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所见的废土原风景 第205章

作者:哲学的世界

  “轮到我上阵了。”

  沉沉划过甲板的钢锚,发出刺耳的嗡鸣,锚上不断增殖的龙芽结晶,全部在受她体内奔涌的灵能共振,似乎渴求饱饮更多的鲜血。

  这位神将蹒跚的背影,落在幽谷上人眼里,像个永不得超生的鬼影,泅渡在无边苦海。

  “祭仪即将开始,你只要撑住一刻就行了。”幽谷上人低头,继续凝视烧得愈发旺盛的护摩炉,此时薪火众正不断有人离座,作飞蛾扑火,投身入圣洁的火焰中消融为光雾,以昏死的苏芽为中心,有一座恢弘的灵能烘炉正在成形,俨然是一朵未绽放的红莲。

  “村纱——必将令白莲圣火,光耀此界。”

  在猎人们继续尝试各种攻击方式,对全力再生中的玄爷鞭尸时,一股排山倒海的龙卷水柱冲垮废墟袭来,冲散了猎人协会的阵型,污浊绿水如同有生命的浓稠胶质,爬到重创瘫倒的荒神的肉山上,把玄爷被炸掉大半的脑袋重新拖回到脖子上,肉丝开始在伤口断面接合,玄爷竟在这水浪覆盖成的卵胎中加剧再生!

  “避开绿水。”小兔姬嗅出空气中狂躁的恶心邪能,向联军发出警戒,“水魔要露面了。”

  响应她心中不祥的预兆,一帮白莲教徒的幽影,也在潮水中朦胧浮现,小兔姬知道这恐怕是水魔压阵的直属卫队。

  灵能掀起的巨浪卷土重来,在被淹没的港口里横行肆虐。

  玄爷暂时停止了行动,可残余的水鬼却仍在荼毒城市,白莲教溃兵也在精锐“那伽众”的集拢下,准备再作殊死搏斗。

  风暴之中、浪潮之下的战士们,都没有退路——不论敌我,他们都是逆潮而上的碎浪者,血肉之躯与钢铁信仰,誓在今天同生共死。

  莲子和里香在空中观望着这场寸步不退的血战,手脚发冷。

  “见证大绿海子民们的豪情信念吧。”拉莫斯少校在手背上狠狠摁灭雪茄,感受着刺激神经深处的火辣痛楚,再次启动“建御雷神”。

  “放我下去吧。”

  里香身后忽然响起小铃平静无波的声音。

  半分钟后,少女掉落下幽浮,化作一颗金光烁烁的流星下坠,天空顿时响起暴风雨也无法淹没的铃音。

  她见到地面滔天巨浪中,升起一尊用潮水凝聚而成的千手明王像。神佛怒目,威如山岳,这尊入魔的百尺大明王,抬起巨浪奔涌的拳头,就要给苦海中挣扎的芸芸众生,来一次大乘式的解脱,却在轰出超度一击的须臾间,与小铃的光之拳在暴雨中当面碰撞。

  无形之光与有形之水激荡不休,来自少女内心绽放的光明心力,如炽热不羁的风,吹散掉潮水中能腐蚀尽血肉的咒毒——左勾拳,右勾拳,直拳,上勾拳,下勾拳……数百次的对拳,震散的雨水甚至把附近的船体、建筑打得坑洼不平,最终的结果是千手的明王从拳头到手臂,到怒气冲天的佛首,都被小铃所向无敌的心武拳打散。

  水明王轮廓破碎崩溅的浪花下,猛然砸来一柄锋利巨锚,再次与小铃拳头激撞,铃铛与钢锚共振产生的杂音重重震荡,瞬时把小铃击退回上百米外的废墟上。

  浪花包卷中现身——身穿发黄的白色旧船长服,被海军帽遮住脸孔的少女,抬手掀开凌乱滴水的刘海,苍白湿漉漉的肌肤,就像淹死沉在水底却未腐烂的死尸,而这具淹死鬼的眼睛,则浸泡在谁看到都会不寒而栗的恶毒中。

  “水魔。”小铃远远与敌军大将对峙,中间是双方横尸遍野的战士们,“你连自己的教众都屠杀吗?”

  “千音铃。”来自幽灵船的船长,毫不在意道,“我听幽谷提起过你。”

  “我的灵能‘水形’,响应心海中那由多的痛楚和业力,化作超度世人的血河地狱。”

  “让我看看你的光,能否阻止信仰的浪潮吧。”

  从水魔体表分泌出的血丝脓液,粘在皮肤上凝固成龙芽晶,又纷纷碎裂,融入卷上来的水浪。浓浓弥漫开的咒毒,随水潮溶解了战场上的一切,一轮轮巨浪拍过,无论血肉、金属、石木……都成了泡沫上浮旋的残渣。

  毒潮回转跌宕,港口上方逐渐升起一堵滔天的浪墙,二十米、三十米、五十米……仿佛神话里灭世的洪水上岸,只要这堵浪墙压下,不但旧城区将化为一片泽国,白莲教的船队也将借势登陆,让三万狂信徒高擎白莲圣火的大旗,撕碎一切顽抗的佛敌。

  狂澜将倾之刻,翡翠色的惊雷撕碎了暴风雨主宰的白夜。

  一条张牙舞爪的青龙横贯浪墙,击散灵能汇聚的千万吨巨浪,最终穿入远方汹涌的大绿海潮汐中,在水平面上炸开照亮晦暗天地的闪耀光爆。

  雷龙出自一位少女伸出的利爪,她静立于大绿海澎湃的水面,任浪花舔舐着同样是利爪的双脚。

  她周围三米内的风雨都仿佛凝滞了。头顶分叉的双角,似螺纹利剑刺空,缓缓飘飞的长发间霹雳游弋,如梦似幻的迷雾雷云,织成云裳霞帔,裹着生满青鳞的身躯,即使身化怪异,仍看得出她为人类时的娇小。

  这是一位有如龙鬼的少女。

  水魔仅仅是被雷龙的爪尖擦过,就被打烂了形体,但她即时转化成幽体,皮囊缺损的部分,只是化作了稠密水沫,受灵能核心吸引,重新上浮填补残破不全的肉身。

  “白灵梦。”村纱冷眼偏过头,纷飞泡沫,一点一滴飞速修复着她仅剩半边的脸颊。

  她眼中映射着下达战书的龙鬼,戴着与怪物相称的漆黑面具,强大更胜记忆里的模样。

  “我等你很久了。”

  化龙的少女面具上满布尖牙、裂开到耳根的嘴,说什么都像在狞笑。

  “死剩种,你还敢回来。”

  “我当然要回来。”

  为斩断宿业、寻求了断而来的洪魔,终于见到了阔别五年的死敌。

  然而她渴求的死敌,却转头望向港口中趴倒的巨龟,在空中撕出一线弧形电光,闪到玄爷还在勉强愈合的头颅前。

  水魔刚要追上去,却被大潮中破浪冲出的憧憧怪影覆盖。

  大如火车头的蝌蚪,丑恶的巨型水生虫,水桶粗的大蛇,一口就能吞下牛的食肉鱼……数不清的水兽怪鸟、飞蜥爬虫等等怪物,顺着水魔唤起的浪潮潜伏过来,响应龙之子荣光的号召,摧枯拉朽的踏平了潮水中动荡的沿岸。

  “兽潮又来了。”高空上观战的莲子已经麻木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饱经沧桑的旧港区,被洪水、炮火、尸潮和兽潮来回蹂躏,再也看不出原来繁华的人间气象。

  “这真是疯狂的狩猎时节啊。”奈辛瓦里冲出水浪,爬到一座半塌陷的屋顶板上,胸膛剧烈地喘气,“小的们,猎物管够,不拿出本事,可是会死的!”

  水鬼与兽潮各为其主残杀起来。

  而大绿海奄奄一息的霸主,再度挣扎起身,带着感染悲痛和恐惧的灵能波动,向着升华的小主人匍匐。

  眼窝中被撕裂的触手战栗着伸过来,上面残缺不全的眼珠,在幼小的龙鬼面前睁开,露出哀伤的凝望。

  “你是来找我吗?”

  龙鬼目视昔日伙伴的累累伤痕,轻柔伸出利爪,抓住下方的甲壳。

  这只近三百米长的庞然巨兽,遇到力能拔山扛岭的鬼神,被相比下小如虫蚁的少女,抬手掀飞到与地面近乎九十度的角直立!

  随即以更凶猛的势头山崩般下压!

  暴露在灵梦上方的龟壳腹部,有一道巨大到骇人的裂隙触手丛生,这曾是“永劫回归之龙”留下的伤口,却在玄爷受鬼芽侵蚀后,不可遏制地异化为捕食器官,无数生灵被埋葬其中淤积的怨憎,支撑着裂隙扩张成要吃干净一切的巨嘴,不受玄爷控制的发狂触手群喷洒着毒液和光束碾来,却被灵梦砍出漫天电光残影的利爪劈碎成肉片。

  浑身青色霹雳游走的龙鬼,激射出划破暴雨令人眼盲的电芒,那电芒一瞬间烧毁了附近所有幸存的电子装置。

  化身幽体、凭肉眼只能看见一个炽白人形轮廓闪烁的少女,跺脚踏裂大地,在狂舞蒸发的水雾中,身如飞雷炸起,钻入压下来的大开的腹部巨口内,击碎了满口层层叠叠的参差利齿,贯穿入玄爷体内。顺着血肉迸溅传导的青雷霹雳,烧熟了脏腑,山岳般坚实的背甲,弹指间凸裂破碎——灵梦在血泉爆射中再次冲出肉山,落在玄爷背上从幽体化复原回龙鬼。

  她右爪握着一块撕扯下来的硕大核心,晶莹剔透的结晶与血肉混融一体,那是还未完全被鬼芽污染的荒神心脏——呈现出深蓝与窅黑纠缠的灵光。

  将心脏捧到嘴边,大嚼特嚼吞吃的少女,边用沾血的手臂擦嘴,面具两只眼孔中流下了妖艳的血泪。

  玄爷倒下了。

  超越地球生物规模极限的万吨体重,失去了龙芽伟力的支撑,沦落成一堆在哗啦啦崩解的烂肉血骨,回归于泥水,在兽类不甘心的思念散尽中,在水雾烟尘的上升中,轰出重重涟漪状的振波,扩散向整个大绿海。

  蜂拥而上的兽魔群,从玄爷残骸的伤口开始蚕食,贪噬血肉的兽口,化作无数把剔骨刀,为大绿海往日的霸主送葬。

  替渴求解脱的伙伴亲手敲响丧钟的龙鬼,在徒留空壳的背甲上凄厉哀嚎,却猛然被一道彗星状的暗红波光撞飞。

  下半身融化成流体水浪的村纱,像驱使水压枪,反向喷射着火箭焰尾般的腥红水花,那原本是墨绿色的水之所以变红,是吸收了太多兽魔鲜血的缘故。她用船锚顶住龙鬼的胸口,把死敌猛力推飞向远方潜龙方舟的光柱。

  “做个了结吧,灵梦。”

  两双超越人类而散布无边恐怖的瞳孔,带着来自深渊的魔气对视。

  “你的血债——我的血债,都将在这潮水中洗尽。”

  PS:后面的大战会越来越精彩。

第一百九十五章 复燃

  每次做死而复生的梦,她都会怀疑自己到底是白妹红,还是一个借尸还魂的野鬼?

  做这种梦的机会很少,却也往往是她遭遇了最惨烈挫折的时候。

  她睁开眼,自己正趴在桌上,蜡烛摇曳的火种,为黑暗中苏醒的红眼,灼耀第一缕光明。

  眼前是张长长的木制餐桌,看装潢是港区边新开不久的烧烤店,她记得光顾过一次。

  老板娘披着白围裙,厨娘帽下淌出宛如桃金娘盛开的秀发,正坐在桌对角,身边摆着打开的八音盒,静静奏响着抒情的音乐。就像守候在家门口的姑娘,她望着屋外暴雨涷泷,战火雷鸣,巨大的怪鸟在雨中漫步,吞吃一地不请自来的“恶客”们的尸体。

  妹红茫然打量着她被火光映红的侧脸,又低头注视着八音盒上悠然回转的水晶小鸟。

  这位舞台上浓墨重彩的演员,洗净铅华,却依然美得不可方物。

  “小碎骨,是你?”妹红声音露怯,有的称呼一旦从岁月里失去,就很难再从嘴里亲切说出来,就像断掉的琴弦接起来就变了调。

  “睡得还好吗?妹红大人。”少女应声回头,陌生却笑得让她心疼的容颜,与记忆中华彩夺目的歌姬,还有绑满绷带、烧烂的脸孔重重叠叠,反复闪回——时隔多年,妹红终于再次有了清晰的印象,原来她的脸,她的声音是这样的。

  “我给您准备好饭了。”

  少女伸手将冒着热气的大碗推到她面前。

  精心腌制好、涂满浓香酱汁的烤鱼块,在白花花的大米饭上排得整整齐齐,搭上刚切好的配菜,色香味都诱人直吞口水——是很普通的鳗鱼饭,然而是在战火纷飞中煮熟的饭。

  白妹红早就注意到窗外蓬莱号方向冲天的光柱,天地蛰动掀起的潮汐和云墙,让暴雨中充满着灵子沸腾的躁动,只是沉睡一朝一夕间,世界便换了幅模样。

  然而这无常之态,也是她早已习惯的苦果。

  “放心吧,不是黄金八目鳗。”小碎骨忽然恶作剧似的催促,“快趁热吃吧。”

  妹红拿起筷子,把鱼块沾上酱油,毫不犹豫地塞入嘴。

  “好吃吗?”

  “好吃。”魔女闭上眼大嚼着美味,木讷而含糊地说道,“很好吃。”

  她并没尝出什么人生的味道,饭里也并非浓缩有什么涌入心扉的感情,那都是人骗自己的。只是吃这碗饭过程中,她被填饱的胃,逐渐变得暖和起来,让她想起多年前真实存在过的记忆,围在篝火边,破晓天火的大家一起吃饭的日子。

  即使在梦境中听了那首摇篮曲,进行了隐约的交流,但她真面对过去埋葬的亡魂重新回到现实,对自己的存在不由产生恍惚的疑问——在她的生命中,竟还有人不知不觉占据了这么重的分量,时至今日,再度来到她面前,逼迫她面对试图遗忘的血淋淋的伤疤。

  是啊。妹红嘴里榨取美味,心里却是悲苦的味道——跨越那么多烧尽后的地狱,只有心的伤未曾痊愈,用灰烬掩埋着,现在终于等到人来掀开。

  妹红平静把饭吃完,放下碗筷。

  “你到底是谁?”她凝视着默默关注她吃完的少女问。

  “妹红大人不是知道么?”米斯蒂娅眯起眼歪头,用手指着脸,像在憋眼泪。

  “米斯蒂娅。”

  “茉特尔·萝蕾莱·李。”

  “被你夺走一切之人,不起眼的小夜莺。”

  “破晓天火最后幸存的孤魂。”

  少女的声线像拨动月光织成的弦、像倾听花瓣飘落草地的动静柔美醉人,却满蕴备受人间冷落的苍凉,她从始至终没把双眼从妹红身上挪开,两行泪终于滑落脸蛋。

  “我没告诉过大家我的名字。当所有人像一堆草芥在那燃烧,只有我还记得我叫米斯蒂娅。”

  “大家坚信能为光复理想而战,最后籍籍无名死在龙脊山崩塌的深渊下。没人知道他们成为破晓天火前的过去,最后也像从没来过这世上。”

  “你遗忘了么?还是一张张脸、一个个名字记得越多越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