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烬天下 第471章

作者:榭依

“这是国舅爷的命令,你不会想要抗命吧?”军爷冷哼一声,根本不理会对方的难处,马头调转就准备扬蹄离开,不怀好意的提醒,“三天内必须全部撤走,明儿一早铁骑营的沈都统就会过来监督,我奉劝你们说话小心点,太上皇百岁诞辰是喜事,不要惹得沈大人生气才好。”

管事的识趣的闭了嘴,即使心中叫苦不迭,脸上也只能摆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笑脸相迎,萧千夜略一思忖,沈眠岁贵为国舅爷,他的父亲沈万康又是辅佐太上皇夺回皇位的功勋元老,那么沈家相较于婆门岛,就和郭佑安相较于中原一样是举足轻重的存在,既然自己人做不了皇帝,推女儿上位做皇后,染指军队,牵制皇权,以外戚干政揽获大权就是一件所有政客都会不约而同去做的事情。

这种似曾相识的场面让他头疼的揉了揉额心,不同于郭佑安至少还有个势均力敌的贤亲王牵制,也不同玉龙傅代代单传家中无以为继的窘迫,沈眠岁是婆门岛实打实一手遮天的皇亲国戚,且不提这个国家到底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隐情,自己倒也犯不着直接和军队起冲突。

想到这里萧千夜往大河的远方望去,想起第一次在螺洲湾的九重天塔见到沈眠岁时候的画面,虽然坐在次席的位置上,但那无疑是个老谋深算之辈,举手投足尽显圆滑客套,连面对重岚那种谈之变色的人物,沈眠岁也是一副笑脸迎客不慌不忙的模样,这样一个稳重的人,会在太上皇百岁生辰宴前夕不顾礼数的将各地赶来祝寿的宾客撵走,无疑说明沈眠岁此刻一定遭遇了让他无暇顾及表面工程的大事。

沈眠岁的背后有来历不明的魔教势力,若非这次云潇用激将法逼得蚩王出手,想必没有人能在那种大佛的震慑下稳占上风的逼着他继续逃跑,那么眼下他最可能做的事情,就是不顾一切的返回那枝城寻求帮助,这条大河四通八达,巨鳌一定还潜伏在水下,遣散新洲港,就是为了给巨鳌让路!

正如他猜测的那样,此时沈眠岁的巨鳌正从七界山下缓缓入水,沿着河水奔腾的方向往帝都那枝城前进,在经历那场忽如其来的袭击之后,即便是在山海集混迹多年的老江湖,沈眠岁也疲惫不已的瘫在蜃楼的靠椅上按着胸膛才能勉强平复呼吸。

在他的对面,太羲皇朝的白璃玖公主呆若木鸡的站在窗边,一双眼睛仿佛失去了灵魂,只是直勾勾的看着空无一人的集市,她的大脑一片混乱,从螺洲湾扑朔迷离的惊变,到金莲空间里不知尽头的漂流,再到婆门岛扑面而来的焚香气息,她似乎是在做着一场格外清醒的梦,直到不久之前一场毫无预兆的暴雨从天而降,那些细细的雨,青色的竹叶,由缓及迅,由轻及重,一瞬间就将这座名为“自在天”的集市拉入黑夜,为了保护巨鳌,沈眠岁的属下长宴当机立断拿集市里的普通人挡了刀,这才让他们平安脱险,得以潜入水中。

这场雨来势汹汹,带着逼人的神力,让巨鳌发出悲鸣,而散去之后,整个自在天不见一丝雨滴痕迹,连漫天飞舞透着摄人清香的竹叶也不见了踪影,一切都像是她的幻觉,娇纵跋扈的公主只感觉自己的脑袋变成了一个正在不断敲打的木鱼,一直有嗡嗡的噪音持续不断的传出,下意识的将手伸出窗外,似乎是想从空气里找寻那场雨的蛛丝马迹。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那只巨鳌“桃花源”现在何处,除了寸步不离保护她的盲女,她的侍女侍卫,还有无数的男宠全都失去了联系,沈眠岁虽然对她客客气气,但经历这么多惊心动魄的突然事件之后,他也如烂泥般一动不动的斜靠在躺椅上,半句话也不想多说。

水下没有光线,集市更是死寂到可怕,只有白璃玖的呼吸一声比一声沉重,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恐慌失态的大喊了出来,沈眠岁被她吓了一跳,虽然面上闪过一丝不耐烦,语气还是立刻就温和的安慰了几句,白璃玖抱着头蹲在角落里,第一次感到恶寒一阵阵不受控制的从全身的每个细胞里渗出,让她难以自制,不顾身份的往桌子底下钻了进去。

沈眠岁懒得阻止,长宴也只是冷眼旁观,还是盲女镇定的扶着自己的主子连拖带拉的回房休息去了,许久,沈眠岁向后仰到,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声音沙哑的问道:“长宴,还有多久才能抵达新洲港?”

长宴淡然的看着下方的集市,回道:“如果半途没有人阻止,应该三天左右就会到了,我已经传令给那枝城外的铁骑营,让沈都统尽快将码头的闲杂人等全部遣散,好让巨鳌能暂且停靠休养生息,不过眼下太上皇百岁诞辰将至,事发突发,属下顾不得礼数,还请二爷见谅。”

“礼数……呵呵,都这种性命不保的时候了,谁还顾得上礼数不礼数的?”沈眠岁自嘲的笑了,用力揉着眉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咬牙,“苍天部竟然敢背叛龙傅!此番若非苍礼临时倒戈,螺洲湾外有龙武 卫把守,金莲里养着半兽人,深海里还有无数庞大的海兽,怎么可能一败涂地!别云间到底在搞什么,先是文舜再是龙傅,他们是不想做生意了?”

长宴根本没有看自己的雇主,对他的话也提不起丝毫兴趣,敷衍的回道:“别云间是商人,商人本就唯利是图,且不说那两位眼生的公子是什么来头,单是重岚搅局就足够他们把责任撇的一干二净了。”

沈眠岁越想越头疼,自言自语的嘀咕:“重岚身边那两个人,莫非真的是上天界?”

“女的不清楚,男的应该不会错了。”长宴的眼眸终于严厉,沈眠岁迟疑的望过来,奇怪的道,“女的?”

长宴叹了口气,慢条斯理的分析:“从金莲空间通道撤离之前我曾观察过,和唐爷进行第一场对战的那位小公子应该是个女人,虽然不清楚原因,但秀爷曾单独把她引开,不知道在调查什么,之后没多久秀爷就突然和另一个人起了冲突,那个人一动剑,身上的神力流转就极为特殊,和六欲顶残留的上天界之息极为相似,但好像又有些微妙的差异,他未必是上天界的人,但一定是和上天界息息相关的人,这样身份的人……二爷应该有数他的身份吧?”

“难道是……飞垣的那个人?”沈眠岁脱口追问,脸色唰的一下苍白如纸,之前各种被忽视的细节一一浮现在眼里串联成线,“重岚去过飞垣,他的那只巨鳌之前也是在飞垣做生意的,难道是传说中击败了夜王,和战神帝仲并存的萧千夜?难怪他要整顿山海集,山海集在飞垣贩卖毒 品,搅得乌烟瘴气,我还以为只是危言耸听,原来传闻是真的!难怪苍礼会叛主,得罪重岚兴许还能活,得罪上天界,那就是跑到天涯海角也躲不掉啊!”

长宴笑眯眯的转过来,面不改色的说着让沈眠岁心跳骤停的话:“二爷难道没发现,刚才那场暴雨中渗透的神力也是来自上天界?而且更纯、更强,应该是本尊亲自出手了。”

沈眠岁只感觉喉咙被看不见的手掐住,窒息的无法开口,长宴也是低头垂目,许久才道:“二爷也不必太担心,上天界要整顿的是黑市,山海集此番元气大伤,侥幸没来螺洲湾的巨鳌之主们肯定也不敢再冒头做生意了,等消停个几年风头过去,赚钱的方法也不差黑市一条路。”

“他们不会继续追杀我?”沈眠岁还是不放心,长宴的眼里是狡黠的光,呵呵笑起,“若是要下狠手,刚才那阵暴雨就能直接摧毁婆门岛了,真让我意外,我以为上天界个个都是冥王那种下手没点轻重,所到之处寸草不生的疯子呢,原来还是有心慈手软之人嘛。”

沈眠岁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长宴大步走出了蜃楼,摆手:“二爷先休息吧,我出去转转。”

第1144章:发迹史

自在天是这座蜃楼的名字,也是取自关于魔佛的波旬的传说,沈眠岁自幼受到父亲的影响,从读书识字起就对魔佛有着近乎疯狂的痴迷,五十年前婆门岛战火纷飞,碌碌无为的昭宗面对各地藩王的逼宫,文武百官阳奉阴违各自为政,早已经在心中暗自揣摩谁才是最后的赢家,为此拉帮结派架空了皇权,走投无路之下,昭宗只能另辟蹊径向当时的首富沈万康求助,希望借住其丰厚的资产东山再起。

沈万康家境优越,很小的时候就多次往返山海集,虽然自己没能被巨鳌青睐成为巨鳌之主,但一张圆滑的嘴,加上八面玲珑的性子,让他在极短的时间里拉拢了一大批来自五湖四海的狐朋狗友,流岛独自闭塞,信息流通缓慢,但黑市的任何消息都如龙卷风一般迅捷猛烈,沈万康就是从这里获知了关于魔佛的事宜,深信不疑很快就成为一名忠实的传教士。

山海集给本就富贾一方的沈家带去了更为丰厚的利润,到了沈万康三十岁的那年,沈家已经摇身一变成为婆门岛的首富,但自古士农工商,商为末端,即便手握数之不尽的财富,沈家的子孙在功名利禄方面始终差强人意,好在昭宗的统治就如败絮般摇摇晃晃,精明的沈万康右右逢源,倒是招揽了不少有权势的人各取所需。

就在他也和所有人一样紧密关注着婆门岛风起云涌的局势变化之时,昭宗竟然主动找上门来希望其能出手相助,这可是沈家祖上从未有过的光辉历史,沈万康受宠若惊,但也明白这个皇位朝不保夕,就在他左右为难之际,一个大胆的想法忽然间涌入脑中——魔佛!六欲顶的魔佛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传说如果其真身能苏醒,那将是能匹敌上天界的存在!

上天界的传闻由来已久,但即使流岛打的兵荒马乱满目疮痍,那些所谓的神明也从未现身过,魔佛不一样,他曾在山海集亲眼见过魔佛的威力!

于是沈万康鬼使神差的答应了昭宗的请求,并在第一时间向六欲顶的魔教总坛求助,很快魔教的左祭司亲临婆门岛,提出了两个条件,第一,必须将魔佛波旬奉为唯一正统的宗教,让全境百姓按照教规礼佛拜佛,第二,需要沿着帝都那枝城建造大庙十八座,小庙一百零八座,驻寺的信教僧侣人数不得少于十万人,这种国破家亡的关键时刻,左祭司提起的这两个条件在昭宗眼里简直不值一提,当下点头允诺,双方一拍即合。

在那之后的五年时间里,也不知道左祭司到底用了什么法子,原本从全境各路率兵攻打那枝城的藩王军一个接一个的土崩瓦解,每攻下一座城池,就会遭到全城百姓的疯狂抵制,失去了民心的叛军犹如釜底抽薪,到了第八年,伴随着最强的一支反王大将无端病死,这场改朝换代的危机终于彻底落下帷幕。

长宴的眼睛微微笑起,回忆着昭宗扬眉吐气重新走上皇座的那一天,年近半百的帝王此生第一次发出洪亮的命令,撤藩剥权,将叛军收编,一部分不服从的人被就地处死,血淋淋的人头直接耀武扬威的悬挂在那枝城门口,无数血色因幡在烈风中飞舞,他身着璀璨的龙袍亲自走出城门,一个国家的帝王单膝跪地恭敬的迎接来自六欲顶魔教的左祭司。

这一幕,或许也深深震撼了帝都百姓的内心,自那以后,波旬理所当然的成为了婆门岛的国教,按照约定的那样,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一晃又是五十年过去了,如今的昭宗已经成为太上皇,即将迎来自己的百岁诞辰,而当年的第一功勋沈万康被封为了护国公,御赐了一座堪比皇宫的巨大府邸,他的儿子沈眠岁不仅有着富可敌国的资产,同时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成为了被巨鳌选中的黑市主人,甚至他的女儿慧静皇后病死之后,年仅十六岁的孙女继续入宫,依然稳稳的被册封成为继皇后,沈家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只能靠钱拉拢权势的商贾之家,而是成为手握实权,婆门岛说一不二真正的豪门。

在这个国家欣欣向荣的背后,魔教的势力也在快速膨胀,有了昭宗的承诺和沈家的力挺,婆门岛大至都市,小至村落都建造了供奉魔佛波旬的寺庙和神龛,六欲顶在无声无息的汲取着这座流岛的生命,大佛之影笼罩在群山之巅,俯瞰着脚下渺小的人类,等待着魔渡众生的那一天。

沈眠岁比他的父亲沈万康更加痴迷魔佛,他多次散尽家财为那枝城外的十八座大庙进行翻修维护,一次比一次兴师动众,一次比一次开销巨大,但他仍觉得自己不够虔诚,大概三十年前,沈眠岁认识了鼎岛的龙傅,在此之前虽然也有巨鳌之主参加的十方会议,但由于巨鳌相隔甚远,所以还是如一盘散沙,直到他们联手之后,如今的十方会议才成为钱滚钱的香馍馍。

沈眠岁的野心也比他的父亲沈万康更大,一个婆门岛显然不能满足他传教的决心,这三十年,他借着自己巨鳌之主、十方会议二把手的身份去过很多地方,每到一处都会竭力宣传魔佛,而这次他之所以会在那么危急的关头仍叮嘱自己救走白璃玖,无非也是想借机卖个人情给人家,好继续自己的传教事业吧。

可惜事发突然,他虽然从苍礼手中拿到了两枚开启金莲空间通道的银币,但也来不及在三百多只发疯的巨鳌堆里快速找到白璃玖的那只桃花源,最后只能退而求其次直接带着吓到瘫软的公主进了沈眠岁的自在天,好在她身边的盲女竟然能绝境逢生逃出一劫,要不然他们带这着个被吓傻的女人,一路上肯定要被吵得脑袋疼。

但太曦列岛确实是一座令六欲顶垂涎欲滴的流岛,这些年他跟在沈眠岁身边也在暗中观察白璃玖,试图能从她的身上下手获取太羲皇朝的信任。

毕竟一座流岛是否强大看的不仅仅是面积和历史,还有隐藏在深处、独一无二的特殊灵力,那才是六欲顶真正想要的东西,无根之人虽能引出这份力量,凝聚成强大的星沉之术,但他们必须身处流岛之上才能利用这份力量,六欲顶不一样,六欲顶能彻底将其据为己有,让最为虔诚的信徒获取大星之力!

可惜白璃玖自从离开太曦列岛之后简直判若两人,平日里除了和男宠寻欢作乐以外,从出生就什么都不缺的公主几乎对其他事情提不起半分兴趣,而即使知道白璃玖是什么样的人,作为教主之下、大祭司之上,最为不为人知的神秘掌教者,他也不想牺牲色相去勾引一位声名狼藉的公主。

想到这里,长宴终于停下脚步若有所思的扫了一圈空荡荡的集市,不同于其它的巨鳌之主一门心思赚钱,沈眠岁的自在天则更多的在宣传魔佛,所有的商铺门面上都用金粉涂抹着六欲顶的图腾,大堂正中心一定有供奉波旬的神龛,就连空气的味道也是和婆门岛如出一辙的焚香味。

从金莲空间出来之后,由于巨鳌受惊,他们原打算在七界山暂时休息,正好太上皇寿辰将近,沈眠岁作为国舅爷理所当然要回去主持大局,万万没想到才消停了没几天,忽然间一场带着强悍神力的暴雨不期而至,当时他就在蜃楼的房间里,眼见着万里无云的天空一瞬间被乌云覆盖,随后灵力汇聚的闪电重重砸在蜃气的屏障上,立刻无形的结界就出现了肉眼可见的玻璃裂缝,并在数秒之后轰然炸裂,让隐蔽在七界山下的巨鳌暴露了踪迹。

当第一滴雨水落入自在天的那一秒,他就知道来人不是泛泛之辈,很快雨势如瀑布灌入,青色的竹叶更是利刃一般将扫过的所有建筑割裂切断,他在蜃楼顶端风声鹤唳的观察着,这股力量……这股力量和六欲顶残留的上天界冥王之力极为相似,三百年前正是冥王的意外搅局让召唤波旬真身的祭祀大典中断,不仅功亏一篑,六欲顶也被血洗的寸草不生!

不能硬拼,这是他脑子里毫不犹豫得出的结论,但再仔细观察,他发现无论是雨滴还是青竹都精准的避开了人群,这位来历不明的上天界本尊似乎和当年的冥王不一样,于是他立刻找到了逃生的方法——他把巨鳌上的人用作挡刀的肉盾,逼着对方主动收敛了攻势,又引出蛰伏在城市的大佛之影,以数百万无辜之人的生命作为筹码,终于,对方将战线抬升到了半空中,而他则借机催动巨鳌躲入了大河之下。

只要不是冥王那种杀红了眼就会片甲不留的疯子,那么整个婆门岛都是他的人质,他有把握全身而退,至于沈眠岁……婆门岛的灵力已经被六欲顶吸收的差不多了,该弃卒保车的时候,他会和别云间的苍礼做出一模一样,毫不迟疑的选择。

第1145章:长宴

提到苍礼,长宴忽然停下了脚步,作为沈眠岁的护卫,他和龙傅的护卫苍礼其实也是相识多年的老朋友了,若说二者有什么不同,那么别云间的目的是赚钱,他们和各种势力都有不错的合作,绝对的利益至上,而魔教的目的则为传教,相比金钱,更多的是收揽人心,既然两边井水不犯河水,自然和睦相处各取所需。

此次苍礼的背叛其实早有预兆,因为重岚的忽然到访很明显是不合常理的,就算龙傅为了那个一只脚踏进棺材里的宝贝儿子愁的顾不上螺洲湾的反常,作为和他唇寒齿亡的苍天部统领,苍礼也万万不该一点不提醒,甚至大有袖手旁观坐山观虎斗的架势。

最让他意外的人其实还是和苍礼一起从另一条金莲空间通道里逃走的解昭秀,虽然沈眠岁说过龙傅为了救儿子的命大费周章的请来了秀爷,但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又是以什么样的身份来的就无人知晓了,自己倒是一直有意无意的暗中打听,可惜也没什么有用的消息。

秀爷毕竟是连教主亲自邀请都不给面子的一口拒绝的人,这个拥有着超过三千年寿命的无根之人身上,有着太多太多令人费解的秘密。

想到这里,长宴只是抬手揉了揉眉头不再多想,继续沿着空荡荡的街道走到巨鳌的脑袋上,两度受惊的巨鳌正瞪着一对圆滚滚硕大的眼睛直勾勾凝视着前方,龟速往前游动着,他认真检查了一下巨鳌的状态,勉强松了口气,若非自己用了一条发光的文瑶鱼引路,只怕这大块头会一脑袋栽进河底撞个头破血流吧?

他竟然有几分庆幸,传说拥有着统领万兽之力的夜王在几年前败北,被一座叫飞垣的坠天流岛永远的困在了地基最深处,成为拉拢其不会再度碎裂的支柱,所以几天前那场神力浩瀚的暴雨一定是来自其它上天界之人,否则统领万兽的能力会让巨鳌一瞬间俯首称臣,所有人都只能束手就擒。

来的会是哪一位呢?上天界的传说并不多,本尊露面的时候更是少之又少,怎么会好端端的在这种节骨眼上出现在婆门岛,而且目标直指沈眠岁的这只巨鳌?

如果是和飞垣相关,那除了夜王,就只有名声更大的战神帝仲,但几年前山海集流言四起,都说那个人已经死了,如今只能以一种名为神裂的术法和一只古代种的后裔并存,这消息是从上天界黄昏之海栖息的凶兽口中流出,加上前几年飞垣扑朔迷离的几件大事,倒是传的条理分明,煞有介事。

长宴忽然托腮,目光凝视着前方正在给巨鳌带路的发光文瑶鱼,总是有种奇怪的心神不宁让他倍感烦躁——不对,不是飞垣的那个人,萧千夜在螺洲湾和秀爷打起来的时候自己正好就在不远处,他身上属于上天界的神力并不纯粹,而且伴随着古代种血脉的觉醒,精神会受到干扰而微微失控,但之前的那场暴雨非常的菁纯,甚至每一滴水珠每一片竹叶都能精准的控制,一定是两个人。

糟了啊……长宴不自觉的叹了口气,魔佛真身始终无法召唤成功,上天界依旧是流岛不可动摇的唯一真神,若是萧千夜那种只是和他们沾边的人,兴许还有转机,若是真的如他猜测的那样是本尊亲临,那么他必须尽快做出选择,到底要不要直接放弃婆门岛,回六欲顶和教主汇报此事?

想到这里,长宴的余光倏然瞥到黝黑的水底有什么模糊的光影一闪而逝,他定睛再次望过去,文瑶鱼还在前方带路,巨鳌也依然一副呆滞的神情机械的游动着,一切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区别,然而下一秒他就察觉到水流微微一晃,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本能已经让他毫不犹豫的大跳离开了原地,果不其然下一秒,水中的光影明灭不定的出现在鳌首,森然的骨剑勾起剑花,在视线清晰的前一瞬直抵喉间!

萧千夜是从水中直接来到了巨鳌之上,他从新洲港沿河逆流而上,沿途观察发现这条由南自北流经大半个婆门岛的河极为古怪,不仅水温冰的刺骨,水中更是死寂一片,不要说鱼虾扇贝这些生物,就连一根水草浮萍也没有,这么大的河,它甚至可以说是婆门岛赖以生存的母亲河,为什么会如此诡异?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之际,深水中出现了微弱的白光,瞬间他的目光就被吸引,那是一条文瑶鱼,似乎在为什么东西引路。

文瑶鱼的身后一片漆黑,但他已经敏锐的感觉到水流出现了波动,一定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游动,他不动声色的靠近,骨剑勾破蜃气的结界,又在跳上鳌首的一刹那瞥见一个矫健的身影正在往后方掠去,他立刻毫不犹豫的追出,然后和对方针锋相对的互望着。

长宴也没有想到他会来的这么快,更没有想到才修复的蜃气结界竟然又被轻而易举的破坏,两人僵持之际,萧千夜已经发觉这只巨鳌背上的集市空无一人,到处都弥漫着和那枝城外相似的焚香味,他暗暗提高警惕,一眨不眨的盯着眼前的陌生男人,逼问:“沈眠岁在哪,你又是什么人?”

“你是……重岚身边的那位公子。”长宴不急不慢的询问,即使骨剑正抵在他的喉间,但他清楚的知道这个距离下自己有把握全身而退,否则不论他是谁,这种时候堂而皇之的出现在沈眠岁的巨鳌上,对方都有理由毫不犹豫的直接下杀手,低道,“或者我换个称呼,应该尊称一句萧阁主?”

萧千夜紧盯着这个人,剑尖距离喉间不足两寸,但他有种直觉,眼前的对手应该可以游刃有余的避开。

或许是出于好奇,又或许只是想试探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萧千夜提力上前,长宴也旋即后撤,刹那间又过数十招。

萧千夜顿步凝神,已然瞥见对方手心里不易察觉的特殊武器——银丝,可以从掌心和十指不知不觉的抽出,虽然细的肉眼难以捕捉,但撞击之下比真刀实枪更让他倍感棘手。

他在鬼市见过辛十娘的蛛丝,虽然也是韧劲十足,但还不至于在如此近身的搏斗下不被割断。

下一刻,萧千夜继续转动着手腕,上天界的神力依附在剑身,使得森白的骨剑呈现出淡淡的金色,长宴也同时警觉的拉开安全距离,他这一动,脚下的鳌背竟然掀起了古怪的涟漪,甚至有光影闪闪烁烁迷惑视野,仿佛他脚踏的地方不是坚硬的鳌甲而是柔软的湖水。

萧千夜微微冷笑,他所用的是昆仑山的七转剑式,当无数剑影从四面八方刺出的时候,那些斑驳的光影反而推波助澜的让剑影的路径更显扑朔迷离,果不其然长宴踉跄的又退了几步,不得不直接翻身掠上了一旁的高楼,就在这一刹那,他瞥见对方手里的骨剑再度连续转动,明明萧千夜一步也没有动,一道比一道锋芒凛冽的剑气却如长了眼睛一般精准的朝他的方位击来,时而从天而降,时而拔地而起,让他不得不略显狼狈的连续位移,方才勉强避过。

终于,当长宴被迫跳上一座七层高楼的房顶之时,他抓住千钧一发之际的空隙从十指抽出银丝形成密网,萧千夜眼眸一沉大跳追出,掌下的骨剑顺势换到左手勾起六式的刀路,这一刀来势汹汹,看着只是非常简单的抬臂砍击,但长宴却仿佛看到无数闪烁着特殊神力的利刃逼命而来!

有光,有电,有水汽云雾,还有凛冽的风和炽热的火,进,无力抵抗,退,被阻断后路。

就在六式砍破银丝网的一瞬间,萧千夜似乎听见耳边传来了一声极为遥远的脆响,好似玻璃珠崩裂,而长宴奇迹般的全身而退,鬼魅般的掠上了另一边的屋檐。

萧千夜收剑停手,不对劲,刚才六式扫过银丝网之时,除去那声微乎其微的声响,他还清楚的嗅到了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好像他一刀砍破的不是坚硬冰冷的银丝,而是有血有肉的身体,可是眼前一片空荡荡,除了长宴根本鬼影都没有,这种古怪的声音和气味又是从何涌出?

长宴喘了口气,面色微微发白,目光更是写满了惊叹,低声:“难怪秀爷都不敢和你正面交手,这一刀好厉害啊,我拿了一整座城池挡刀才勉强避过呢。”

“城池……挡刀?”被这番话惊住,萧千夜下意识的低头望着骨剑,这才赫然发现真的有血正在顺着剑身一滴滴滑落!

这些血是从哪里来的?一滴滴,好似无穷无尽,很快就在他的脚步形成了浓郁的血泊,而且还在持续不断的渗出。

当时在九重天塔,沈眠岁虽然尽地主之谊亲自现身,但并没有和其他人一样带着贴身护卫,但现在这种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关头,这家伙还能坐在鳌首以文瑶鱼引路,那一定是关系非同一般,想到这里,萧千夜不再步步紧逼,低声追问:“螺洲湾混战之时苍礼一直在帮助解昭秀拖着我,他只来得及打开两条空间通道,一条供自己逃脱,另一条则是专程为沈眠岁开的,他甚至力不从心将唐贤也一并送到了婆门岛,无论他是自己主动,还是你们相求,能让苍礼在那种时候冒险开启金莲,多少有点本事。”

长宴按住胸膛很快平定了气息,笑起:“呵呵,萧阁主过讲了,我和苍礼不过泛泛之交,他拿了我的好处,放我一条生路只是礼尚往来而已,我听说你想要整顿日渐膨胀的山海集是吧?呵呵……山海集在你的祖国贩毒成灾,还到处添油加醋的诋毁尊夫人,以你如今的身份,就算全部清理了也不足为奇,我和苍礼一样,是巨鳌之主聘请的护卫罢了,都是金钱的交易,犯不着为他们卖命。”

“这么快想撇清关系,和苍礼一样脚底抹油见势不对就开溜吗?”萧千夜不置可否的讽刺,转着剑柄一字一顿的提醒,“这次可没有人给你开空间通道逃跑了。”

“是吗?”长宴只是轻笑,悄悄摸着袖中另一枚银币——这本是给白璃玖准备的,结果仓促之下他没找到那只名为桃花源的巨鳌,所以苍礼给的两枚银币就剩了一枚放在身上,万万没想到峰回路转,竟然会在这种关键时候派上用场!

长宴不动声色,虽然不知道银币打开之后会通往何方,但眼下尽快离开婆门岛应该就是自己唯一能活命的机会,他必须找到万无一失的机会才能动手。

第1146章:魔渡众生

长宴抖动着银丝,似乎是故意想让他看的更清楚一些,集市的街道忽然间点燃起昏暗的灯光,一盏一盏明灭不定的连接到蜃楼的最高处,而在这种萧条的光线照耀下,他手下的银丝竟然隐约呈现出一种淡淡的血红色,那是流动态的血液,被水下的寒气影响微微扩散着血雾。

萧千夜不由回忆起刚才骨剑割断银丝瞬间手心传来的感觉,那确实很像砍进了什么有血有肉的躯体里,但那种银丝的韧度极强,如果不将自身神力覆盖在剑身上,即使是看起来比蛛丝还细,他也无法单靠力量直接切断。

“萧阁主不是一个人来的吧?”长宴一边观察着对方的神情变化,一边半提醒半威胁的说道,“外面来的是哪位大人?他可比三百年前血洗六欲顶的冥王仁慈多了,当他察觉到我利用巨鳌上的人挡刀之时,就立刻将那些蕴含着强大神力雨滴和竹叶全部收了回去,若非如此,单是想要遮住那场来势汹汹的暴雨,我可能就得再拿几座城池挡刀吧?”

他说话的语气轻飘飘的,甚至嘴角还挂着不明意义的微笑,目光柔和宛如春日的暖阳,但每个字都像严冬里的惊雷落在萧千夜的心头,这种笑面狐狸一样的人最让他厌烦,让他紧握骨剑的手情不自禁的剧烈一场,咬牙:“这些银丝到底是什么东西?”

长宴用两根指头捏着银丝,细看之下,萧千夜这才察觉到那些细细的细线竟然还是中空的,真的有血液流淌其中,长宴笑着回答:“人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奇妙、最矛盾的存在,他们非常的脆弱,一次天灾,一场人祸,哪怕只是生个病摔个跤都能要了命,但人又是非常坚忍的存在,他们有着独树一帜的精神和理想,有着令天地动容的魄力,你看,就如我手中这些银丝,看着用指甲就能掐断,实则你的剑也无法将其砍断。”

说话间,银丝慢慢覆红,血雾开始扩散,长宴的笑脸在这种迷离的光晕下更显诡异:“不同的流岛孕育着不同的灵力,从而诞生出各种各样的种族,人类是其中的佼佼者,他们能用自己的双手创造出无数奇迹,但伟人终究只是少数,大多数的普通人终其一生碌碌无为,和只会吃喝拉撒虚度光阴的畜生又有何区别?”

“所以?”萧千夜镇定接话,目光也从血丝上抬和长宴针锋相对的互望着,长宴的眼眸顿沉,接话,“所以,魔首尊要救赎这些形似畜生的贱民。”

“救赎?”听到这两个牛头不对马嘴的字,萧千夜百思不得其解,又见长宴扬眉笑起,脸上竟是难以言表的自豪和骄傲,“首尊让他们变成佛魔的信徒,成为我等手中让人闻风丧胆的武器,他们将为魔佛献出生命和灵魂,待有朝一日魔佛一统天下之时,就是他们荣登极乐净土之日!”

“一派胡言!”萧千夜凛然神色,终于明白这种比蛛丝还要纤细的线之所以如此坚韧,就是因为其是以人的生命和灵魂,融合禁术而制成!这番狂妄自大的话让他愤怒的挑剑指向对方,“搞了半天你也是魔教的人,难怪沈眠岁放着好好的国舅爷不享福,还每天费尽心思的从黑市捞钱用来修建寺庙,也是受到你的蛊惑吧?”

“沈眠岁自幼信奉我佛,而我佛也给了他如今的身份地位,呵呵,其实现在应该改口喊他国丈爷了,他的妹妹静慧皇后病死后,他的女儿刚入宫又被册封为继皇后,天下的皇权那么多,有几个家族能享受沈家这样的待遇?”长宴并不认同,轻蔑的摇头咧嘴笑起,“这个国家最顶层的掌权者都是心甘情愿虔诚信佛的,上天界的传说虚无缥缈,世界之大有几人受到过他们的庇佑?又有几人真的见到过本尊露面?但魔佛不同,只要信我佛,便能长寿健康颐养天年,有数不尽的财富荣耀,还有至高无上的权力。”

话音刚落,萧千夜手里的骨剑已经愤怒的割断长宴一直捏着的那根银丝,血雾迸射而出,真的有魂魄的哀嚎在耳畔一晃而逝,让他的心也仿佛瞬间沉入冰冷的水底一片凄凉,长宴不为所动的站着,指尖又撤出几根一模一样的丝,慢条斯理的提醒:“萧阁主,你每砍断一根丝,就会有一个人因此而死,刚才你一剑砍破我的银丝网,那里至少有五万人。”

“你……”萧千夜的手腕又是一颤,长宴肆无忌惮的大笑,他原本长着一张颇为清秀的书生脸,此刻却宛如凶狠剽悍的屠夫让人不寒而栗,“外面那位大人应该是发现了吧,所以他明明可以直接扫清这只巨鳌,还是心慈手软的将战线抬升到高空,这才让我命令巨鳌潜入大河中得以逃脱,他没有追上来,因为他知道笼罩在七界山上的大佛之影就是坐在下方的城市上,大佛已经和城里的所有人一命相承,他若是下手,就是亲手血洗无辜。”

萧千夜不得不控制着情绪极力按住想砍向对方的剑,长宴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并不想继续和他纠缠,婆门岛的灵力已经汲取的差不多了,他完全可以和苍礼一样明哲保身选择撤离,眼下对手虽然没有动,却也完全没有要放他走的意思,他略有所思沉默了一刹,忽然低道:“萧阁主可知道三百年冥王血洗六欲顶之事?”

“废话少说。”萧千夜是一听到冥王两个字就无端生起厌烦,下意识的转动手腕保持着随时能将对方砍于剑下的姿势对峙着,长宴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继续自言自语的说道,“三百年前,冥王不知为何忽然亲临六欲顶,那时候神坛正在进行召唤魔佛真身的祭祀大典,他的出现让一切功亏一篑,当年上至教王、下至信徒被他一己之力屠杀殆尽,在冥王特殊的能力‘死灰复燃’的影响下,六欲顶自此寸草不生,连身处他乡的传教士也无法通过教内的法术返回神坛。”

这件事萧千夜曾听风冥简单的提起过,虽然并不清楚前因后果,但那一战能将点苍穹之术破坏,不用想他都能感觉到煌焰下手到底有多狠,但此时面对心狠手辣,手段更加阴险的魔教徒,他反倒是难得的冷赞了一声:“这可能是煌焰做过为数不多的好事了吧?”

“是么……”长宴并未反驳,只是笑的有几分哀伤,“我的妻子死在那场屠杀中,她不是什么波旬的信徒,只是六欲顶一个普通女人罢了,实不相瞒,我自幼喜欢研究一些神奇的法术,很小的时候就能御兽而行,最远的一次甚至去到了万里之外的陌生流岛,可惜当时我的修为尚浅,不能带着妻子同行,我答应过她等学术有成就会和她一起周游列岛,看看世界各地不同的风景,可惜、可惜冥王的出现让一切都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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