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希北庆
话说至此,他话锋一转,“然而,张三之说,或许能让我等了解杨朱之学。”
赵顼惊诧道:“富公将张三与杨朱相提并论?”
富弼道:“在臣看来,就凭这法制之法,是足以让张三跻身于百家之中。”
王安石惊讶道:“富公未免太抬举那小子了。”
“非我抬举他。”
富弼摇摇头,道:“他在课堂上,是将法制之法作为一个标准,但其实这是一门思想,原因在于,他可以用法制之法去解释法家之法和儒家之法,要说开宗立派,不为过也,诸位若顺着法制之法去想,很多事情都会发生改变的。”
赵顼问道:“比如说?”
富弼道:“如儒家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可能就会变得支离破碎。”
赵顼面色骇然,“此话怎讲?”
富弼回答道:“就张三所言,法制之法是捍卫个人的正当权益,然而,父子之间亦有可能发生利益冲突。
那么根据儒家礼法而言,还是要以父为主,哪怕闹到官府去,除非涉及到大逆不道,否则的话,官府也十有八九会判父亲赢。
可若根据法制之法而言,儿子是有资格去捍卫自己的正当权益,二者关系是更趋于平等。”
司马光就道:“但是张斐也言明,法制之法乃是一种共识,而非某一个人想法,父子亲情乃人之天性,亦是共识,故需遵守父母之命。”
王安石马上道:“礼法是顺亲情而制定的规矩,其中亲情是一种共识,但是父母之命,可就不见得是共识,这是教化。可还记得那登州阿云就是被迫许给韦阿大。如果就张三的法制之法而言,阿云至少是有拒绝的权力。”
“这真是太可怕了。”
文彦博不禁惊叹一声,他也反应了过来,赶忙道:“官家,此法是万万不行,它将会颠覆一切家庭伦理。”
在课堂上,张斐是将法制之法竖立成一个标准,标准肯定是死的,那就是无伤大雅。
可经富弼这么一说,这问题就大了。
如果顺着法制之法去推想的话,很快就能够得出一个结论,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将会趋于平等,而个人的自由将会放大。
那么儒家的整套阶级价值观,都将会支离破碎。
当然,也不至于颠覆。
因为道德和法律,还是有很多相通之处,张斐说儒家之法更接近法制之法,这其实也没错。
但本质上,二者也存有尖锐的矛盾,但如果是标准,就不会存有矛盾。
虽然张斐说得很隐晦,如今这黄金一代,就没有几个是迂腐之人,尤其是王安石和富弼,他们可都主持过改革变法,虽然他们始终没有跳出那个框框,但他们接受新事物的能力,也是很快的。
司马光、文彦博在这方面,是不如他们的。
王安石道:“我也认为此法不可行。”
王安石与文彦博是破天荒的意见统一。
原因竟然是因为张斐。
这。
赵顼问道:“先生此话怎讲?”
王安石道:“如果都强调个人权益,哪怕是正当的,这都会使得国家变成一盘散沙,若从法家之言,就是不顾国家利益‘’若从儒家之言,就是没有舍生取义的精神,这会使得国家变得四分五裂,其实方才我就是想与之争辩此理,但可惜那小子给跑了。”
司马光讪讪道:“这会不会就只是我们所想,也许张三就只是想表达律法的原则,他法制之法若只用于司法中,确实是正确的。”
赵顼稍稍点头,又看向富弼,问道:“富公有何看法?”
富弼道:“目前我也赞成介甫他们所言,若遵从法制之法,有许多问题都无法解决,其实张三自己在课堂也说了,目前儒家之法还是最优解。但是,他没有说完,我也不敢妄下决断。”
文彦博道:“官家,此课不能继续下去了。”
王安石立刻道:“这万万不行,他这堂课是在我们眼皮底下上的,而且场面上他还占据上风,若不让他继续下去,只会显得我们心虚,这反而会更令人瞎想。”
他的自信是无与伦比,他就认为自己是对的,一点也不心虚,他根本就怕什么法制之法。
赵顼点点头:“这倒也是,那就让他继续上吧。”
第三百五十二章 三足鼎立
如果根据张斐的法制之法论来说,那么法家之法就是超级集权,就是全由君主一人说了算,不允许一丝的忤逆。
而儒家之法,就是多了“德”治,在“法”的层面,大家是不平等的,伴随的就是,在“德”的层面大家也是不平等的,谁最大,德行就理应最高,故此他们往往要求皇帝做出表率。
这其实也是限制皇帝的一种方式。
只不过比较委婉罢了。
然而,宋朝立国特殊性,导致儒家之法是更进一步,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在如此设计之下,确实会存有许多弊病,比如说一件小事都得扯大半天,但若以史为镜的话,这就是比皇帝一个人乾坤独断要好。
也正是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在学术讨论上,是有极大的自由。
其实富弼已经点出法制之法的奥妙,但文彦博也就是提一句,不要上这课,这还是因为张斐只是一个小珥笔,张斐要是个士大夫,估计这话,文彦博都不会说。
因为限制君主,也是宋朝士大夫的目标,只不过这个法制之法,将士大夫也给限制住了,会破坏儒家的阶级体系。
话又说回来,张斐这法制之法,跟王安石的“三不”来比,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王安石的“三不”,基本上要彻底颠覆儒家。
如果说,天、祖宗、人言,都不放在眼里的话,儒家的整套体系都不成立。
但王安石最终还是启动变法。
张家。
高文茵端着糕点沿着廊道,往大堂中行去,忽见一道身影侧耳贴在窗口上,正是许芷倩。
她不禁好奇,于是走了过去,轻声喊道:“许娘子。”
吓得许芷倩一惊,回头一看,见是高文茵,忙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
高文茵小声问道:“你在这作甚?”
“我听他们在说什么。”
许芷倩说着,又哼了一声:“我就知道没这么简单,什么鸡生蛋,蛋生鸡,都是骗人的,方才刚刚回家,爹爹就赶回来拉着他谈话,没一会儿,司马叔父也来了。”
高文茵一头雾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许芷倩本想说,八成不是好事,可一想高文茵心理素质比较差,于是又道:“讲个学,八成不会有什么事,可能他又说什么惊人的话,引起爹爹和司马叔父的兴趣。”
说到这里,她又嘀咕道:“只不过为何不准我在旁听。”
高文茵不禁松得一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那我先进去了。”
许芷倩点点头。
可高文茵一进去,就觉得不太对劲,张斐、许遵、司马光就都不说话,她也不敢多言,赶紧将糕点放下,然后退了出去。
她刚出去,司马光便一脸不可思议地向张斐问道:“你你说伱想出这法制之法,是为了对付那些学生?”
这一堂课真是要命,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而且经过富弼他们讨论,甚至快变成一门思想,可是司马光让张斐去上课的,这得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问也好,一问,人都是昏的。
张斐竟然告诉他,这个法制之法,是自己想出来专门怼那些学生的。
真是太离谱了!
张斐点点头:“对啊!”
司马光眨了眨眼,突然起身怒喷道:“胡说八道,你知不知道,富公都说你这法制之法都可以开宗立派,你,你竟然说你是为了对付那些学生?”
他这嚷嚷,躲在窗外的许芷倩听得一个真切,不由得面色一惊,开宗立派?他在课上到底说了什么?
“开宗立派?”
张斐也愣了愣,“我哪有这本事,我就是因为这些天他们一直都在讽刺我没学问,不配为人师,甚至都影响还想到我岳父和芷倩,就惹得我很是不爽。
那我就在想,得讲一些他们不知道的,如果他们知道的,那我肯定说不过,故此,我就想到这法制之法。”
司马光狐疑地打量着张斐,又看向一旁的许遵。
许遵捋了捋胡须,不太确定地说道:“这也不像似早有预谋。”
这一点司马光最为清楚,是他自己想着借国子监教学,将张斐提拔上去,可不是张斐要求的。
但他兀自不敢相信,你弄个这么大的东西出来,结果竟是为了跟那群学生斗气,这简直就是杀鸡用牛刀。
都知道你张三小心眼,睚眦必报,但也没有想到已经小到这种地步,这简直是已臻化境。
不可思议。
“真真的?”司马光又再问道。
“真的。”
张斐非常肯定地点点头。
他到底是天才,还是蠢材?这点事,你至于吗?司马光紧锁眉头,忙道:“这话你可别乱说。”
张斐忙道:“这你放心,我绝不会乱说的,我要说出去了,这档次就掉了,我就是要显得我有学问。”
“!”
只有没学问的人才会这么想。司马光当即冒一头冷汗,忐忑不安地问道:“那你好生与我说说这法制之法。”
张斐立刻道:“我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就只是希望将律学提升一个境界,赋予一点点思想,但具体是该怎么说,我自己也没有想明白。”
司马光当即就傻眼了,“你没有想明白,你怎么在上面说得头头是道。”
张斐道:“我就是想着应付这一堂课,反正他们一时肯定也想不明白,糊弄过去就行了。”
司马光恍然大悟,“难怪你小子方才跑得那么快,连官家都叫不住你。”
张斐顿时是心有余悸道:“当时真的好险,富公、王学士、文公都出手了,这是我没有想到的,这弄得我是心慌慌。”
司马光焦虑道:“可是你跑得了一时,你跑不了一世啊。”
张斐道:“我正打算与司马学士商量这个问题,这课我觉得没有必要上,我这一进教室,不是老师,是敌人来着,倒不是我怕他们,但是我图啥,闲着没事,跑去与他们吵架。”
司马光一摆手道:“这已经没得商量,下堂课你是必须得上,这事你要不说清楚,可能麻烦更大。”
张斐郁闷道:“但我就准备一堂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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