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所见的废土原风景 第121章

作者:哲学的世界

  “如果是因为阿赫的事,你完全没必要担心。”灵梦却主动提起少女为之揪心的缘由。

  可乐明明甘甜得让人浑身清爽,梅莉却感觉那残留的味道,在舌头和喉管里开始发酸。

  “南无三。”

  在三人都陷入沉默的时候,一叶扁舟从远处浩瀚的光潮中,划破银鳞翻卷的波浪驶近小岛,一袭白衣胜雪的人影,自船头飘然飞落至岸边。

  “施主是在悼念无相假面大人吗?”

  温和而清亮的大嗓门,毫无顾忌在夜空下回响,宽大的兜帽下,一头墨绿色短发的少女僧人,正露出端庄的笑容。

  敌对势力的头领突然来访,让幼鬼映着幽幽青光的虹膜,转瞬完全漆黑,如培养皿中瘆人的霉菌在眼珠中蔓延。

  “你是来找死的?”

  “罪过罪过。”谷寻音合十鞠躬道,“同为青龙神眷顾的生灵,贫僧只是想在今夜为回归的灵魂们念一道往生咒,这份为众生祈祷,超脱轮回之劫的愿望,和你对令堂的感情是一样真挚的。在这污浊的乱世,无相假面大人确实是位孤高的英雄,圣王陛下当初听闻她身陨沉梦之森,还为之扼腕不已,如此人物,却注定不能为世人所知,陛下也是特地为她祈福,并嘱咐我到了沉梦之森,一定要代为拜祭。”

  “不用。”灵梦死死捏紧拳头,“再不滚,我就赶人了。”

  “别动手。”白思音的声音从小舟上遥遥传来,“她是城主的客人,今晚有要事商谈。”

  警长从船篷中钻出来,冷漠地冲白莲教的巡游圣使喊道。

  “让主人久等,也是出家人的规矩么。”

  “ 失礼了。”

  谷寻音拨动着掌上的莲子佛珠,以匪夷所思的语速,飞快念了一遍经文。

  眼见她要转身离去,灵梦忽然出声:“她才不孤高。”

  谷寻音的背影霎时顿住。

  “阿妈活得堂堂正正,哪怕一辈子行走在黑暗里,也顶天立地,不需要神佛的可怜。”

  “善哉善哉。”谷寻音轻诵几声佛号,随即身如行云流水,踏浪重回舟上。

  灵梦目送着小舟朝蓬莱号船尾驶去,那只点萍青也不知发什么神经,从梅莉头顶离开,完全没察觉险恶气氛地贴在灵梦鼻尖上。

  梅莉有点胆战心惊,生怕她心情不好将这只小虫子捏死。

  灵梦却木然呆立许久,才叹了口气,温柔地将小虫从脸上捉下来。

  “这孩子也很亲近你呢。”见虫儿没丝毫损伤,梅莉舒了口气。

  从头到尾冒着傻气的点萍青,甩动着尾丝和头上的爱心小灯笼,在灵梦娇小的手中轻轻爬动,少女手心隐约泛起澄澈的青光,点萍青立时就像吃了延寿仙桃般,充满活力地扑扇着翅膀,环绕灵梦起舞。

  望了欢喜的点萍青一眼,灵梦蹲下身,开始摆弄引魂灯。

  那都是些很朴素的河灯,路边摊就能买到的东西,平平常常的色彩和外观,并没有什么新奇之处。灵梦将几块糕点在一盏灯里堆好,又往河灯中倒入了可乐。

  见少女独自一人准备着古怪的拜祭仪式,梅莉很想为她做些什么,却明白以自己的身份,终究无法插手这场对重要之人的纪念。

  灵梦在水边放下第一盏河灯,大绿海的潮浪拍打着灯盏,又带着它向后退去,一次一次重复着这过程,最终离岸边愈行愈远,灵梦抬头对飞行轨迹不断加快,似乎有些焦躁的虫儿说。

  “去吧。”

  而那只点萍青盘桓了几圈,也终于向大绿海中飞去,随河灯一起依依不舍地离开。

  梅莉恍然觉得,这被视为青龙神信使的小虫,真与灵梦存在某种灵性的交流。

  “萍实。”望着河灯逐渐远去,直至化为一点依稀的光亮,融入水天相接的光流中,女孩的嗓音也如沾着湖水的清寒夜风般响起,“博丽萍实,这是我阿妈的名字。”

  梅莉怔怔望着少女蹲在岸边仿佛随时会被浪冲走的背影。

  “你不是一直在打听我的事么?”灵梦侧过脸回头,“告诉你也无妨,反正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

  “如你所见,她已经死了。”比起前几日恶鬼般的狂躁,灵梦似乎压抑住了内心泛滥的岩浆,平平淡淡述说着。

  “七年前,我带着她的遗愿来废舰城,把骨灰撒入大绿海。那时我精神出了点岔子,是白思音带我来找阿妈的师妹,也就是阿求的母亲,求她能收容我。”

  “从那以后我就生活在废舰城,精神恢复正常后,每年都会准备三盏灯,一盏给阿妈,还有一盏给其他因我而死的人。”

  少女端起另一展河灯,再度点燃蜡烛,那纯洁摇曳的烛光,仿佛在少女漆黑的眸中映照着万千死魂。

  “这盏灯,也包括阿赫的份。”

  梅莉感觉自己的心,也似被浸入夜潮中降温,被沉重的暗流冲刷着。灵梦这是第一回向她们倾吐心声,却似乎想证明什么她们绝难以接受的事物。

  “我第一次杀生,是在阿妈的指导下,处理一条我从河里抓上来的大鱼,刮鳞片,开膛破肚,从活蹦乱跳的东西,做成新鲜的晚餐。”

  灵梦追溯着被岁月隔阂开的记忆,神情如被冲上岸的死鱼大大鼓起的凸眼般空洞。

  “我从小就很能吃,阿妈常常为食物而烦恼,小孩子不明白自己吃下的东西意味着什么,只觉得吃鱼啊肉啊天经地义,越多越好,可亲自宰杀一条生命时,那种在身体里轻微又挥之不去的恶心排斥感,就跟我很小时,在冬天的河中落水一样冰冷难受。”

  “然而这都不算什么,后来我有了强大的力量,凭它屠杀了许多生命,别人把我叫幼鬼,事实上我是不在乎的,因为那就是事实,我也习惯了杀人,阿赫的死只是我身上又多了一笔血债,我想他们大概不会回归青龙神的怀抱,而是会永远纠缠着我吧。”

  梅莉望望身旁脸色陡然变得僵硬而难看的莲子,不忍心地想换个话题。

  “那最后一盏呢?”

  “是给祸的。”灵梦迟疑了一会,轻轻念出个禁忌的名字,“她,应该算我的姐姐吧。”

第一百二十章 虫生、鱼命、人性,我们的存在?(五)

  “姐姐?”

  祸城主是她姐姐?

  灵梦透露的心声,让梅莉陡然有种目睹希腊式宿命悲剧的荒诞感——五年前被推翻的暴君,竟与诛灭她的勇士是这种关系?

  “很惊讶么?”灵梦冷漠的反问,说不出是自嘲,还是对梅莉疑惑的不屑,“我和她流着同样的血。”

  梅莉强自收敛着动摇的神情,却还是禁不住与身侧茫然的莲子面面相觑。

  “阿妈和我没血缘关系,却是养育我长大的母亲。”

  忽视了两位听众的反应,灵梦遥望着光潮深处的视线,也似乎跨越大绿海,回到她更为熟悉的地方。

  “往龙之伤北上,比龙脊山脉更远的森林尽头,我和她从小生活在一座小镇。”

  “阿妈是个性情多变又倔强的人,我的怪癖几乎都是从她身上学的。”

  再次送走引魂灯,女孩低头凝视右手,被浪花打湿的手上还捏着一枚瓶盖,脚边立着孤零零的空瓶。

  “在我四岁过生日时,核子可乐首度在沉梦之森发行,连我家那样偏远的乡下,都有万象集团的飞船来投放了自动贩售机。”

  “当时可乐还是免费的,镇里人对这一新奇事物都很警惕,阿妈是全镇第一个喝的人,她似乎早知道那装在超难打碎的瓶子里的古怪饮料是什么了,还把可乐当生日礼物送给我。听说瓶盖能兑换额外商品时,她特别高兴,说一只想报恩的兔子,终于实现了诺言。”

  “哪怕开始收费后,阿妈也每天都喝可乐,连做菜都喜欢放可乐调味。”

  “她仿佛觉得人生都是可乐味的,才叫一个爽快。”

  “很狂热的喜好呢。”梅莉原本想用轻松的口吻,来缓和下气氛,可她的笑容,在灵梦陡然起身时不自觉止住了。

  女孩离开岸边,把空瓶放回箱里又拿起瓶可乐。

  她一口气痛饮完,舒服地打了个嗝。

  “梅莉,你经历过吗?被困在黑暗寒冷的深渊里,黏糊糊的,仿佛有无数摸不着的蛇虫蠕动着,蚕食你的存在,到最后一切感觉都麻痹了,只有巨大的空虚。”

  那对依然保持漆黑的眸子,直视着梅莉瞳中凝固的万花筒。

  “这是我第一次溺水后做的噩梦,但我本能觉得,似乎在更久前,就有模糊的印象。”

  “从那以后,只有阿妈抱着我睡时,这噩梦才会消失。只要被阿妈抱着,热气一点点从她身体传到我的脸、胸口和脚上,心中因黑暗寒冷而产生的空虚就没了,最后两个人都变得一样温暖。很久后我才明白,或许那就叫幸福。”

  灵梦像是完全沉浸于诉说中,干脆盘腿坐在地上,小手撑着下巴,盯着可乐箱外包装上的少女出神。

  “除了祸,我还有两个从未谋面的姐姐,都是阿妈收下的义女,其中一个就是阿空。”

  “她是阿妈经常挂在嘴边的孩子,在我没出生前就独立了。比起没心没肺的我,阿妈常说人应该有巨大的梦想,就像太阳一样,能把光与热从自己身上,传导到其它阴暗的地方——阿空就是这样的人,所以她为核子可乐代言的时候,我是非常开心的,现在阿空想必也在哪里,为实现她的信仰而奋战吧。”

  “阿妈也希望我和阿空姐一样。她说自己产生的温度非常低,顶多只能让一两个人温暖,如果有孩子能代她去实现成为太阳的愿望,也不枉此生了。”

  哪怕没反射丝毫光彩,梅莉觉得灵梦黑色的眼中,也有什么闪烁着。

  “呵,她太小看自己了。对那样一两个人来说,她就是唯一的太阳。我能理解阿空想当太阳的理由,她跟在阿妈身边,自然要成为和阿妈一样的人。”灵梦语气恍如抽泣了一下,“阿妈的梦想已经成真了,用自己的双手实现。”

  女孩又开始痛饮起来,一瓶接着一瓶,哪怕先前说口感不佳,也没有分毫要克制的意思,仅仅几分钟,地上空瓶子就堆成小山。三个人各怀心思地沉默着,只有灵梦的吞咽声,被淹没在点萍青铺天盖地的振翅与潮退中,化作心扉回响的一部分。

  “故事就说到这了。”灵梦终于喝完了,因不歇气灌下整箱碳酸饮料而涨红的脸,也像是从纷乱的情绪中挣脱出来,“怎么样,是很无趣的琐事吧,我从来不擅长和别人说这些。”

  “我很喜欢。”梅莉摇摇头,似是应和着内心感触,念出一长段句子。

  “要使一件平庸无奇的事成为奇遇,必须也只需讲诉它。人们会上当的,一个人永远是讲故事者,他生活在自己和别人的故事中,通过故事来看他所遭遇的一切,而且他努力像他讲的那样去生活。”

  “这是什么话?”短暂的不明所以后,灵梦眼露鄙夷,“听上去就好自大。”

  “是萨特在作品中的名言。”梅莉隐隐含着泪花,“他以此来描述人活在自我陶醉的虚无中,却试图追求存在实感的行为,但我想身为真正的哲学家,他也一定是爱着故事,并能从中体认到自身的存在吧。”

  “哲学家?你是说吃饱了没事做的那种,还是空着肚子不做事的那种?”灵梦刻薄嘲笑着。

  “这个,哲学家应该是永远饥饿的吧。”梅莉也开玩笑似地回答,她继而憧憬道。

  “这段话还有后续——然而人们必须做出选择: 或是生活或是讲述。”

  “我想你阿妈,一定是个乐观的存在主义者呢。对她来说,你们的生活,亲情间的联系,都是生命存在的证明。”

  “总之,这故事你能说给我们听,真是太好了。”

  “莲子你觉得呢?”梅莉拉住挚友的袖口。

  这个突兀的问题,让始终没做声的莲子,心口摇摇欲坠的天平,又添上一块巨石。

  可她却无法判断是往哪端加的,甚至连原本放在天平上的砝码有哪些,都没衡量清楚。

  梅莉是这样认为的吗?

  科学少女眼神复杂地正视从未试图去真正了解的十三岁女孩。

  自己又该怎样看待她的存在?

  活在这无数生命朝生暮死的森林中,“白灵梦”确实经历过“宇佐见莲子”无法想象的人生。

  莲子一直都明白她和梅莉思路上的分歧。按梅莉的想法,纯然偶在的个体,其运动轨迹,包括与其它轨迹的联系,从不是靠数据的演绎与归纳,就能简单下定论的,哪怕是海森堡和波尔这样的科学伟人,也无法对大时代动荡下,自我与他者缠结难分的命运曲线,进行纯理性、数学式的解读。

  而梅莉感兴趣的哲学方面,比起黑格尔式逻辑思辨的分析,自己这位挚友,更倾向于形而上的,感性又倾情的豪言壮语充沛的张力,所带来的满足。

  这个分歧落实在与灵梦的关系上,绝对是个让人苦恼的难题。

  在三年前,莲子选择放弃自己的立场,来依附梅莉的生活。

  可如今要重回通天塔内的她,还要再这么做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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