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所见的废土原风景 第207章

作者:哲学的世界

  小兔姬猛地踩在一头被轰得只剩小块上身的兽魔头颅上,变形成尖锐口器的两只兔耳,向兽头伸长扎下,顿时扎穿坚硬的颅骨,像不断鼓胀收缩的活体吸管般在摄食脑浆——巨大的兽头眼见着萎缩下去,进食中的女战士脸上青筋搏动,一双瞳孔急剧扩张的血眸,亮得让人望而生畏。

  因肉体使用过度产生的神经性疼痛和饥饿感,让她顾不得压抑“猎头兔”的本性了,还能保持理智和同伴交流,就已是极限。

  “拉莫斯少校说,建协会、在第二泄洪区,安排了、足够的渡船。”

  小铃把目光从摄食中的“猎头兔”身上移开,俯视向前方的血海——覆压住港口蜂拥蠕动的兽潮中,已没有联军的插足之地。

  小铃很快做出了决策,她相信兄弟会的战士们敢继续打这场仗,但血战至此,哪怕是钢铁之躯也抗不住,把她们带到这里,做得足够了。

  “突击队集合,余部撤退。”小铃扬手挥响金铃,心力荡起的光明音波,呼应着她的心情狂啸成雷,击退一波向废墟涌来的水兽,“剩下的,是我们的战斗了。”

  全力奋战的凡人,只能拼死保住后撤的生路。

  而手握超凡之力的使者,必须开辟向前的生路。

  她见到港口前方耸立的破碎防洪坝一线,纵使炮火翻滚,浪遏飞舟,白莲教的船队依然旗帜如林。

  在联军占据优势的航空兵配合下,一驾驾铁骑队机甲相继突破重围,跃过浮桥和船队,推进至大坝底部,因奋战而激起的烟柱,恍如在坝体上点起一道道奔腾的狼烟。

  迎接他们的——是守护仪式进行的薪火众,为圣白莲燃尽一切的信徒们,自坝顶连续滑下,在穿越瓢泼大雨扬起的扭曲变形的雾线中,仿佛一个个火圈在雨幕烙印出的人形,炽热得扎眼。

  而她被拐走的最后一名学生——就在那艘薪火众环绕的幽灵船上,密似花蕊的纯白光线,如笼如茧交织,在大绿海上空升起一朵光洁无瑕的未放的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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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箭弹幕拖拽出道道石破天惊的尾焰,跨越城市上空的雨幕,扫荡围绕大坝的白莲旗帜,杀伤性粒子射线穿透云墙,似万千贯日白虹,直指光之莲花环绕的驱逐舰。

  被“邮差”们锁定位置的“度厄号”,成为联军后方炮兵阵地集火的靶子,被重炮不断狂轰滥炸,然而无坚不摧的炮火,却在虚幻的莲花光影前沉默。

  金属、火药、灵力,都无法亵渎这纯粹信仰锻造的莲花之域——片片花瓣都是由把灵肉献祭给偶像的“薪火众”们,燃尽心力升起的炎之壁,而舰岛上临虚御风的幽谷上人,则以一己之力驱动这绝对唯心的炎之壁阻截来犯之敌,无论航空兵,还是铁骑队,一旦试图靠近,就会被犹如日珥爆发的火虹、炎云反攻,而发疯冲上大坝的兽潮,更是在红莲之火驱逐下狼奔豕突,只要沾上丁点艳丽的火星,就被烧至灰飞烟灭。

  “报圣使!”一名僧衣半退,暴露的壮硕筋肉上,有红莲烈焰怒放的“薪火众”头领,在甲板上半跪禀告道。“敌酋已至,我们——要去回报陛下的圣恩了。”

  “拜托你们,让净光明圣火燃烧得更为猛烈。”

  负责最终防卫的“薪火众”僧首领命而去,谷寻音的视线掠过甲板上密密麻麻打座的“薪火众”们,再次集中在离护摩炉最近的娇小身影上。

  “快成熟了。”

  每当环绕护摩炉最内圈的薪火众化为虹光灰烬,被吸入光焰凝聚的莲花座中,后一圈的僧众们便自动补上,他们甘愿充当照亮黑暗的火炬,在风暴中催熟一颗萌芽的花种。

  谷寻音悄悄合十太息——从她肉身上恍然剥离出一道透明的幽影,这是由灵魂的回音聚合成形的分灵,分灵游弋过甲板上空,投入由信徒们组成的巨大薪柴堆中,与苏芽隔着火炉默默相对。

  苏芽正端坐在护摩炉前,哪怕能焚尽灵肉的火莲近在咫尺,也无法对被咒文守护的她造成毫发伤害。

  大雨一进入包围“度厄号”的光之莲扩张的火圈内,便被滚烫热力蒸发,相比熊熊外放的红莲之火,莲花座内核却是纯白洁净的光焰,像是希望的火种一般祥和美好。

  响应火焰而颂唱的集体诵经声,是接引信徒们去往极乐升华的言灵,榨取了“薪柴”意志里全部的精髓,留下亡骸受尽火刑,化为供莲花绽放的灰土——落在少女眼里,仿佛一个个浓烟和烈火缠身的魔鬼接连不断死去。

  她觉得自己就是精心打理好的供物,被信徒们献到神坛前。

  而名为神坛,实质上是焚烧炉,在举行一场关乎信仰的火葬。

  “他们都在为什么死去呢?”

  苏芽盯着跃动闪光的火浪,想起阿赫同样在火焰中消隐的尸体。

  “幽谷上人,这火焰带来战争和死亡,又靠什么拯救我们?”

  一种莫大的悲痛随火浪的光与热笼罩着她,少女对战争并不陌生,哪怕在隔岸观火,于她却是时隔五年的惨剧重演,世界仿佛一场暴雨中崩毁的幻梦,信徒们心甘情愿的牺牲,更让她觉得生命是如此虚妄和无用。

  她在船上清晰望见昔日家园沦为炼狱的景象——正有无数人连个坟墓都不留就死去。

  这其中或许有她认识的许多人,她亲眼见到茂凯叔庇护过的平阳农场的幸存者,用习惯了拿农具的手拿起武器,被鼓动上这火葬场般的前线。

  “你们不也在做着丑恶的事吗?”少女由衷感到痛恨且无力,此刻的她有种预感,自己将成为这火焰的容器,连想死也不能。

  谷寻音的分灵在火光中氤氲波动,凭心力共振的话语传入她意识。

  “不论人魔,一律度之,这是圣白莲陛下定下的教谕。”

  “你信赖的茂凯教友,他犯下的罪孽,与你见过的最凶恶的罪人也一般无二,然而他在白莲圣火净化下,却改邪归正,放下屠刀。”

  “我听说他在灵灾后,走遍大绿海周边,帮助农民们开拓耕地、改良土质,治疗农作物的传染病和牲畜瘟病,联合了经营困难的农户成立合作农场,获得了巨大的声望,这也是他能把我们信仰播撒到大绿海的倚仗。”

  “我们会继承他所做的事业,把大绿海纳入消弭苦痛的人间佛国,但这之前,必须先用火焰,烧掉不见天日的深林,铲除盘根错节的毒草,才能耕种,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谁是毒草。”苏芽的泪珠,在映红的眼眶中打转,“你们的人也在死去,我的朋友同学,也可能死了!”

  又一圈薪火众燃烧殆尽,谷寻音在十数道被吸入火炉的虹光精粹照耀中,幽幽诉说。

  “我和你讲讲我的故事吧。”

  “我出生在联邦东境的一座荒芜城镇,父亲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医师,母亲怀我时,还跟着他奔波在难民营地,因为常年接触恶劣的医疗环境,母亲罹患慢性中毒,导致我生下来就又聋又哑,能奇迹般活下来,全靠父亲的医术。在我前半生的世界里没有声音,听不见,也说不了话,世界是个陌生的静音房。”

  “母亲病逝后,父亲含辛茹苦将我养大,为了让我能拥有声音,父亲不知何时,坠入偏执的地狱,从拿手术刀救死扶伤的医生,变成拿起屠刀的刽子手,盗取尸体,甚至拿游民的活体做实验。”

  “罪行败露后,他被联邦判处死刑,在无数他拯救过的人唾弃中,被送上绞刑架,成了示众的枯骨。他没救得了我,也没救得了自己,而我还能活着,全亏当初路过的圣白莲陛下。”

  “我第一次听见了——”谷寻音平静而饱满的心力波动,如大江填满空谷,“那时我听到的圣音,‘南无三’在绝望的内心中回荡,瞬时醍醐灌顶,让我明白了何为声音。”

  “这世上存在着无数音色,纵使我听不见,它们也存在于人内心中。”

  “我从此能用内心的回音理解这个世界。”

  “陛下恩赐了我龙芽的力量,抛下一粒种子,结成了莲花扁舟,把我从无边苦海中拉上来。”

  “投身她座下十五年来,我见惯了世间疾苦,听遍了哀鸿之声。我思考着该成为怎样的人,才能普度众生。”

  “我像在空谷中孤身一人,回音从四面八方重叠荡来,逐渐的、我觉得自己就是这空谷,如果无法拥有自己的声音,那就怀抱所有的声音,在这其中寻觅让众生都能听到、愿听到的声音。”

  “如果有了龙芽的力量——”苏芽怅惘地揪住心口,她早明白自己痛苦的根源,是不愿如阿赫一般毫无意义的生,毫无意义的死去,“我能向世界发出什么声音呢?世界会回应我吗?”

  “当然。”谷寻音心怀垂怜道,“龙芽能让我们拥有弥补缺陷的根,向下深入黑暗,汲取养分,向上追逐光热,吸食雨露。在空谷中我找到了自己的幼芽,才能成长、绽放。可幼芽的根,即是被拘束在此世的业,就像我们得到的龙芽之力,不断蚕食着周围的一切,才能保持生长,这过程中必定不断的累积业——积羽沉舟,群轻折轴,更何况圣大人为了我们,背负了此世无量之业,种入了最深的根。”

  “她是一个象征,是我们信仰的因果,孕育未来佛国的莲花。”

  “这朵莲花一日不能绽放,我们一日也无法得救,要想摆脱业根的束缚——我们必须拥护她超越。”

  “所谓超越就是执念,并非放下,而是因执念而升华。”

  “看吧。”谷寻音猛然指向护摩炉中,由火浪凝结的莲座,在苏芽幻视中,火焰里正有无数她的记忆画面,如飞花环绕莲座狂舞。

  “这就是你生而为人的业力,无分善恶,只要扎根这世上,就无时无刻不在滋扰心田,长出毒草。”

  “我们是同类人,我理解你小芽。”

  “想想你的愿望,你对世上有怎样的期待。”

  “陛下的种子,都能满足你。”

  谷寻音的分灵,如用尽力气的回音,终于消散。

  苏芽心襟却被这散去的残响动摇,此时周围的薪火众开始齐声梵唱。

  “投入火焰。”

  “投入火焰。”

  连绵的声浪,呼唤着火潮高涨。

  升起在大绿海上空的净光明莲花,将徘徊在战场上的所有灵魂心念吸入,作为供它茁壮生长的养分。

  投入火焰,烧掉根吧。

  苏芽在薪火众们的殷殷期盼中,一步步踏入火炉,来到升华的莲座上,结跏趺坐。

  “凝视内心的种子。”

  她的确察觉到心里有什么在发芽。

  那是一朵透明的花,万叶飘舞的光圈层层展开,花中好似有旋回轮转的宇宙。

  “你是谁?”

  “我是种子,是你内心的花,是大千世界。”

  从未体会过的天外女声,牵引起少女随着上升的火焰轻飘飘浮起。

  她仿佛超脱了懦弱的躯壳,投入上空赤潮铸成的烘炉中,又从烘炉中卷涌的漩涡坠落,看见了漩涡之下,盛放的白莲之海上,一道纯白人影的幻视。

  “花要干什么?”苏芽拨开莲花之海,挣扎着向人影爬去,“开放在这世上,凋零结种,又有什么意义呢?”

  纯白的人影合十静静面对着她,苏芽离她愈来愈近,忽然有众多花丝状的白光触手,从人影中张开,像是结茧用的网缠绕住她,少女被勾进那人形的花蕊中,飞入了扭曲的无色无相的隧道。

  “铁锈荒土,皑皑冰雪,深林废墟……我一直在寻觅着能扎根的净土。”

  少女的意识、视界,被不断拉近女声传来的方向,随呼啸转折的大风声,跨越了时空,来到了一位跋涉于荒野山丘的斗篷客身边。

  手持十二环锡杖和古旧卷轴,在风中翩然回首的苦行僧,一头高扬的秀发脱出兜帽,闪耀着七色渐变的佛光。

  “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我是圣白莲。”

  PS:(机构调整加年末,工作太忙,见谅。)

第一百九十七章 发芽(中)

  报销的武装工程车内,电子钟仍在运转,滴滴通报着十九点钟的到来。

  时间之轮指针的刻度,不会计算每一秒大绿海流逝生命的数目,只是默默守望白昼渐入黑夜,事实上有暴雨云墙的遮蔽,这儿的昼夜也难以区别。

  化为异形的少年,在战场上仓皇奔走着。凭借往日和同伴在港口到处戏耍,对每座浮桥、建筑和下水道的熟悉,让他得以穿越街头巷尾的废墟,像只不起眼的老鼠慢慢接近大坝鏖战的中心。

  洪水送来一波波嗜血的兽潮水鬼,把城市废墟变作尸山血海的狩猎场,少年也成了这群搏命怪物中的一员,可他克服了恐惧与疲惫,忍耐住带来剧痛的外伤。肉体和精神激烈异化的折磨,无法打垮他要找到牵挂之人的意志。

  或许是被鬼芽侵蚀后,反倒觉醒了奇妙的双生子感应,他能在一片硫磺尸臭中,嗅到一缕妹妹若有似无的气味,风暴刮得再轰鸣惨烈,也无法遮盖妹妹随风传来的悲声。

  只有在远远观望到“蓬莱号”停靠的旧港口时,少年才出现瞬间的踌躇。

  那道从船上通天彻地的光柱,给在废墟阴影里蠕行的“老鼠”辉耀上一层灿烂的微光。寄托了少年梦想的大船,于无数飘浮收缩的发光立方体融合中,逐渐转变成他不认识的漆黑方舟。

  它要修好了吗?

  会启程向何方呢?

  在怪物丑陋的躯壳中,属于少年的一颗心在颤动,被壮美景象所震撼的情感,表现在依稀瞧得出男孩面目的兽脸上,残留纯真的眼眸中,留下了不属于血和雨的热泪。

  如此庞大,如此雄伟,如此有力量。

  方舟灵能场外连串的雷霆爆闪,和掀起的滔天浪墙,更是让少年心旌摇曳,得到鬼芽强化能看穿黑夜的视力,让他目睹到两尊鬼神的恶斗。

  灵梦姐在战斗吗?

  少年咬着尖牙摇摇头,离开哪怕在冰冷暴雨中也让人觉得温暖的光照,再度潜入黑暗中,奔向妹妹心声传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