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希北庆
刘东道:“俺就将田地卖给韦员外,换了钱给俺娘治病,可是隔年衙差上俺家来,又让俺缴纳二十五亩田税。”
张斐皱眉问道:“你当时没有与对方签订契约吗?”
刘东道:“俺……俺签了,但……但是当时那韦员外的人和那立契的牙人告诉俺,若是到官府去立契,可得交很多很多税钱的,就让俺私下跟他签订一份契约,他给俺钱,俺给他土地,那十五亩田地的税钱,也是他缴,不用俺缴,俺……俺也不太敢去官府,就答应了。”
张斐道:“契约上可有写明这一点。”
刘东是直点头,“有写明,故此俺才答应的。”
张斐又问道:“当时你就没有跟那衙差说明这一点,亦或者去找那韦员外?”
刘东点头道:“俺说了,俺也拿着契约给那衙差看了,但是那衙差都不认,俺又去找那韦员外,可是韦员外的人告诉俺,如果告官,俺也要受到惩罚,还得罚很多很多钱,俺……俺就不敢去告官了。”
官员们个个面无表情。
百姓们却是个个咬牙切齿。
可见他们心里都有数,这不是个案。
张斐从桌上拿起一张契约来,道:“主审官,这就是刘东当初与韦员外签订的契约。”
“呈上。”
……
钱顗听罢,稍稍松得一口气,低声向范纯仁道:“看来他还是留有余地,没有将事情做绝。”
范纯仁道:“他若真不留余地,那他也不可能赢的。”
宋朝规定,任何田宅交易,都必须缴纳百分之四的契税,实际上可能比这多一些,缴了这契税,就能够得到官府的印章,有了官契,就能办理土地和税赋的转移手续。
但是很多人,为了逃避这契税,就私下签订契约,这种契约,被称之为白契,而有官府印章的就叫做红契。
显然红契更具有法律保障的。
许多地主就利用这一点,忽悠那些急缺钱的百姓,私下交易,结果就是“田离赋留”。
但官府到底也是秉公办理,你逃税你还有理吗?
其实还有很多百姓,是无缘无故多了一部分税钱,有些是因为一些农夫将田地私下卖给地主,自己就跑了。
地主又不认这地的税,官员要政绩,通常就是各种巧立名目,将这些税钱平摊给附近百姓。
张斐没有找这种人来,显然还是给朝廷留了一条底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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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到底是白契。
此案的关键,也不在于白契和红契。
张斐又向刘东道:“故此你去找汴京律师事务所计税?”
刘东点点头。
张斐道:“汴京律师事务所的耳笔,又是如何跟你说得呢?”
刘东道:“他们说就只认地契,俺给他们地契,他们给俺计税,俺只需照着他们算出来的交税就可以了,俺当时就拿了与韦员外的契约给他们看,他们说能够通过打官司解决俺多缴的税。”
范纯仁听到这里,就想喊“反对”了,说好不为自己洗白,结果洗得这么过分。可又见赵捥煤苋肷瘢荒茉菔弊靼铡�
张斐又问道:“之后呢?”
刘东道:“之后俺就跟那收税的衙差说,俺多交了税,俺要打官司,当时那衙差也没说什么。可是没过几天,那衙差又来找俺,告诉俺,那些耳笔都被知县抓了起来,还将俺家的粮食都给拿走了,说俺之前不交税,要惩罚俺,俺家现在是一粒米都没了,俺娘还有病,俺只能将家里那十亩田地都给卖了,呜呜呜呜----!”
一提到粮食和土地,他又哭了起来。
得亏那些衙差做的绝,为了报复他,直接将他家的粮食都给收走了,不然的话,他也不敢来这里作证。
被逼到绝路上,无路可走,只能豁出去了。
“这真是一个狗官。”
“是呀!张三为咱们百姓做主,又没说不交税,只是说不多交,这他们都不让,真是欺人太甚。”
“这我早就想到了,要是张三帮咱们计税,那些官差又怎么多收咱们的钱啊!”
……
门口围观的百姓是对此议论纷纷,狗官污吏是不绝于耳。
里面坐着的官员,脸上是一阵红,一阵白。
王鸿更是咬牙切齿,你们这些刁民……啊……
……
“肃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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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围观的百姓,这才渐渐停止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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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刘东下去之后,赵捰挚聪蚍洞咳剩路鹬浪谢耙怠�
果不其然,范纯仁立刻站起身来,“主审官,张三显然是在为自己洗脱冤屈,这对王知县不公平,也有违他自己的承诺。”
事实摆在面前,他也不好说刘东不对,他只能说张三不守信用,不讲武德,你说好不为自己洗白的,结果不但洗白,还给宣传上了。
简直无耻。
“我没有。”
张斐一本正经道:“直到现在,我都承认我当时犯了错误,我没有事先跟官府报备,就冒冒失失派人去计税,这田税到底不同于商税,许多商税由于不是固定的,是可以自己计算的,而田税的话,一般都是固定的,官府是根据地籍册、户籍册来计算,二者一定会出现矛盾,也会给官府带来麻烦。对于朝廷的判决,我是心服口服,我也是第一时间上缴了罚金。”
不亏是耳笔之人,给自己定罪,都这么条理清晰,比朝廷的说法,要更令人信服。
确实如此。
田税多半都是固定的,官府是统计好了,再去收,结果你插一竿子进来,当然会引发矛盾。
商税不一样,商税是变动的,商人自己也算,雇个人算,不很正常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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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斐回答道:“敢问主审官,王知县驳回耿明的状纸,同时派人严惩汴京律师事务所的耳笔,这其中最大的受益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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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反对!”
范纯仁直接蹿了起来:“这只是张三的推测,不足为论。”
他已经知道张斐要干什么了。
王鸿也反应过来,激动地嚷嚷道:“他冤枉我,在审理耳笔一案时,我根本就没有考虑到韦愚山。”
这他真的是被冤枉的,他都不知道这刘东是谁,怎么可能会想到韦愚山,他就只是想惩罚张斐。
张斐正色道:“这可不是推测,事实已经证明,韦愚山就是这两个案子的最大受益人。关键王知县在处理这两个案子上的理念是极为矛盾的。
在处理汴京律师事务所一案时,王知县强调的税收,但在耿明一案中,他偏偏又忽略了税收,而且还是数千亩土地的税收。
而范司谏的理由,是王知县由于催缴税收,而忽略了耿明一案的冤情,而耿明一案的关键也在于偷税漏税,那么根据范司谏的理论,就是王知县因为催缴税收,而忽略催缴税收。这就好比范司谏现在用他的推测,来反对我的事实论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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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纯仁是急得一脑门子汗,他就没有想到张斐会将这两个案子合在一起打,因为这不是事实,这两个案子本身是没有任何关联的,对此他也是根本就没有准备。
但问题是,经过张斐这番辩论,韦愚山还就是最大的受益者,而且王鸿的对待方式是截然不同的,怎么可能不让人怀疑。
这一下就被打得是晕头转向。
只能说他还不够了解张斐。
这一报还一报,必须得冤枉回去。
不然怎么解这心头之恨。
因为正常将他告进去,他可能会心服口服的,心里的怨气就不会那么大。
对于耳笔之人来说,只要这手段合法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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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斐又问道:“那主审官认为,当时那些耳笔的行为,真的是十万火急,刻不容缓的问题吗?要不马上解决,就会引发大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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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斐道:“可是王知县却是以雷霆万钧的方式,去扼制此事,甚至都不经调查,这显然是一种心虚的表现,害怕真相被揭露。不过王知县非常聪明,他故意夸大事实,上报朝廷,一再强调税收乃是国之大计,这显然是借税收来威胁朝廷。”
这个罪名可就大了。
“反对!我反对!”
范纯仁真的急了,“这都是你的推测。”
“我是有根据的。”
张斐道:“王知县在处理这两个案子的理念上,虽然存有极大矛盾,但是其脱罪的手段,却又是如出一辙,都是利用催缴税收为借口,可见他是一个惯犯。
因为王知县知道目前财政困难,朝廷最担心的就是收不上税来,故此他只要用这一招,朝廷也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朝廷大臣也都担心自己俸禄发不下来,事实也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胡说八道。”
“简直就是一派胡言。”
“你个耳笔,真是无法无天,竟敢在公堂之上,侮辱朝廷大员。反了!这真是反了!”
……
急了!
全都急了!
两边的官员这如何还坐得住,自己莫名其妙就成从犯了,纷纷站起来怒斥张斐。
可门口的百姓却在同时喊道:“真是个狗官!”
“就知道欺负俺们百姓。”
“你个狗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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