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希北庆
许遵见他心神不定,不像是有主意的样子,沉默片刻,轻轻点了下头:“行,我就保住你这张嘴,至于其余的事,就交由你自己处理。”
张斐点头道:“多谢恩公。”
说着,他又看向许芷倩,神色非常复杂,挣扎半响,心中一叹,罢了,罢了,看在恩公的面子,我就退一步吧。“方才之事,非常抱歉。”
许芷倩惊讶地看着张斐:“现在你还有心情说这些?”
“我……好吧。”
张斐真是哭笑不得,弄了半天,还是我小肚鸡肠呢。
许遵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张斐微微一怔,如实道:“恩公有所不知,其实我一直都想利用李四一案,来为自己增添名气,然后去做那些富绅的生意。”
许芷倩诧异地瞧了眼张斐,心想,他为何说得如此坦诚,难道其中另有缘由?
“原来如此!”许遵稍稍点头,又瞧了眼许芷倩,大概也猜到他们在争吵什么,毕竟他很了解自己的女儿。
张斐又道:“但是我……”
“你勿用解释,我相信你。”许遵摆摆手,打断了张斐。
张斐神情一滞,略显诧异,“恩公真的信我?”
许遵呵呵笑道:“这一个人心肠坏不坏,老夫还是看得明白,你小子虽然有些滑头,但心地不坏。”
话说至此,他稍稍瞟了眼女儿,又道:“如果倩儿做了什么事,令你不开心,你也别放在心上,我相信她也是为了你好。”
又是为我好?这应该是古人的口头禅吧。张斐苦笑地点了点头,不过如今他确实也没有心情去在乎那些事了。
因为他正面临着生存危机。
而目前他毫无准备。
……
开封府可以说是大宋的最高司法部门,这一般官司是打不到开封府去,然而,这一个上午就收到三十多份状纸,这已经创下记录,未来可能也很难打破。
吕公著刚得知此事,人都是懵的。
什么时候,这开封府成了公共茅房,什么屁事都往开封府扔。
但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这一看就是有人在从中作梗,而且来头可能还不小。
要不然也不敢在这开封府头上动土。
吕公著也不是个怕事的人,反应过来后,是勃然大怒,竟然耍到开封府头上来了,那敢情好,家里那狗头铡、虎头铡都已经许久没用了,赶紧擦亮一点,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会自己跳过来。
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就令他瞠目结舌。
就在当日,刑部、大理寺、审刑院、御史台四大部门,二十余名官员联名上奏,要求朝廷下令抑制争讼之风。
紧接着,又有数十名官员是闻风上奏。
其中还包括不少致仕在家的士大夫。
人数之多,速度之快,令宋神宗都吓到了。
这可不是什么大事呀!
但这也绝非偶然。
原因很简单,若助长此风,那将会伤害到他们士大夫阶层的利益。
陈裕腾若没有背景,他能成为祥符县最大的地主吗?
那么,朝中谁又不是陈裕腾呢。
谁又敢保证,今日之事不会发生到他们头上。
政见不同,那都只是内部斗争。
成王败寇,无话可说。
可是对外,他们可是相当齐心的,这肉必须烂在锅里面。
故此一有人挑头,这些人是不约而同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开始在后面推波助澜。
也正如许遵所料,他们还直接将矛头指向张斐,许府那边大摆阵仗,挑起百姓争讼之风,以至于百姓们都趋之若鹜。
若不加以制止,这后果不堪设想。
虽然许遵、王安石、司马光、吕公著等人也都站出来,为公道说话,表示张斐也是在规则之内赢得这场官司,并不违反规矩。
但面对整个体制的集体控诉,他们的争辩就显得苍白无力。
关键那些人也没说要惩罚张斐,只不过是借张斐一事,要求朝廷抑制争讼之风,否则的话,开封府天天都得打官司。
宋神宗反应也很快,赶紧下令,命枢密使陈升之领王师元、齐恢共议此事。
枢密使可就是大宋名正言顺的宰相。
让他处理这种小事,看似不太合理。
但陈升之心里非常清楚,神宗这是要息事宁人。
因为此案多多少少跟王安石也有关系,且朝中已经有心怀不轨之人,有意无意将争讼一事与王安石给绑在一起论。
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
神宗决不会允许这种意外发生。
况且抑制争讼,对于皇帝而言,也不是什么坏事。
半日,他们就商议出具体方案来。
毕竟这真不是什么大事。
处理起来也是非常简单的。
他们决定今后珥笔之人若要上堂为人辩护,必须要经书铺引荐。
这是其一。
其二,今后汴京的珥笔之人也必须要通过刑部举办的考试,才能够获得或者保留自己手中的公文。
这两个条件的目的是非常简单明确,完全禁止百姓诉讼,这显然也是不行的,有违祖宗之法,但是必须维护官府的绝对权威,一切都必须控制官府手中。
可这么一来的话,张斐基本上凉凉了。
首先,他是得不到茶食人的引荐。
其次,官员们可能也不会给他通过考试的。
毕竟他们不是一条心的。
第四十三章 漏网之鱼
“王司农,恭喜,恭喜,恭喜王司农终于出了这口恶气啊!”
大夫关梈向王文善连连拱手道。
王文善只是笑了笑,没有做声。
关梈诧异道:“怎么?这气还没有理顺啊?”
王文善道:“倒也不是老夫小肚鸡肠,倘若是范公、欧阳相公训我几句,不说铭记于心,但我也会敬而听之。为何?他们是长辈,且德高望重,我是晚辈,自得给予尊重。同理而言,张三小儿却是目中无人,全然不将老夫放在眼里,还对老夫出言不逊,这点教训又岂能泄我心头之恨。”
“那倒也是。”关梈点点头,道:“那小子的确不知天高地厚,不知王司农下一步打算如何教训他?”
王文善道:“这我倒是没有想好,不过老夫一定要让他向老夫磕头认错,否则的话,这事就过不去。”
……
今日王安石、司马光这两个内卷专家只比他人晚放衙半个时辰,实在是无心工作啊!
“唉……经此一事,老夫只怕再难雪当日之耻啊!”
司马光仰天叹息。
约束争讼,他对此倒是没有太多的意见,但是,他一直渴望能够在公堂之上堂堂正正将阿云一案扭转过来,让阿云得到应有的惩罚。
但是这么一弄的话,他就觉得已经无法堂堂正正再与张斐一较高下。
王安石呵呵道:“可算是让你找到了一个借口。”
司马光瞪他一眼,“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你爱笑就笑。”
“其实我哪有资格笑你,我也觉得很丢人啊!”
王安石重重叹了口气,“这满朝文武联合起来,对付一个珥笔之人,可真是我朝一大奇闻,留后人耻笑啊!”
司马光突然瞧他一眼,道:“介甫,话虽如此,但这对你而言,也未必就是一件坏事。”
王安石瞅着老友,道:“你又打算说什么?”
司马光道:“你先别急着生气,此事我与你的看法一样,这做得确实不光彩,也令吾等难堪。但你何不想想,对于一个珥笔之人,他们尚且都如此,将来你若不谨慎为之,他们又会怎样待你?”
王安石岂不知他此话之意,当即就反驳道:“庆历时,范公他们也是如你一般想,事事谨慎为之,可结果就是不了了之,如今问题依旧,甚至比那时还要严重,我们又怎能重蹈覆辙。你若不进,就唯有让步,让步就不如不做,此事在我看来,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我若是张三,我是绝不会就此罢休,一定要与他们斗争到底。”
庆历新政非常短暂,而原因就在于,没有一个敢于担当的人,宋仁宗是被逼着变法,范仲淹等人,也未下定决心,在立法时,处处退让,不断削减,导致新法最终无疾而终。
当时王安石是看着新法怎样走向灭亡,他不可能犯同样的错误。
司马光也是见证人之一,当然知道王安石说得是一点没错,但他认为反其道而行之,更是不可行,故要另择道路,范仲淹、富弼、欧阳修等人,哪个不是出色的政治家,哪个又比他王介甫差,他们都不敢这么做,可见是有道理的,他瞥了眼王安石,也若有所指道:“张三可没你这么傻,必知难而退。”
王安石却道:“那倒未必,他若懂得知难而退,那他当初为何又要来汴京。”
这哪是在说张三,说得就是他自己啊!
司马光哼道:“那咱们拭目以待。”
王安石瞧了眼司马光,突然道:“你的那方砚,我倒是挺喜欢的。”
司马光愣了愣,指着王安石道:“原来你早就惦记上我那方砚了,我就说你最近怎么时不时就往我这边瞅一眼……当初包相公给予我们二人的手札,一直被你霸占着。”
王安石哼道:“此事都说了多少遍,抬头写得可是我王介甫,那当然是属于我的。”
“那只不过是因为我名字比较长罢了,但是信中我的名字可比你多,凭什么是属于你的。”
“你少废话,一言为定。”
“怕你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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