那万里边塞?又如何下地代天下万民耕种?草民愚见,黄子澄此人,已然是读书读得发了昏!”

  方孝孺说到这里,深吸一口气,不断起伏的胸膛,却是昭现了其内心的愤怒仍然未平。

  朱允熥则是脸上露出一股了然的表情。

  他原以为方孝孺会公平看待天下万民,却不想人家想的竟然是文官文人们,只应该如弱宋那般,居庙堂之高远。

  不过,这位固执之人,却终究是看得见天下万民、各行各业的存在必然性和重要性。

  也难怪,他一心想要复辟周礼。

  那便是士大夫群策群力,居庙堂之高的时代啊。

  百姓耕种,将士征战,各司其职。

  从方孝孺的角度出发,被朱允熥夸大之后的黄子澄的言论,那就是相当于要他们这些士大夫,亲自上阵杀敌,亲自下地耕种。

  这让方孝孺如何能忍。

  终于是知道了方孝孺政治思想的朱允熥,不由的轻笑出声:“先生息怒,黄子澄不过是一时失言。皇爷爷如今已是做出惩戒,有道是有教无类,改过自新。想必,待其前往宣府镇后,能如先生一般,亲眼瞧见这天下万物,亦是会幡然醒悟的。”

  说到这里,朱允熥又补充道:“毕竟,我儒家诸贤,寒窗苦读数十载,亦是殊为不易,怎可不教而惩?”

  他最后这句话,当真是说到了方孝孺的心底。

  只见方孝孺这时候,已经是满眼欣喜激动的看着朱允熥。

  自己游学这般久,怎得就没有早些,发现这么一位潜力无可限量的学生!

  方孝孺见朱允熥是如此的通情达理,知晓诸般道理。

  不由开口道:“殿下先前于院外所言……”

第二十五章 被偷家的朱允炆

  “学生恭请先生,入宫授业教学,还请先生莫要推辞!”

  这时候,朱允熥又如何不知,自己要说些什么。

  见到方孝孺脸上闪过一丝满意。

  朱允熥乘热打铁:“先生或许知晓,学生过往于学习一途,多有劣迹。然学生却长久敬仰古之先贤。”

  “孙康家贫,常映雪读书。”

  “孙敬好学,时欲寤寐,悬头至屋梁以自课。”

  “李密牛角挂书。”

  “学生有心进学,却长久苦于无名师。穷就书海,先生之文章,于学生当如那甘泉。过往,学生苦于不得相见先生,今日一见,学生端不能令名师离去。”

  “韩愈有言: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

  “学生过往未见先生,然先生便如我师。”

  “学生请先生不辞,学生当奏请陛下,赐官授爵,入宫授业解惑。”

  这一刻,朱允熥几乎是将自己打造成了方孝孺的铁忠粉。

  他看向方孝孺的双眼中,更是星光流露。

  方孝孺只觉得,自己今岁这一趟访友应天城,来的是无比的对啊。

  如此知晓礼节,如此明了事理,又如此通情达理的好学生,自己这辈子只怕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此时见朱允熥拿韩退之的《师说》,来言自己乃是他师。

  方孝孺心中最后一丝纠结,也已经不知不觉的烟消云散。

  他颔首轻点:“能得殿下如此厚爱推崇,乃是草民之幸,若往后能为殿下授业解惑一二,草民便是不辱殿下今日之请!”

  这便是答应了!

  朱允熥顿时欣喜若狂,当即起身,举臂插手,以无可挑剔的动作,毕恭毕敬的躬身弯腰,做着弟子礼。

  “学生朱允熥,拜见师长!”

  坊间传闻当真是不可信也!

  看着眼前以堂堂大明宗室皇孙的身份,却执弟子礼的朱允熥。

  方孝孺已经快要说不出话来,对于入城之后,这些时日,被黄子澄之事困扰的情绪,也无声消散。

  能得此弟子,夫复何求也!

  “好好好!”

  方孝孺连连点头,满面红光,当真是老怀甚慰,双手托着朱允熥的双臂,将其扶正,双眼尽是满意:“我大明幸事!”

  他这话别有一番深意。

  朱允熥如何不懂,颔首轻笑:“师长此时访友应天,此处离皇城偏远,待学生今日回宫,便为师长于东城另行安排一处简居。”

  这学生竟然如此的体贴。

  但是方孝孺却还是摇着头:“殿下如此优待于草民,于礼不合,于朝堂制度不合。不过是些许几步路而已,怎敢再叫殿下劳心。”

  见方孝孺这般坚持,朱允熥便退而求其次道:“如此,学生也不敢忤逆师长之意。但还请师长莫要推辞,学生每日里为师长安排两名护卫,车轿护送师长入宫。还请师长,全了学生此番心意。”

  尊师重道,乃是天下读书人千百年的谆谆追求。

  眼看朱允熥这般贴心,知晓礼节。

  方孝孺对这些日子里,听闻的朱允熥忤逆先生,枉顾师道的谣言,又是一番微怒。

  当真是世人多愚昧,两眼空空一片白,难辨是非也!

  想到这里,方孝孺方才醒悟过来。

  如今朱允熥如此这般厚重推崇自己,先前所说路过之言,想必是推辞借口而已。

  如果不是有备而来,又如何能从东城寻到这西城来。更何况,听闻近日那开平王常遇春的长子常茂,在昨日薨逝,今日常家设祭堂。

  在如此种种情况下,朱允熥还能抽身前来,请求自己入宫授业教学。

  属为难得。

  而如今,因为黄子澄之事,士林和文官之中,已然有了不少的风言风语传出来,似乎都是指向朱允熥。

  若非如此,自己今日先前也不会将其拒之门外。

  但如今,方孝孺却是在盘算是,自己定然要为自己眼前这位弟子洗刷了身上的诬蔑,换以清白之身!

  念及此处,方孝孺想到了自己在应天城中的几位故交好友。

  他当即看向朱允熥:“殿下今日出宫已久,想来也该是时候回宫了。”

  看着朱允熥肩头、发梢上的雨水,方孝孺心中便是一阵内疚,自己当真是……

  糊涂啊!

  待这位弟子离去,自己便去寻好友!

  朱允熥好不容易说服了方孝孺,又按着计划,让方孝孺答应入宫授业,自己独占天下士林魁首的计划,几乎已经成了大半。

  此时见方孝孺如此说,当即点头。

  领着孙成推到屋门外,而后再次躬身执弟子礼:“学生告退,如今风雨交加,还请师长留步,若有事可着人寻学生相办。”

  他这头说着话,边上的孙成已经是从怀里取出一块东宫的属牌,恭敬的放进屋子里。

  如此这般之后,朱允熥方才在方孝孺心满意足的目光中,缓缓离去。

  他刚一走到院门外,却是忽的听到身后再次传来方孝孺的声音。

  “允熥!”

  “你这孩子,外头落着雨,便这般走了?”

  “你还年幼,不知根骨苦寒之痛,打着这伞走!”

  说着话,方孝孺便递来了两把雨伞。

  朱允熥脸上露出笑容,点点头接过雨伞,撑开竖起,终是慢慢的消失在了渐渐浓郁起来的雨雾之中。

  “好学生啊!”

  “好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