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希北庆
话说至此,他是嗤之以鼻,然后清楚地吐出两个字,“恶政。在我看来,此与当年秦始皇焚书坑儒,并无两样。说是禁止在小报上议论时政,但若真让他得逞,这会使得整个文坛都噤若寒蝉,无人再敢议论时政,也无人再敢写有关于时政的文章,当然,也无人再敢反对他王介甫。”
不难听出,他的每个字都夹带着愤怒。
这也博得院内外许多人的助威和支持。
张斐又问道:“那你知不知道,你发出小报,会引发这么大的动荡。”
宋敏求摇摇头道:“我并不清楚,但我希望能引起大家的,迫使朝廷收回此条禁令。”
张斐道:“这就是为什么,你只小报上写了苏轼所言,而没有写出王学士所忧。”
宋敏求点点头。
张斐问道:“如果我说,你这是蓄意引发社会动荡,你是否承认。”
“我反对。”
“我承认。”
范纯仁与宋敏求同时说道。
张斐爱莫能助地瞧了眼范纯仁,然后道:“我问完了。”
范纯仁无奈一笑,又向宋敏求道:“宋制诰,在此之前,你与王学士的关系如何?”
宋敏求道:“还不错。”
范纯仁问道:“可否具体说说。”…,
宋敏求道:“以前他经常上我家借阅书籍。”
范纯仁道:“你借给他了吗?”
宋敏求点点头:“王介甫的才华,我一直都非常敬佩,也喜欢他写得文章,我也与他谈论诗词子集。”
范纯仁道:“你与他可有过过节,包括因公务引发的矛盾?”
宋敏求摇摇头,“没有。”
范纯仁又问道:“听说你是主动来开封府的告知李通判,那小报是你发的。”
宋敏求点点头。
范纯仁道:“为什么?”
宋敏求道:“因为我不想连累苏子瞻。”
“我问完了。”
范纯仁坐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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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敏求彻底傻眼了,方才你们那么针对王安石,怎么轮到我,就这么寥寥几句,谁……谁才是被告啊!
他并不知道,他和苏轼只不过是引出这场官司的导火索,真正的被告就是王安石,而不是他,双方争论的关键,是这条小报禁令和王安石的动机。
这也是所有人都的。
之后的李大临也是如此,上得堂来,草草被问几句,只是走个过场。
然后就直接进入结案陈词的流程。
张斐先站起身来,道:“首先,我方放弃对苏轼的诉讼,因为事实证明,他只是表达自己对于小报禁令的看法,而与小报是毫无关系,正如王学士所言,他也从未禁止别人开口议论时政。”
苏辙是彻彻底底松了口气。
我才不会谢谢你,有能耐你倒是将我治罪啊!苏轼傲娇地将脸偏到一边。
他本想借此官司,打破张斐的不败神话,哪知他就是走了个过场,啥表现机会都没有,真是失望透顶。
“其次。”
张斐又继续言道:“宋敏求、李大临是绝对犯下造袄书袄言罪,他们在知道事情原委的情况下,但只是刊登了苏轼的言论,而并没有将王学士所忧也写入其中,以此来挑拨是非,激起大家的愤怒,制造社会动乱。
虽然宋敏求对此做出解释,看似很有道理,但大家一定明白,他反对的根本原因,是因为他喜欢藏书,这是他的个人利益,而制造社会性的动乱,这是一种极端自私自利的行为。
而这,也恰恰是王学士所担忧之事。”
说到这里,他低头看了看文案,道:“在当时会议上,王安石是非常清楚地表达了这个观点,为什么他要禁止小报议论时政,是因为他担心商人为求利益,夸大事实,博人眼球,以至于造成社会动乱,给朝廷带来无尽的麻烦和消耗。
这是王学士的原话。而宋敏求所为,与王学士所言,性质是完全一致的,只不过商人图利,宋敏求是图文,为了一篇文章而杀人者,亦属谋杀,二者没有区别。”
说到这里,他抬起头来,环顾四周,继续言道:“诸位一定不要忽略,活字印刷术,乃是一种全新的技术,是能够在极短时辰内,印刷出大量的小报,它是能让一些经典文章,长存于世,但同时也能够将错误的信息,瞬间传遍整个东京,至于会引发怎样的后果,暂时无人得知,因为还没有出现过。…,
但是之前审刑院泄密一事,以及之后名士报所引发的,已经能够说明,这其中的确存有隐患。
王学士乃是参知政事,其职责是辅助圣上治理天下,而非如宋敏求一样,取悦于自己个人喜恶。我不知道知制诰的职责是什么,故此不便对此做出任何评论。
但是在预见隐患的情况下,王学士是不可能无动于衷。但是面对一种新事物,朝廷暂时没有约束之策,故此只能先禁止,但并非是完全禁止小报,只是禁止在小报上议论时政。
正如那刚刚捕获的野马,是不会马上放入道马圈中,而是等到驯服之后,再放入其中,王学士所为,何尝不是一种驯服,这不就是祖宗之法所提倡的吗?”
在坐不少人都频频点头。
在此之前,他们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
又听张斐继续说道:“而适才范司谏曾几次提及到新法,认为王学士这么做,是为了保护他的新法,我觉得这是一种非常肤浅、可笑的看法。
他竟然将朝廷的新法定义为王学士的私物,这是多么的可笑。我身为一个耳笔,也非常新法,但这并不代表我喜欢研究王学士的私物,我可没有这癖好。
我新法,是因为这是朝廷将要颁布的政策,法是天下人的法,与每个百姓息息相关,代表的也是朝廷。我不知道王学士是否有这个打算,因为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这一点,但我想说的是,即便是,确保朝廷的政策贯彻执行,这不就是王学士的职责所在吗?
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证明的,就是如果没有小报,苏轼的言论,会受到朝廷的,但不会引发动乱,如果没有小报,宋敏求的反对,会得到
大家理解和支持,但不会使得他成为被告。
这条禁令,恰恰是在确保大家可以尽情议论时政,而不用担心会引发的后果。
言者无罪的前提,是要言之有界,无规矩不成方圆,言论亦是如此。而宋敏求显然对此一无所知,并且从中作梗,以一种近乎幼稚且损害国家利益的行为,来满足自己所欲。他的每一个行为,都满足造袄书袄言罪,而他身为官员,应当罪加一等。
故此我恳请主审官,将其判处绞刑。”
第二百六十八章 赢了!
绞刑?
方才还在思考的文彦博,吓得直接是站起身来。
他没有想到张斐会这么狠。
院内外也响起一阵惊诧之声,人人是睁大眼睛看着张斐。
仿佛也觉得这不可思议。
前面那一大段结案陈词,使得在场的人都在思考,毕竟在场的不是士大夫,就是读书人,他们是有着明辨是非的智慧,他们也觉得张斐说得有些道理。
但是最后那句判处绞刑,这着实让不少人吓出一身冷汗来。
而文彦博身旁的富弼,倒是没有站起身来,他还拉了拉文彦博的衣袖。
文彦博回头看向富弼。
“宽夫莫慌!”
富弼微微一笑,道:“这场官司不过是那王介甫做的一场戏,不是为状告他人,而是为自己洗脱冤屈,你这还看不出来么。”
文彦博道:“这我之前也想到了,但若是如此,张三又怎会要置次道于死地。”
“如此才逼真啊!”
富弼呵呵笑得两声。
文彦博见富弼任地轻松,倒也得到些许安慰,于是又坐了下去。
富弼突然瞧了眼对面坐着的王安石,又呵呵道:“虽是一场戏,但对王介甫而言,也算是凶险万分,相信在此之后,他可不敢再这么肆无忌惮的上诉。”
文彦博兀自带有几分紧张,“话虽如此,但还得看纯仁的发挥,公堂上的赵相公可不是一个讲人情的主审官啊。”
不仅仅是他,在场不少人都是紧握着拳头,紧张地看着范纯仁,可见他们也知道,张斐那番结案陈词其实说得很有道理。
如果范纯仁不能有力地驳回,那宋敏求、李大临可就危险了。
但范纯仁早已经不是之前那个公堂上的雏鸟,一旦落于下风,就显得非常紧张,不知所措,只见他是一脸轻松地站了起来,先是瞧了眼张斐,笑着摇摇头,仿佛带着一丝不屑。
又听他朗声道:“一个耳笔,在数百人的瞩目之下,拷问当朝的两位参知政事,其内容还包含廷议,修法,以及未来的新政。
而他方才在堂上说得每一句话,都比宋敏求小报上的那番言论更加以偏概全,故弄玄虚,夸大事实。
但正如张三第一次在审刑院为阿云辩护说得那番话,这种情况,唯有在我大宋才能够发生。若生在汉唐,只怕这个耳笔已经是人头落地。
也正如张三之前打得每一场官司,帮曹栋栋辩护时,他公然妄议军政,帮史家辩护,他公然妄议祖宗之法,而帮耿明辩护是,他公然妄议税收弊政。
尤其是在帮耿明辩护时,所引发动荡,远比宋敏求的小报大得多。可也没有人说,禁止天下人争讼。”
张斐郁闷道:“他到底是来打官司的,还是来帮我宣传的?”
许芷倩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张斐滴咕道:“我宁可研究你,也不愿去研究他。”
……
环顾一周,范纯仁自问自答道:“就是朝廷明白,如果禁止百姓诉讼,百姓就只能将所有的怨气就憋在心里,一旦忍无可忍,就会揭竿而起。
可难道百姓争讼,为得又是天下,为得不也是自己的利益吗?不也自私自利吗?此宋敏求所为,有何区别?
张三凭借我朝圣上的仁义和宽容,站在这里大放厥词,却又诋毁这一切,真是自掘坟墓,可笑至极,不过我仍愿意下回再在公堂上遇见他,因为这就是我大宋的立国之本。
至于说王学士对那活字印刷术之忧。”
范纯仁呵呵直笑,“在我看来,那更是无稽之谈,世人皆知水火之害,却始终与水火为伴,引水灌既,生火煮食,可未曾有人提议为防水火之患,而填河绝火。
只用庸才才会将愚公移山,用在治国之上,真正的贤臣,会用合适政策,将新技术用于治国,利于治国,而非是谈之色变,畏之如虎,弃之不用。
在纸张出现的时候,没有人这么说过,在笔墨出现之时,亦没有人这么说过,自古以来,普天之下,也只有王学士这般担忧过。
然而,他的担忧,却引发了一场更大的动荡,这与他口中所忧,真是自相矛盾,令人费解啊!”
司马光抚须道:“言之有理。”
王安石双目睁圆:“呸!甚么道理,他这只是夸大事实。”
司马光反问道:“你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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