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所见的废土原风景 第97章

作者:哲学的世界

  “是呢,姐,你变成大人了呢。”

  “大人说的总是对的,大人的事小孩子总是插不进手。”

  女孩挤出莫名其妙的笑容,原本一直紧皱的眉毛舒展开,却让人为之心酸。

  “你很早就教我,要隐藏自己的真心实意——”

  “我和小芽不同,姐姐,我们和其他人都不同。”

  “我们是坏蛋‘祸大人’手下恶党的孩子。所以你不惜自身,对大家那么好,那么努力地帮小铃老师,只为了不被当异类。”

  “爸爸妈妈都死了,在别人眼中是罪有应得吧。大家都把灾难推给那个叫“祸”的人,恨着她,诅咒着她,可当初救我的又是谁呢?”

  “小绿——”西村晴脸色霎时很难看。

  “你警告我不要说出那晚的事,仅仅因为被恶魔救,就会被连带着憎恨,那我们是不是不该活下来?”

  “住口小绿。”西村晴猛地捂住妹妹的嘴,与那双含着泪花的眼怔怔对视良久,最终无力放开。

  “又来了姐姐,我一说真话就生气。”

  松开手看到的,是女孩特委屈的笑颜。

  “其实我也明白,你都是为我好。”

  “要不是我拖累,姐姐你四年前,早和明子君一起走了吧。”

  “什么事都是姐姐一个人承担,为什么我脚是这个样子呢。”

  女孩宛如丑小鸭顾影自怜。

  “连运动都做不了,身材都畸形了,不像小芽那样可爱是当然的吧。”

  “姐,你知道吗?”

  小绿低垂着头,荧光灯再亮,也无法驱散那刘海下郁积的阴影。

  女孩的声音,渗着不合年龄的悲伤。

  “阿赫变得跟我一样了,不,比我还惨。”

  小绿动动右腿,发出金属的异响。

  “我还能走路,但他整条腿都没了。”

  西村晴神情麻木地听着妹妹的倾诉,她也知道前一阵发生在那个男孩身上的惨剧,而妹妹在风铃苑称得上朋友的,除了同寝的小芽外,便只有一起担当动物饲养员的阿赫了。

  “今天我去看阿赫时,苏晓和陈希明也在,他们抓了只超漂亮的红蜻蜓送给阿赫,想让他稍微高兴点,阿赫平时最喜欢这类昆虫了。”

  “然而蜻蜓却被他捏死了,苏晓和陈希明因此吵起架来,最后小芽打跑了他们。”

  “我不懂——”女孩软弱地摇摇头。

  “为什么偏偏是阿赫?”

  “他明明是所有男生中最懂事的,性格也好,学习也好,大家都很喜欢他。”

  西村绿转头望向窗外,仿佛视线的尽头,有一个美丽的幻影。

  顺着妹妹的目光望去,西村晴只见到黑幽幽的操场,更远处是学生们在教师指导下共同修建的农园。

  姐姐实在太了解妹妹了。

  小绿平时总喜欢看着窗外,那儿是风铃苑最热闹的地方,别人都会在那玩耍,而她只会缩在窗后阴暗的角落里观望。

  小绿实在是个太敏感的孩子,属于她的阳光很早变暗了。阿赫的遭遇,无疑给了她兔死狐悲的感受,对这个阳光下的世界,也由此生出更大的疑惧。

  因为是废人,因为有能干的姐姐,却没有坚强的支撑,无法追求目标,也更容易受伤。

  但身为姐姐的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姐妹俩一直是为没有希望的明天活着。

  本以为帮上小铃老师的忙,就能为妹妹争取更好的未来,然而牵涉越深,才越知道支配着这人世运转的力量何其无情且凶险。面对不断扑上堤坝的浪头,她不知道自己这条路能走到几时,倘若被城中膨胀的漩涡吞噬得尸骨无存,到时只留下孤零零的妹妹,又会怎样呢?可她却必须抱着付出生命的觉悟,来向老师证明自己,换取一个被履行的诺言。

  “小铃老师说我们就要去中央特区了。”西村绿蓦地回首问,“你会一起去吗?”

  西村晴捕捉着妹妹欲说还休、恐惧的眼神,她想起五年前那躁动之夜,父亲外出工作时,小绿揪住他衣服不放的眼神,也是这样的。

  然而给了妻女们承诺的父亲,再也没回来。

  西村晴木然地点头。

  女孩怯怯伸出因长年拄拐杖而显粗的右手,最终揪住她衣服,把头闷在姐姐怀里,之后,才传来微不可觉的哭声。

  “姐,别丢下我。”

  怀里的分量比想象中要重。是呀,小绿长大了。

  这个总是郁郁寡欢的孩子的拥抱,自己多久没接受了,更别说倾听她的乞求了。

  快离开废舰城,离开这快被淹没的浅滩吧。希望那个叫联邦的国家,所拥有的高墙,能让她安稳地长大。

  少女恍惚想起了听过的大人物们的谈话。

  那些人所关注的,无疑是更具斗争性的事物,像大绿海雨季倾天的巨浪一样,而她们是逆流而上的弄潮儿——可自己被卷入这浪潮,又是为了那些吗?

  父母死后,小绿的世界就只有风铃苑,只有自己这个姐姐,才能在严酷的风浪中抱紧她。如果是为了保护怀中这份可贵的重量,西村晴愿用一切代价来交换。

  哪怕是被当一颗激起浪花的石子,扔进洪潮里,听不到丁点回响。

  PS:不管是谁,总有想保护的东西不是吗?然而人生的痛苦,往往在于力有未逮。

第一百零二章 躁动前夜4(中)

  第一百零二章 躁动前夜4(中)

  折翼的纸鹤篇

  梦象崩解为纷乱碎片潮退,鲜活的色块,反而被从视界中冲走。

  阿赫睁开眼,意识到上方那块暧昧模糊的阴影是天花板时,空气一瞬间郁结成现实的重量压迫呼吸道——往常熟悉的事物轮廓和色彩,全稀释于雾蒙蒙的微光中。

  开灯了呀?又到晚上了吗。

  嘈杂的犬吠声在窗外院落回荡。

  眼珠仿佛被茫茫漆黑与暗红的烟雾笼罩,融杂着些许幽光,那光就像涂染深绿油彩的霉斑,腐化着男孩瞳孔——这是他仍能辨认出的颜色,他明白近视不可能导致如此现象,自己正受体内某种恐怖力量的侵蚀而目盲。

  更黑了啊,还有多久会瞎呢?

  右腿根断口处持续的胀痛,远没刚清除腐肉、碎骨时生不如死,只是不能动弹的残肢和新长出的肉芽,万千水蛭啃噬般瘙痒的异样,让男孩真切的理解腿不再属于自己。

  然而在感官恍同麻木的折磨中,男孩却清晰地听见门外的人声,让他觉得生命仍在苟存。

  “后天再换次药,就可以准备手术了。”

  院长找来负责医务室的老师,正与小芽聊着他的病情。阿赫很早就认为,比起当医生,那个总穿着染血白大褂和围裙的壮汉,更像个能漠然处理一切尸体的屠夫。

  “麻烦您了。”

  医生似乎离去了,可交谈并未终止。

  “你来干嘛。”小铃以很不适合她的、冰冷又恶劣的语气问。

  “是小桃子要来,我只是带路的。”随之响起的,是他曾认定一生挚友的嗓音,也是副不搭调的疲累样。

  “小芽姐姐,你能把这个交给阿赫哥吗?”唯一正常的,是属于幼女怯生生、很清脆、很粘人的童声,钻进阿赫耳朵。

  “嗯,真漂亮,是你折的吗?”

  “对,大家都折了七百多只了,明天就能凑够一千圆满,到时一起送给阿赫哥,希望他能早点康复。”

  希明似乎叹着气。

  “阿赫情绪不稳定,只能拜托你转交了。”

  “谢谢你,小桃子。”女孩回复了些许温柔,“早点回去睡吧,我会把这个惊喜通知阿赫哥的。”

  “嗯,再见,小芽姐姐。”

  希明也无奈道:“那我先带她回去了,你也别太累着自己。”

  女孩没再回应,只是传来轻轻的闭门响。

  阿赫死抓床板强撑起身体。

  他知道自己状况很异常,而内心更生出了裂痕——从最初的剧痛,坠入茫然无措的精神休克中,而一片黑暗包围下,也有熟悉的面孔们尖叫着吵醒了他,不允许逃避,唯有歇斯底里的面对绝望——特别是白天还对两个最好的朋友发泄过。但现在,他只感到一滩死水似的宁静。

  “醒了吗?”小芽的脚步逐渐接近,最终耳边响起轻柔的声音,“喝口水吧。”

  “刚刚谁来了?”男孩明知故问。

  “是小桃子。”女孩似乎想让语调更活泼点,“这是她们折的千纸鹤,很快要一千只了哦。小丫头忍不住,想提前问你喜不喜欢。”

  阿赫探嘴喝完水,冲走喉间梗塞的异感,又抓住女孩温软的手,摸索着接过她掌心的纸鹤:“什么颜色?”

  “黄色的,很精致。”

  “技术不过关呢。”男孩小心揉抚着纸鹤皱巴巴的棱角,嘴角咧开苦涩的弧度,“医生说我的伤怎么样了?”

  女孩以早有准备的鼓舞语气道。

  “明天就能做手术了,等伤愈装好假肢,你就能和小绿一样重新走路了。”

  “那眼睛呢?”男孩平静地捏紧女孩小手,“告诉我实话,小芽。”

  对方话语僵住了片刻,阿赫已经能想象她咬着唇苦恼的模样。

  “似乎是种很奇怪的并发症。”小芽终于还是如实交代,嗓音透出的心情,简直如阴沟烂泥般沉闷,“很可能是受感染,对神经系统造成了损伤。”

  “会影响其它生理功能吗?”阿赫冷淡好似事不关己。

  “目前没发现,医生说你恢复得很好,体力已经能支撑做手术了,不然再拖下去可不好办。”小芽微感欣慰道,又突然转口,“如果还是不行,我就去找灵梦姐,求求她把你变成龙芽使。”

  “哪有那么容易。”男孩没想到她会提到这码事,“敢那样做的,要么死了,要不变成行尸走肉。”

  “如果是阿赫一定行的。”小芽似乎超认真在思考这个可能性。

  “就我这个样子吗?”阿赫失笑。

  少女缓缓握紧阿赫的手,也笑出声来。

  ……

  两人此时都顶着黑眼圈,小芽是因为困乏,而阿赫更是因失血过多,少女窅黑的眸子,与男孩幽绿色的瞳仁对视着, 然而男孩却看不见少女双眼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