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希北庆
司理院提供的账目情况,与我所查,是完全吻合。
为什么会这样?就是因为王知县将那些大地主的田亩税,几乎都平摊给了普通农户,其中如耿明这样的二等户是涨幅最高的。
因为二等户有钱,但没有权力和地位,而且大家都平摊一些,他们就还能够忍受住,也不至于闹事。
而用的手段,方才刘东和耿明都已经说得非常明白清楚,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人质疑,他们多交的那些钱,到底算什么?”
范纯仁道:“这都是韦愚山干得,与王知县有何关系?”
“范司谏先别急。”
张斐笑道:“我这里还有一份文案,哦,也是司理院提供的,是关于这两年,开封县处理的田税的诉讼。”
许芷倩立刻给他递上。
张斐拿着文案一扬,“王知县处理的田税纠纷,是前任知县的三倍之多,处罚之力度,也是远超过前任,经常用板子招呼所谓的‘刁民’,铁面二字,那是当之无愧。
但无私呢?可是未必。全都是处罚二三四等户的,其中涉及一等户的案例非常少,即便有,判决也都是有利于一等户的,是无一例外。”
说到这里,他将文案递给过来的文吏,又继续说道:“王知县的升职诀窍很简单,就是他给予大地主、大乡绅极大的宽容,任由他们兼并土地,同时又给予二三四等户非常严厉司法监督。
他用所谓的执法必严,就是迫使二三四等户分摊了大地主的偷税漏税,然后有用怀柔伎俩,赢得那些大地主的好感,当他需要钱兴修水利,大地主都愿意捐钱,大家是心照不宣。
故此王知县的政绩,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出色’,做了事,还不花朝廷的钱,朝廷不升他升谁。但他真的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啊。
我也相信王鸿可能真是没有收过别人的钱。
但我想问各位一句,多少钱是可以买到开封县知县的职位?”
院内是一片鸦雀无声。
原来如此!范纯仁这才恍然大悟,但他也马上质疑道:“这最多也只能算作王知县为官不正的左证,而不能算作王知县贪污受贿的证据。”
道理大家都听明白了,但公堂之上,讲得还是法律,光凭这一点,你告不了贪污受贿罪,最多只能算是一个左证。
张斐笑道:“所以我告得也不是贪污受贿罪,而是故出人罪。”
范纯仁一时语塞。
通常来说,故出人罪都伴随着贪污受贿,私相授受。
但是,从《宋刑统》的解释来看,这就不是一个必要条件。
常理是不能替代律文的。
张斐环目四顾,朗声道:“母庸置疑,王鸿王知县绝对是一位能力出众,拥有丰富审案经验的官员。
而且他在催缴税收期间,也判决过很多税收诉讼的案子,他是不可能因为催缴税收,而忽略了耿明的冤情。
那么就只有一个原因,就是王知县他企图包庇韦愚山。而从汴京律师事务所耳笔一案,以及刘东的遭遇,也不难看出,他其实是一个惯犯,百姓的确是受迫于大地主,但王鸿却拿着表面上的证据,驳回百姓的诉讼,可见那个驳回只是王鸿的一种习惯,这甚至比特殊照顾还要可怕。
他仁政爱民,爱的是大地主、大富绅、大乡绅,他执法严明,严的自耕农、小工匠,小市民。
他的爱与恨是如此的矛盾,也导致方才审问的时候,处处充斥着矛盾,让人也分不清他到底是个好官,还是个贪官。但只要将这个‘民’区分开来,那么一切都能解释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韦愚山绝对是发自内心地欣赏他,但他的欣赏,恰恰就是王鸿作恶的证据。
除非朝廷将‘仁政爱民’、‘藏富于民’写入《宋刑统》中,并且写明这个‘民’只指富绅、大地主、乡绅,否则的话,王鸿绝对犯下了故出人罪。”
“杀了这狗官!”
“狗官!”
“要不判这狗官故出人罪,天理何在!”
……
门口的市民突然如疯了一般,举臂高呼,歇斯底里,咬牙切齿。
怨气滔天。
就还是那句话,民不患寡而患不均。
你真要政绩,你狠一点,也行,你一视同仁,对每个人都横征暴敛,你就是再狠一点,百姓也不会这么生气。
结果你还让低等户去分摊高等户的税收。
这简直比贪官还可恶。
院内则是一片死寂。
唯有王安石盯着对面的司马光,嘴型一直保持着“藏富于民藏富于民藏富于民”。
气得司马光直接将脸偏到一边去。
可惜王安石只能憋着笑,外面情绪这么高,他也不好意思哈哈大笑。
但此案审下来,他很爽,这笔买卖做得太值了,简直是超额完成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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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纯仁到底不是个职业耳笔,他也是个官员,外面喊得那么响,他要辩的话,可能会毁了他爹的名誉,关键他是无力反驳这罪名,只能去巧辨,这意义不是很大。
他只是摇摇头,就坐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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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七章 彼岸
相比起吕公着,这赵捑鸵痈罩保绕涫窃谒痉ǚ矫妫筒换峁思澳敲炊啵迷趺磁校驮趺磁校筒换崴翟勖撬较略偕塘恳幌隆�
事实都已经摆在面前,就没什么可商量的。
这个判决,也赢得了门口百姓的欢呼声,甚至都有人喜极而泣。
因为这让他们看到了一丝丝曙光。
那耿明也好,刘东也罢,他们都不是个例,而是一个普遍存在的现象。
衙前役,土地兼并,这都是一些社会问题,而且变得愈发严重,使得许多人看不到出路。
故此这一丝微弱的曙光,对于他们而言,都是那么得宝贵。
百姓们当然非常开心。
这必须庆祝。
但是官员们可就不那么开心,许多官员是阴沉着脸在第一时间就起身离开。
他们其实并不在乎王鸿的生死,他们更多是在乎一个小小耳笔,竟然能够直接将赤县知县给拉下来马来,要知道在官场王鸿也不是一个个例。
这令他们是忧心忡忡啊!
以前只要防着上面的督查,如今下面还得防一手。
你叫他们如何开心?
“让让,让一让。哎幼……别挡着啊!”
王安石也是第一时间起身,但不是回家,而是往对面走去,可惜被急着离开的官员们,给挡住了去路,只见他目光在人群中四处搜索着,可惜还是未能发现那道熟悉的身影。
“唉……又让那老头给跑了。”王安石很是沮丧地叹了口气。
吕惠卿走了过来,笑呵呵道:“恩师勿恼,这总会见面的。”
王安石懊恼地摆摆手道:“但现在我是兴致盎然,就想跟那老头聊一聊啊!”
他找得不是别人,就是他的老冤家司马光。
藏富于民,这是司马光的一个极其重要政治理念,双方也为此争执不下于百回,故此王安石此时此刻非常想找司马光拌拌嘴,这种渴望,是十分强烈。
只可惜司马光也想到这一点,赶紧开熘,就不给王安石留下机会。
“……有时候,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可是我,有时候……”
张斐倒是没有在乎那些官员警惕、愤怒的目光,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沉浸在自己世界里,一边收拾着文案,一边晃动着身子,哼着属于胜利的歌曲。
低调?
低调有用吗?
那些官员又不是傻子,这都已经打到家门口来了,难道还掩耳盗铃?
打赢官司,本就应该感到开心,关键这里面还有着复仇的快乐。
打波!
一旁的许芷倩,都已经习惯了,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轻快地收拾着文案。
“咳咳!”
两声咳嗽声,打断了那胜利的旋律。
张斐抬头一看,只见韩琦、富弼站在桌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赶忙停下手中的活,拱手道:“小民见过韩相公,富公。”
韩琦打量了下他,见他志得意满,不禁呵呵道:“你小子可别高兴的太早,你难道就没有发现,你现在已经成为了很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是如鲠在喉,不除不快啊!”
说话时,他目光还左右瞥了瞥。
张斐也左右看了看,然后就是更加嚣张地说道:“这就是他们屡屡败在我手里的原因,再来一次,他们还是得输,故此我无所畏惧。”
韩琦一愣,这真的就比他年轻时还要嚣张了,好奇地问道:“此话怎讲?”
富弼也是侧耳相闻。
你这嚣张的底气,到底是来自哪里?
张斐笑道:“因为这一切都其实都与我无关,对付我,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只会让他们自己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别说韩琦、富弼,就连许芷倩都侧目看向他,这不要脸的话,你也说得出口?
官司打完,就与你无关了。
谁信啊!
富弼笑问道:“与你无关?”
张斐点点头道:“当然与我无关。”
富弼一本正经道:“老朽愿闻高见。”
张斐笑道:“其实我对面坐着的是谁,都改变不了结果的,但如果让王鸿来审此案,不管我对面坐着的是谁,我都一定是输。上回在开封县衙,我就是败的是一塌涂地,王鸿甚至都没有给我开口的机会。”
富弼和韩琦相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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