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烬天下 第271章

作者:榭依

隔了一会,黑龙自己也意识到有些搞笑,尴尬的轻咳一声,眼里有懒散讥讽的光,小声嘀咕:“是我失言了,不过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代我向幼子问好,她可得好好活下去才行,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孤身一人,若有朝一日她能成为我的同伴,那可真是令人振奋的好消息吧,哈哈……”

“想跑?”萧千夜冷冷回答,眼神冷冽不带一丝表情,他用手指往古尘刀锋一敲,黑金色的神力刀鞘瞬间散去,露出更加耀眼的刀身,黑龙不敢轻敌,脸上也闪过了敬畏的神色,化形之术顿时消散,雨蛟的原身再度呼啸而来,在吸食了整个山市的恶灵之后,这只蛟龙的体态大的惊人,虽然只是一具失去灵魂的空壳,但速度力量都远远超出预料。

黑龙的分身本想借机离开,不料古尘的刀光一秒就劈裂了雨蛟的半身,那是帝仲的“六式”,在他的身体融入龙血珠之后威力远胜从前,闪电一般追着自己而来。

再回头,黑金色的刀已经快要砍到分身,远在上天界间隙之术中的黑龙倒吸一口寒气,冷汗沿着还未完全复苏的原身一点点渗出,而冥王煌焰就静坐在他的身边,饶有兴致的看着山市里瞬息万变的局势,然而那样冷厉桀骜的眼神里,带着深切的期待,相比出手相助,反倒更加好奇那个和帝仲共存的年轻人能战到何种地步。

分身虽然是吸食了四长老之力,但面对手持古尘的萧千夜很明显还是力不从心,他一路逃到山市边缘,惊觉血色洪水不仅阻断了恶灵的退路,竟然也能阻断他的脚步!

他被迫顿步,在刀光横扫过分身的一刹那找准角度敏捷的躲避,但是这一次的躲闪就让间隙里的黑龙感到胸闷气喘,只能借着分身的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这个人——他手里的长刀似乎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好似能吸进周围所有的光晕,让他一时怔住挪不开眼睛,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耳边悠然传来冥王的讥讽和提醒:“是六式之一,你要是被那种形态的古尘砍中,不仅分身要被击毁,原身也要受伤的哦。”

话音未落,古尘再度出手,这一击让他踉跄一晃,感到手臂一阵被撕裂的剧痛,只见那条躲避不及被切断的手正在发生恐怖的扭曲,竟然像被吸进了黑洞中一样,在古尘的锋芒下被一点点摧毁!

黑龙在痛苦的同时,冥王则是拖着下颚仿佛享受什么似的,微微眯着眼睛,直到他退无可退的时候,虚空中裂出一道赤色神力,闪电般击中古尘逼着萧千夜收刀回防,再等他定睛细看,分身被无形的力量直接卷起,破开笼罩在山市边缘的结界,朝着璀璨的天空如流星般坠去。

“啧……煌焰!”萧千夜愤然低斥,再想追的时候,血色洪水从被冥王击穿的结界中泛滥而出,眼见着雨蛟的法术就要扑向东冥群山之际,他只能放弃追捕,变幻着手里的刀法填补破洞。

他花了好一阵子才勉强补上这个缺口,忽如其来感到一阵浓烈的疲惫,帝仲微微叹息,可惜自身虚弱的状态已然无法再给他任何支援,只能低声劝道:“先回去吧,已经追不上了。”

萧千夜微微仰着头,一言不发,眼底蓦然有彻底冰冷的光芒,好像隔着遥远的距离,也能看到天空之巅风谲云诡的上天界。

第五百五十四章:善后

再回到后院,洪水已经散去,萧奕白蹲在地上看着面前两具被吞噬到只剩下白骨的遗骸,不由得发出一声无奈的感叹,他伸手轻轻拂过骨头,摇头道:“不行了,魂魄已经彻底散去找不回来了,这种洪水所过之处能吞食血肉,而刚才那只雨蛟又能吸食周围恶灵之力,想必现在的山市也一定是没有活口幸存了,这只巨鳌不能再留,等洪水退去,我来处理吧。”

他的面容是真心有几分遗憾,也不明白为何自己会对这个被他亲手灭了族的女人产生奇怪的同情,曹家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他本不该被这种无聊的情绪影响。

在弟弟远去中原的那十年,他手下到底都肃清过多少人恐怕是数也数不清了,直到他失去控制连自己的父母都亲手碾碎,他才知道原来放纵的代价是如此巨大。

在那之后,明溪交给他的任务明显少了很多很多,也三令五申不允许他继续使用术法,他一下子从风魔最忙碌的人变成了最悠闲的人,长时间驻守在天高皇帝远的伽罗,倒也乐得清闲。

他想将所有的亏欠都偿还给唯一的弟弟,却总是成为弟弟最致命的软肋,受尽威胁。

想起这些漫长的过往,萧奕白无奈的笑了笑,眼神也是复杂的明灭着,他从来也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只不过对手也都是些勾心斗角的政客罢了,一来二去相互制衡,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原本就不是什么值得稀奇的事情,只有对弟弟,他总有一种无法弥补的遗憾。

“那只分身也被冥王救走了。”萧千夜跟上来,倒是没注意兄长脸上瞬息万变的各种情绪,有些懊恼的揉了揉眉头,萧奕白目光一闪,追问,“冥王……是之前秋选上那个年轻人吧?”

萧千夜点点头,扫了一眼地上的两具遗骸,忽然问道:“你应该还得回帝都复命吧,毒品的配方已经被阿潇烧毁了,那东西是以缚王水狱的药引为基础,掺和了一种极其罕见的黑色荼蘼改良制成,不过现在那种黑色荼蘼只有烈王手里还有一些,所以应该不会继续大范围泛滥了,想办法先把飞垣境内残存的毒品销毁吧,可惜之前抓着的那只白鼠也被洪水吞了,眼下也不知道帝都城里到底都是些什么人在接应他们。”

“没事,让公孙晏去查吧,很快就会出结果的。”萧奕白倒是轻松的笑了笑,对自己的同伙极为信任,又道,“那你呢,你要去哪里,又准备做什么?”

“我?”萧千夜想了想,看着门窗微敞的房屋,低头轻道,“我想先陪她去墟海调查一下玉璧的秘密。”

“那……阵眼呢?”萧奕白虽然并不意外他的回答,还是有些不安的追问,“原本我解决了山市毒品的问题之后,就要去泣雪高原那块雪碑附近提前做些准备了,虽然阵眼的位置被预言之神刻意抹去了,但应该就是在那一块不会有错,你眼下还要去墟海,不会惹夜王怀疑吧?”

“他自己躲在黄昏之海不出来,不能怪我先去做其它事情吧?”萧千夜嘀咕着狡辩了一句,内心也是纠结不安的,夜王的情况他并不清楚,凤九卿也一直杳无音讯不知所踪,但这过分风平浪静的日子始终让人无法心安,总觉得有什么更加凶猛的暴风雨正在无声无息的酝酿。

萧奕白静静看着弟弟,忽然极轻极轻的叹了一口气,打破了沉默:“算了,一件一件的来吧,我看弟妹的情况似乎也不是那么特别稳定,你多陪陪她也好。”

萧千夜莫名用力,握刀的手一瞬间青筋暴起,心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定定看着自己的同胞兄长,忽然认真的说道:“你要回帝都和明溪复命是吧……有一件事,顺便帮我解决了吧。”

“哦?”萧奕白的眼睛清冷,默默转移的视线望向微敞的窗子,看着窗边静坐着的一抹侧影,脸上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神色,忽然感觉双目被刺痛了一下,萧奕白的眼睛一颤,“你是不是想说朱厌的事?”

那个名字脱口而出的一瞬间,他看见弟弟僵直的后背倏然一颤,微微蹙起眉头将声音压至最低:“我是想折磨他一辈子,就那样在镜月之镜的幻象里忍受痛苦,让他每日每夜感受血液逆流、骨骼寸断、筋脉断裂之苦,可是、可是……”

他深吸一口气,好像自己也在承担着某种巨大的痛苦,眼神对着窗边一扫而过,又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一般漠然挪开视线:“之前在山博会的竞拍场,那只雨蛟想用沾着自身蛟龙血的肋骨伤害她,她吓的一动不动,明明那个人根本没有实力真的碰到她,她还是那么、那么的害怕。”

萧奕白没有回话,骨咒本就是白教的四大禁术之一,但很少有人会疯狂的剥开自己的骨头去诅咒他人,但若是真的这么做了,那会让中咒着痛不欲生,比死还要恐怖,如果在此基础上,继续施展血咒,甚至是分魂大法,那么修为高深的施术者是可以完全控制对方的一切,成为“主仆”一般的存在。

他在事后和岑歌谈起那些往事的时候,两人都有一瞬间的庆幸,好在云潇是个血脉特殊的姑娘,又早已经自行施展过分魂大法,否则以朱厌的性子,怎么可能只是杀了她就会罢手!

萧千夜微微阖上眼睛,强忍着心中这种蓦然刺痛的感觉,终于轻缓的吐出一句话:“给他个解脱吧,我宁可他不再痛苦,也不希望他阴魂不散,会在未来的某一天,重新出现在阿潇面前。”

他说完这句话就大步走回屋内,萧奕白看着弟弟的背影,只感觉周围的一切都蓦然停止了,他是那么的冷定,却又那么的痛苦。

云潇靠在窗边,虽然看见兄弟俩在后院中低声说着什么,却并没有用术法去听,此时看着他朝自己走过来,一瞬就将先前脸上的阴霾努力遮掩下去,摇头低道:“对不起,我还是让他跑了,不过你别担心,就算抓不到长老院的人,我也会陪你去墟海调查清楚真相的。”

云潇愣愣看着他,好像根本就没有在听他的自言自语,反而微微低头笑了起来,苍白的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神色,随意的点了点头。

山市里的洪水直到第二天清晨才勉强退去,后院里的凉亭、石桌、假山、草木都沐浴在淡淡的血红色朝阳中,一片死寂宛如人间地狱,萧奕白一夜未眠,通过分魂大法的感知力远远的向帝都城内的帝王汇报情况,明溪此刻是罕见的在望月楼内,望着东冥的方向,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金色的眼眸映着清淡的日光,却隐约透出一丝丝的不安。

公孙晏就在他身后,没有说话,只是蹙眉望着面前那幅他也看不太明白的星位图——由于月圣女蝶嗤沉迷毒瘾无法自拔,眼下已经被秘密的转移扣押起来,从大宫主到两位法祝,再到三楼圣女,如今的祭星宫算是彻底的形同虚设。

明溪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这一眼看的一贯喜欢嬉皮笑脸的贵族公子心虚的低下头去,又忍不住悄咪咪的抬起眼角去观察帝王的神色,明溪瞥见他的动作,唇角隐约有一丝冷笑,公孙晏尴尬的吐了吐舌头,只听见耳边传来严厉的责备:“你竟然瞒着我在帝都城搞什么祖夜族的巫术法阵,难道赤晴没告诉你那东西只要缔结成功,会让巫阵所在的土地一并被魔物污染,你好大的胆子,望月楼你都不想要了是不是?”

“我也不是故意的嘛……”公孙晏讨好的笑着,那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气的明溪气不打一处来,随手抄起手边用于占星的玉石就冲着他的脸砸了过去,骂道,“你还敢顶嘴!我让你没事多去七姑姑府上跑跑转转,关心一下她的身体和精神状况,你倒好,有你这么关心人的吗?帮着她设下巫术法阵,想要拉着墟海一起去死?你死了就算了,你还要拖上卓凡,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公孙晏委屈巴巴的看着他,不甘心的小声嘀咕起来:“什么叫我死了就算了……是那只魔物觉得亏了,硬要带上他的好不好,魔物那种东西,它也不跟你讲道理的,对不对?”

“你还敢顶嘴!是不是好日子过腻了,想挨点苦头?”明溪骂了一句,这次是连着装玉石的托盘一起照脸砸了过去,不解气的骂道,“要不是因为你这段时日玩忽职守,那些商行能在镜阁眼皮子底下把毒品偷偷运送到天域城?好在被军阁截获了几个毒贩子,严刑逼供之下才得知‘夜来香’之事,现在还有那一百斤的天香水,公孙晏,我给你三天的时间去追查这批货的下落和背后的买家,要是查不出来,你就给准备给我卷铺盖回家吧!”

公孙晏拉套着脑袋,半晌才憋着一口气郁闷的道:“三天会不会太短了,至少给我十……”

“三天还嫌短,那你明晚之前就来汇报情况吧。”明溪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这下公孙晏是彻底不敢讨价还价了,只能苦着一张脸一言不发的站着,好一会明溪的脸色才稍微好转了一些,拨弄着望月楼最重要的那张星盘,又指了指他袖间的冥魂,问道:“阿镜可醒着?我有些事情想问她。”

公孙晏一惊,这是明溪第一次主动要求见蝶镜,不等他回答,袖间飞出一道浅浅的青光,蝶镜的冥魂恭敬的在明溪面前盈盈拜倒,低道:“陛下对蝶谷有恩,蝶镜愿意为陛下解惑。”

明溪点点头,不愧为东冥蝶谷的末代谷主,他只是手指轻点着星盘,对方就能准确的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第五百五十五章:幻梦

这样尊敬的态度和她平时面对自己的冷若冰霜判若两人,属实让公孙晏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心酸,但也只能抿了抿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毕竟蝶谷覆灭的那一夜,是当年的皇太子明溪以自身的太子金令强行阻止了军阁的屠杀,并亲自下令不得为难剩余的弟子,最后给予蝶谷致命一击的不是别人,是他这个曾经的门徒,他逼死那个比自己年长十岁的女子之时,其实并没有觉得对她有多少深刻的感情,那种莫名其妙的东西是在之后的时间里一天天越来越抑制不住的冒出来,连他也觉得无法理解。

到底是为什么呢?他一直以为蝶镜像个照顾他的大姐姐一样,最初始的术法根基也是拜她所授,在年幼之时,蝶镜经常拎着他到角落里板着脸教训,丝毫也没把他当成什么权贵世家的公子哥,两人的关系也就像亲人一般平淡如水,直到他得到父亲左大臣和岳父右大臣的命令,要他去取回谷主首级之时,他其实也没有觉得有多么为难。

他像个陌生人一样亲手砍下蝶镜的头,装在神龛里带回帝都,然后上交给双极会,他以魂术将蝶镜变成了自己的冥魂,直到双王之变的时候,才在祭星宫发现了隐藏多年的秘密。

那一刻他的内心是崩溃和绝望的,但蝶镜却始终沉默寡言,没有对自己的悲惨经历责备过他一句话,但越是这种无声的折磨,越是让他饱受煎熬,无法释怀。

公孙晏的思绪忽近忽远,忽然瞥见明溪广袖下一抹镜面折射出来的光泽,心里蓦然便是一震——那应该是镜月之镜的碎片,自从朱厌被他关入其中之后,为了防止被他逃脱,明溪是一刻也不离的带在身上。

忽然间有种锥心之痛席卷全身,公孙晏的眼睛陡然冷凝收敛,一抹雪亮的光如同闪电掠过——他虽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但也一贯不屑把自己和朱厌那种声名狼藉的帝都男宠相提并论,可是刚才那一瞬间,他却由心的感觉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明明他们的人生是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一个受尽底层的折磨,另一个却自幼享受着无穷的优待,可偏偏殊途同归,都变成了心狠手辣之人。

从某种角度而言,自己是不是还不如那个人?若是自己有着他那样的惨烈经历,或许还会比他恶毒一万倍。

那个人为什么要杀云潇?那明明是他那种历经过风雨的人不应该做出的冲动行为,可他却真的那么干了,一步错,步步错,亲手将大好的前途摧毁,落到如今这幅生不如死的地步。

然而最可笑的是,他竟然在亲手杀了云潇之后,对她产生了真正的感情,也让自己的致命弱点暴露在明溪眼前,万劫不复。

公孙晏扶着额甩了甩脑袋,感觉自己和朱厌一样可笑,他也是在亲手杀了蝶镜之后才发现自己原来早就喜欢上了她,可惜蝶镜只是个普通人,并没有云潇那样逆天改命的血脉,能给他重新弥补的机会。

在他的思绪晃晃悠悠的同时,蝶镜已经起身走到沙盘旁边,望月楼的月圣女蝶嗤原本就是她的亲妹妹,是曾经蝶谷的首席占星师,论占星的能力,其实远胜于自己这个谷主,而眼下这幅沙盘仍旧保留着蝶谷独有的占星之法,以黄沙铺满整个星象盘,再以沾染着灵力的玉石洒落其中,玉石会在占星术的作用下慢慢游走到属于自己的轨迹上,最终呈现出完整的星位图。

“公孙晏,去把八荒琉璃司星仪取过来。”明溪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随口吩咐着正在发呆的公孙晏,见他半天没反应,又重重咳了一声,反复催促了一遍。

公孙晏这才回过神,祭星宫被发现是地缚灵入侵之后,从蝶谷掠夺而来的八荒琉璃司星仪就已经转移到了望月楼,一直由月圣女蝶嗤保管,他木讷的点了点头,机械般转身就往旁边的神台走过去,转动着旁边精致的齿轮机关,神台的中央发出“咔嚓”一声清脆的声响,缓缓向上升起来。

八荒琉璃司星仪是放在一个血色神龛上,连接着细细的血线,公孙晏脸色猛然一沉,忽然间想起来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触电一般的往后大退了几步。

这个神龛……他在擅闯祭星宫的时候见过这个东西,它装着阿镜的头颅,用法术成线连接着八荒琉璃司星仪!

“这、这种线应该已经被我砍断了才对,为什么……”他不可置信的念叨,双眸瞪得滚圆忽然直勾勾的望向明溪,连带着语气也像坠入深渊,“不会是你干的吧?你疯了吗你竟然……”

话音未落,蝶镜清清冷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仍是那副陌生人一般生疏的语调:“公子冷静些,这是我自己修复的,和陛下无关。”

“你……”公孙晏一时语塞,但见她走过来,毫不介意的一手抱起血色神龛,一手小心的扶住八荒琉璃司星仪放在星盘的正中间,她抓着一把玉石默念起远古的占星术,然后闭着眼睛轻轻一挥,只见那些五颜六色的冰冷玉石顿时就像有了生命一样,它们在沙盘上不断跳动,依循着司星仪神力的指引,慢慢走向属于自己的轨迹。

直到所有的玉石都安静下来,蝶镜才疲惫的舒了口气,但她一睁眼看见沙盘上呈现出来的星位图,立刻瞳孔收缩转向一旁静坐的帝王,许久,冥魂的神色虽然是阴郁,却坚定的宛如寒冰,唇齿轻合毫不忌讳的问道:“陛下近期是否经常感到身体不适,却又查不出病因?”

明溪微微一怔,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上的玉扳指——自那一日在墨阁昏倒已经过去大半年,他一直在乔羽的照顾下非常秘密的精心疗养,若是单从外貌气质上来看,就连和他关系甚好的公孙晏都没有察觉到丝毫的反常,但只有他自己心中清楚,原来这世上真的有这么无法解释的事情,明明乔羽都说他的身体没有异常,可他还是能感觉到自己在一天一天衰弱下去。

最开始,他以为只是飞垣复杂的危机让精神长时间紧绷而导致的身心俱疲,也逼着自己按时入睡,甚至不惜以药物强行催眠,保证能得到充足的休息时间,然而情况却没有丝毫的好转。

后来的某一天,他在深夜被窒息惊醒,一头虚汗之下不得不重新接受萧奕白的灵力运输,但那时候他就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不能像从前那样吸收灵力,就像一个扎满针孔的气球,所有的力量都在快速流失,为了不被萧奕白察觉到反常,他第一时间就中断了灵力运输,并在辗转反侧的那一夜,迷迷糊糊的做了一个古怪的梦。

梦里的人依靠在一个棺椁旁,全身都散发着淡淡的金光,他忍不住靠近想要看的更清楚一些,却发现那个人只是一个魂魄,而他的遗体,就安静的躺在棺椁之中。

明明是那样匪夷所思的画面,他却没有感觉到任何的惊悚,反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舒适,那个人对他露出好看的笑,同样浅金色的瞳孔里,有初升旭日一般璀璨耀眼的光。

他的棺椁上就刻着一张巨大又复杂的星位图,上面的大星明明灭灭,皆是罕见的帝王之相,他在梦中瞻仰着那副浩瀚的星位图,心情久久无法平复,直到目光落到最后一颗大星上,倏然听见耳边传来悠远的轻叹,不等他看的更清楚一些,他从床铺上赫然惊醒,那样剧烈的情绪起伏让玉扳指中的魂魄为之一惊,不经允许私自现身。

虽然感觉在梦中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但实际上他也只是稍微眯了一小会,萧奕白就那么突兀的站在他眼前,受困于夜咒的束缚,那一魂一魄显得有几分呆滞,但那种淡淡的白光,却让他感到了安心,他什么也没有说,翻了个身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梦中见过的那副浩瀚的星位图,他也没有对任何人再提起过。

直到现在,他看着望月楼的沙盘,终于意识到梦并非偶然,眼前沙盘的呈象并没有梦中那么壮阔宏伟,但一首一尾遥相呼应的两颗大星却是毫不偏差,似乎蕴含着某种奇怪的关联,让他一秒也挪不开眼睛。

许久,明溪的手陡然剧烈的抖了一下,虽然以最快的速度不动声色的收回了袖中,但那样抑制不住的情绪还是让玉扳指微微一颤,果不其然不等他掐断分魂大法的关联,萧奕白的轮廓已经在眼前摇摇晃晃,明溪掐着指尖,叹息了一声,想要随口找借口掩饰过去的时候,忽然发现那个自被夜咒束缚以来一直淡淡的白色魂魄变得清晰起来,就连他的表情,也恢复了最初的光泽。

“你……”明溪有些意外,萧奕白笑了笑,他们两人之间的联络并不会一直保持,之前云潇帮自己解除夜咒的事情他也并没有向明溪说起,这会见他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连忙淡淡回道,“弟妹已经帮我毁去了大部分的夜咒束缚,连带着反噬之力也一并被她消除,虽然还不能完全摆脱这东西,但她说已经没有生命威胁,你也可以放心了。”

明溪将信将疑的看着他,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弟妹”指的是什么人,又无意识的捏住了袖中镜月之镜的碎片,不知该说什么。

萧奕白转向星盘,看着那首位遥相呼应的两颗大星,一直安然的眼里闪过电一般的亮光,下意识的倒退了一步,定定看着。

“哎……”明溪叹了口气,声音里蓦然有一丝掩饰不住的无奈之意,“我本是听到阳川传来的一些东西,想要找阿镜以占星术看一看到底是什么情况,如算一算,看来传闻应该是不假了。”

“传闻?什么传闻?”萧奕白谨慎的接话,看见明溪微微闭了一下眼睛,似乎强自压抑下了什么,然而苦笑却是忍不住的从唇角溢出,一个字一个字的回道:“他们说——帝王之血即将彻底终断。”

萧奕白愣了一下,随即咬牙怒骂道:“又是那群沙匪的危言耸听,他们莫不是以为自己能成为第二个安格,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也敢肆意散播!你信这种鬼话做什么,让昆鸿和聂晟去把造谣的人全抓起来,看他们还敢不敢胡说八道。”

明溪抿着嘴偷偷笑了一下,又指着星盘提醒:“这东西你应该比我懂得多,若是不信,那你倒是给我详细解读一下,这种星位图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这一开口,萧奕白的面色很明显的阴郁了下去,而在山市之内的本尊也毫不犹豫的大步迈向屋内。

第五百五十六章:星沉

即便已经将脚步声压到最低,弟弟还是在他踏入房中的一瞬间警觉的睁开眼睛,几乎是本能的抓紧手中的古尘,在看清楚是自己的兄长之后,立即竖起食指放在唇中,示意他不要出声。

萧奕白停下脚步,在经历这番山市混战之后,云潇正依靠在他肩头沉沉睡去,明明后面不远的地方就有可以躺下休息的软塌,她却坚持要靠在弟弟身边,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放下所有的戒备安稳入睡。

萧千夜犹豫了一下,瞥见大哥脸上的焦急之色,无奈只能轻手轻脚的将云潇抱起来平放到床上,然后才和他一起走出房间。

在他离开的一瞬间,云潇恍恍惚惚的睁开眼睛,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又感到一阵无力,好像身体坠入深渊无法苏醒。

肩头上那个小小的抓伤,不知为何像个无底洞一般深深拉扯着她,连皇鸟的火光都无法照耀。

一直走到空无一人的后院,萧千夜才皱眉问道:“怎么了?”

“你看这个——”萧奕白拉着弟弟直接走到凉亭里,借着亭内的石桌直接开启一道光镜,顿时望月楼内的三人就出现在镜子的另一边,萧千夜感到头皮一麻,再看是天尊帝和公孙晏,真的是一句话都不想说立马就准备掉头回去,萧奕白连忙拽住弟弟的袖子,好声好气的劝道,“你别急着走,你看看那个星位图。”

“我又不懂那些,你拉着我看有什么用……”萧千夜一边奇怪的想挣脱大哥的手,一边还是不耐烦的朝光镜中扫了一眼,正是这一眼让他整个人僵在原地,甚至主动扑过去想要看的更清楚一些。

明溪看着他数秒之内剧烈的表情变化,眼睛里忽然有隐秘的笑意,淡淡说道:“我做了一个古怪的梦,梦里有一个古怪的人,他靠在自己的棺椁上,上面就刻着这张星位图,不过梦中的图要比沙盘里的更加宏伟壮阔,简直就像是一副辉煌的皇朝史卷让人叹为观止,可惜、可惜我还没来及好好欣赏一番,梦就醒了。”

萧千夜没有回话,地宫里的一幕反复在眼前晃起,倏然意识到什么更加重要的事情,他一瞬抬头目光如电的望向微笑的帝王,半晌,明溪微微叹息,像问着一个无关要紧的问题,平静的开口:“我还能活多久?”

他的话让公孙晏和萧奕白同时惊住,只有萧千夜依然冷定的看着他,好像并不意外他会如此轻描淡写的询问这个帝王本该忌讳的问题。

见他没有回答,反而是明溪敲了敲桌面让呆滞的几人回过神,然而他神色却是比之前复杂的多,浅金色的眼睛微微阖起了一下,低声说道:“梦里的那个人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开国皇帝明箴吧?梦里的景象莫非就是皇室苦寻千年未果的地宫?如此推断的话,那棺椁上的星位图,就是明氏皇朝的历史,他是首星,我……是那颗尾星,所以阳川的盗宝者才会说出‘帝王之血即将彻底终断’这种话,是不是这样?”

萧千夜依然沉默着,但已经本能的点了头,明溪顿了一瞬,倏然有种时空错乱之感,半晌才悠然叹道:“史书记载,开国的天殇帝是在三十六岁那年初雪忽感不适,然后在携皇后媂姬巡游阳川之时,在大湮城溘然长逝,其身后事也一并交给了同行的几位亲信,自那以后帝后的皇陵成为未解之谜,只有盗宝者之间广泛流传着一些故事,三十六岁、三十六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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