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希北庆
赶紧在脑子里面搜索起来,看看是否有例可证明,可想来想去,好像真正天下无税之时,还就是天下大乱之时。
邓绾突然质疑道:“你这说得不对,一般是天下已经大乱之后,才会出现天下无税,而不是先天下无税,才导致天下大乱,故此无税与大乱并不能放在一起论。”
张斐道:“那就反过来说,当天下从大乱进入大治之时,是从无税到有税,还是从有税到无税。亦或者说,无税可否带来天下大治?”
邓绾不做声了。
富弼抚须道:“这真是艺高人胆大啊!”
文彦博也是稍稍点头。
吴天的这个观点,要去反驳,是肯定反驳不了的,就谁打得天下,税归谁呗,跟强盗没有本质上的区别,这就是一个现实问题,要破解,就只能去承认,只有先承认,才能够提出自己的观点,这其实也是辩论的一种手段。
但是承认这个观点是需要勇气的。
这话谈得这份上,就连他们这些宰相都感到害怕。
张斐又继续说道:“我是一个司法官员,大道理不会讲,只能从司法的角度来阐述。诸位可有想过一点,自古以来,法是用来干什么的?”
“惩恶!”
外面一人回应道。
“不错。”
张斐点点头道:“是用来惩恶的,亦可说是限制恶行。可当今很多人,对于税法的理解,只是用于惩罚偷税、漏税的。”
“难道不是吗?”王安石都非常好奇地问道。
“当然不是。”
张斐道:“这其实是一种非常肤浅的理解,根本就不懂税法。”
“???”
王安石要不是看在他是一代宗师的份上,早就起身开喷了,憋着一股怒气道:“愿闻高见。”
张斐道:“税法真正得定义,其实就是用来限制税的,至于说限制逃税、漏税,都只是附带的。试想一下,如果不用法来限制税,就会变成吴天管理下的云岭寨,直接去抢,粮食、女人、小孩,都什么可以去抢。相比起来,那逃税漏税又算得了什么?”
王安石愣了下,旋即没好气道:“好小子,竟然反过来论。”
文彦博直点头道:“真不愧是一代宗师,果真见解独到。”
张斐道:“基于我上述所言,国家的税收在我看来,那就是不可缺少的恶。但不可缺少的恶,到底也是恶,故而就需要限制,这就是需要法律,其实一个国家的兴衰,关键就在于能否束缚此恶。因为一旦此恶突破限制,往四周蔓延开来,必将遗祸无穷,甚至于国破家亡。”
“不可缺少的恶?”
富弼抚须呵呵笑道:“妙哉!妙哉!”
文彦博道:“他这是要一箭三雕,既要反驳吴天,同时还要伸张司法,以及为税务司的暴力征税,提供论证。好手段。”
那边王安石不但不恼,反而有些兴奋,呵呵道:“这场官司打到这里,其实已经超出这场官司的本身。有些意思。呵呵。”
又听张斐继续言道:“而当今圣上正是深谙此理,故此才支持司法改革,建设税务司,大力提倡自主申报税收,这一切的政策其实都是希望能够更好得去束缚此恶。
而这一点也能从吴天身上体现出来,他为什么要对付税务司,就是因为他一度跳出对此恶的限制,并且开始野蛮生长。
那么换来的结果是什么,就是整个齐州的百姓都得来为他们分担,从而又加重百姓的负担。
故此,税务司才不惜一切代价,要将吴天与那些不愿意交税的人重新束缚其中,确保此恶不再蔓延。我敢保证,待此案过后,云岭峰附近又会变得生气勃勃,百姓们安居乐业,即便他们又变得开始缴税。”
“好!”
“说得好!”
一时间,院外是掌声雷动,叫好声此起彼伏。
要知道半柱香前,他们还在嘘张斐。
这道理他们是听明白了,就是要公平,如果那些大地主都合法缴税,那么百姓身上的负担自然轻了。
这一点,许多百姓真是饱受其苦,他们就是要帮那些大地主分摊税,可那些大地主如此有钱,还让我们这些穷人来分摊。
而且他们也非常认同张斐的观点,不可缺少的恶,有朝一日不用交税了,那一定就是天下大乱。
既然交税不可避免,那么不如大家一块交。
其实税务司在京城普通百姓眼里,是正面大于负面,他们还都在期待京城也能跟河中府一样。
有道是,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
那甬道上坐着的赵顼,也是神情激动,兴奋地说道:“朕得张三,如汉高祖得萧何啊!”
他的知己恩师王安石亦是非常激动,但并未表露出来,只是两眼放光。
这其实为他们君臣解决了一个很大的难题,毕竟收税跟仁政是挂不上边的,如今直接将其定义不可缺少的恶,这为他们改革变法,是提供了一个极强的支持。
反观那些地主,官员,则是沉默不语。
你说了这么多,跟吴天有半毛钱关系,全都是针对我们的。
而吴天早已经是目瞪口呆,他不过是一句口嗨罢了,哪知道张斐还认真了。
张斐一脸蔑视地看着吴天,道:“你就不用绞尽脑汁来反驳我,更不用感到羞愧,因为我这话就不是跟你说得,无论我说不说这一番话,你都将会受到法律的惩罚,你是不可能躲得掉。”
回过神来的吴天,顿时又是怒上心头,是充满怨毒地看着张斐。
张斐微微一笑,坐了下去,自嘲地笑道:“我们还是不专业,说了一大通废话。”
王巩拱手道:“张检控谦虚,这一席话,真乃惊世之作,必将名留青史。”
张斐道:“真的假的?”
齐济打趣道:“最不济也会遗臭万年的。”
“哈哈!”
第六百七十九章 谋反案(七)
张斐都有心情与王巩、齐济吹牛打屁,可见局势对他已经是非常有利。
李磊也不想再做挣扎。
他也做不了,他哪懂这些道理。
张斐又站起身来,迎着吴天那愤怒的目光,问道:“在今年的一月中旬,你曾派人伏击税警,且杀死三十五名税警,你可承认?”
吴天十分得意地呵呵道:“不错,这的确是我干得,因为之前我就听说,那税务司扬言连草寇的税都不放过,所以我很想见识一下这税务司有甚么手段。
但是令人失望的是,他们的手段,也就是拿钱去诱惑我的人。于是我就将计就计,让我的人假意被他们收买,然后再设伏阻击他们,只可惜,未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话说至此,他稍稍一顿,“话又说回来,正是因为首战大胜,以至于我小觑了税务司。事到如今,我也承认,这税警的战斗力是禁军的百倍都不止,倘若那晚我遇到的是禁军,呵呵,即便中计,我依然能够大获全胜。”
张斐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伱这么做,会引来朝廷的围剿?”
吴天冷笑道:“老子早就想反了这软弱无能的鸟朝廷,还会怕这些。”
一阵哗然声响起。
但并非是吴天说漏嘴了,而是他心里也非常清楚,这谋反罪名是逃不掉了,还不如嚣张一点,发泄一下心中的怨恨。
张斐道:“我问完了。”
赵捰挚聪蚶罾凇�
李磊忙表示没有问题。
他都已经这么说了,那真心不能再为他辩护了。
赵挼愕阃罚智屏搜厶焐缃谑堑溃骸霸菔毕刃萃ィ挛缂绦蟆!�
因为检察院将这三十多个人算成一个案子,所以要等到全部审完之后,再一块宣判。
但吴天谋反的罪名是否坐实,对于后续审理,是极为关键的,因为那些豪绅、财主只是跟吴天有关系,或者说支持吴天对付税务司,他们自己并没有谋反举动,如果吴天的谋反罪名定下,那他们极有可能是协助谋反,对于谋反这种罪名而言,哪怕是协助谋反,等同于谋反啊!
休庭之后,顿时是舆论大噪。
李磊侧耳听去,见无人在讨论吴天的死活,甚至都没有人讨论这个案子,而是都在谈论那“不可缺少的恶”。又向李国忠道:“义父,好像他们都不关心此案了。”
李国忠叹道:“对于我们而言,这是好事啊!”
李磊道:“但如今吴天基本上是逃不掉谋反的罪名,局势对我们非常不利啊。”
李国忠道:“那些人想要无罪释放几乎是不可能得,我们也只能奔着谋反罪去打,这尚且还有一丝希望。”
“此子的宣传手段,真是千古难得一见!在这一点上,我与他的差距,就如同他的文章与我的差距一样啊!”
王安石是哈哈笑道。
吕惠卿不明所以,问道:“恩师何出此言?”
王安石道:“这你都还未听明白么,税是不可缺少的恶,而税法是用来限制此恶,你说他的用意是什么?”
吕惠卿这才恍然大悟,“宣传他的法制之法。”
王安石点点头道:“正是如此,并且依我之见,会取得非常大的成功啊!”
这百姓最恨什么,绝对是苛捐杂税,当张斐将税定义为“恶”,百姓是肯定赞成的,这是毋庸置疑的。
倘若“法”能够限制此“恶”,那百姓会不会支持“法”?
绝对会举双手双脚来支持“法”的。
这其实还是在宣传“法”,并且胜过之前的一切宣传。
王安石对于此番操作那真是佩服的五服投地,如果这观点深入人心,那么百姓有多么痛恨“税”,就会有多么支持“法”。
真是令人拍案叫绝。
当然,他这么开心,也是因为他非常支持张斐的这个观点。
“不可缺少的恶?”
吕公著是若有所思道:“这与儒家对税的定义有何区别?”
他一时还未转过弯来,还在思索,以前是怎么定义的?
熟读史书的司马光就道:“其实儒家思想并未对此下定义,但是从史书来看,儒家是将税两分,将苛捐杂税视为恶,轻徭薄赋则是视为仁。而张斐是将税定义为恶,无论是苛捐杂税,还是轻徭薄赋。”
文彦博点点头道:“君实言之有理,二者看似相近,但其实是天壤之别。”
吕公著似乎想明白了,但又糊涂了,不禁问道:“那谁更有道理?”
既然二者有区别,就要分高下啊!
上一篇:港岛家族的诞生
下一篇:谁让你能力这么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