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香草和布丁
他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黑夜代表着他们生命的筹码。
诺斯摩的市民们醒过来了，有的人却再也醒不过来。
海妖的血，以及混着她血肉的这些液体封住了科力维装配厂所有能够出入的门孔，连墙壁水泥的空隙也全部糊满。提前睡在工厂里，准备醒来后转移货物的那些人，和“货物”们一起长眠于此。
我转头看了查尔一眼，他依然呆呆地望着工厂顶部那个巨大的鱼骨头，失魂落魄，似乎保持这样的状态已经好几分钟。
我拿出手机，给安璃打电话。
滴滴滴，咚，打通了。
“安璃，”我把手机放到耳边，径直问道，“你怎么样了，身体有好转吗？”
“我没事，”安璃的声音好了很多，“休息了这么久，好很多了。你呢，你那边情况如何。”
来自全城各处的欢呼声太嘈杂，我不得不打开外放。手机外放的声响很给力，一旁的查尔也能听清电话里的内容。
“……一言难尽，我赶到的时候太晚了，只来得及用一种特殊的办法延缓伊赛蕾娅的死亡。”
安璃沉默片刻，问：“现在呢？”
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把手机对准科力维装配厂，拍了几张照片发过去。
再次接通电话，安璃一时间也沉默了，不知道该说什么。我轻轻呼吸几口夜晚的空气，问道：
“她看起来似乎像是把整个工厂都封锁了起来，这样有用吗？”
“有用，”安璃的声音通过外放传出来，“看的出来，她……散布在工厂各处，伊赛蕾娅这种体型的海妖，还拥有持续催眠全城的力量，这样高血统的海妖极其稀有，是世界上唯一一只也说不定。她本身的价值已经远远超过了这座城市里的势力能够把控的范围，M国教廷分部的其他派系，还有M国自己的势力，都会来到这里。”
“他们会先把工厂团团封锁，然后坐下来谈，达成协议也就是战利品分配方案以后，将这块地掘地三尺——那个时候，科力维装配厂下所有的东西，都将无处遁形。”
我闻言心里稍稍得到一点安慰：“至少伊赛蕾娅的牺牲没有白费。”
“不……不好说。”但是安璃紧接着说道：
“教廷联合当地这样做的原因，我已经清楚了。诺斯摩的情况依然是这个情况，没有改变。后面无论是谁接手这座城市，仍然要面对处理百万普通居民跟黑暗生物原住民的矛盾，所以——”
我呼吸一滞：“所以，新接手的人，依然会履行协议？”
是啊，问题还是存在那里，没有得到解决。对于那些吃人的黑暗生物而言，只是换了一批合作方而已。
“就真的……没有办法了么。”我喃喃自语。
查尔突然看向我，黑暗中他的眼睛有些渗人地可怕：“合作基于利益，只要有供求关系，协议就会持续下去。除非……撕破脸皮。”
我没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查尔不多解释，拄着他的拐杖朝黑暗中走去。
“我保证，那只海妖的努力绝对不会白费。”
他最后丢来这样一句话，然后就是破旧拐杖的金属拄头摩擦地面的声音。
吱嗒，吱嗒，吱嗒。
这几天我无比耳熟的声音，此刻落在我耳中，却仿佛有些毛骨悚然。
“等，等等。”
原地愣了好半天，我才后知后觉地朝他离开的方向追去。但是说来奇怪，拥有着黑暗视野以及健全身体的我，却没能追上一个拿着破旧拐杖的残疾人。
我朝着他离开的方向一路跑到大街上，也没看到他的身影。再走了一段距离以后，倒是发现路上倒了个人。
一个青年男人，脖子被扭断了，死的时候几乎没发出一点声音。他穿着教廷猎杀队的衣服，却没有那身标志性的，有大十字绣章的披风。
附近有人过来，我连忙远远躲开。
“我们有人在大路上遇袭，呼救，呼救，附近有无牧师……”
“不用了，他已经断气了。”
“是谁干的？”
“不知道。”
“先抬回去，确认属于哪个编制……”
一个教廷的小队成员在大路上忙活，我躲在黑暗里偷偷看着这一切，仿佛明白了什么。
自半年前到现在，整整半年过去，海妖终于不再歌唱，习惯于这时熟睡的诺斯摩市民，在这个夜里纷纷醒来。
但是这个夜晚，苏醒过来的不只是人，还有某种意志，觉醒了。
响彻全城的欢呼声不绝于耳，一直持续了好久好久。细细听来，仿佛他们不是在庆祝重新拿回了夜晚的生活。
更像是在庆祝，某样东西的诞生。
第三十五章：诺斯摩的明天
“你好点了吗？”
“已经完全好了，你去休息一会儿吧。”
我摇摇头：“在这里睡觉我谁不安稳，等到回家我再睡。”
昨晚我偷偷溜回城中心的那栋小别墅，没过多久，带领我们来到这座城市的那个小队也根据项圈的定位来到这里。大胡子理查德走在最前面，心情不好，但看着我们却是一脸嘲弄。
“早提醒过你们别多搞事，非要做些无谓的事情。怎么样，非但没做到什么，反而把自己搭进去。”
他们不知道伊赛蕾娅能够活着抵达科力维装配厂，完全出于我的功劳。毕竟“虚妄之诺”这个技能突然出现，谁都不知道是什么，黑夜中乱糟糟的战场上又没看到我。
以为我们只是随意蹦跶了几下，从城中心到斯隆船坞的那条沟壑，更像是安璃的无能狂怒。
总之我没背锅。
但没背锅不意味着不会有事，理查德看向安璃，失望地说：
“安璃小姐，你辜负了玛利亚主教对你的信任，你的考察失败了，根据玛利亚主教的旨意，我们将把你和代号欧米茄送回储午市，并对你们的出行进行限制。”
换句话说就是软禁，但安璃一点都不在乎：“随便。”
反正小时候又不是没被你教廷软禁过。
我们被带回旅馆，一直到现在，安璃的身体情况终于好转，多少恢复了行动能力。但她受限于项圈的压制，再加上之前强行用大招，一段时间内无法再使用力量了。
不过没关系，有我洛小小在呢，我一定可以照顾好她。
门突然被推开，大胡子理查德招呼都不打一声，毫不客气地走进来说：“回去的航班傍晚出发，下午三点之前你们收拾好东西。”
“知道了知道了，赶紧走赶紧走，”我把他往门外赶，“别乱闯人女孩子的房间，不然我找你老大那什么的主教告你！”
待在诺斯摩的最后时光乏味可陈，我也确实想快些回家。返程的时间终于到来，我搀扶着安璃慢慢走上飞机。
离开地面前的最后时刻，我通过机窗往外开。诺斯摩迎来了迎回黑夜后的第一个傍晚，太阳正在缓缓落山，天空的另一头则已然出现月亮圆圆的影子。
诺斯摩的天空没有云朵，一直都没有。苍穹之下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止繁星撒下的光，烈日昭昭，月明星耀。
仿佛一切都无所遁形。
………………
“抱歉来迟了……这座城市的晚上真吵。”
市区高档会所区的顶层，几个形态各异的“人”聚集在一起，享受着最难以获得的珍馐。
“是啊，外边这么吵，人家连美味的小炒肝都吃不出味了，”一个身材瘦瘦高高，打扮夸张的娘娘腔说，“果然还是东亚人种的肝脏最好，本地人就知道吃汉堡汉堡，肝油得不行。”
“这座城市终于又有了夜生活，你就让那些可怜虫庆祝庆祝呗，”挺着大将军肚的男人捧起一杯鲜红的液体，“我们也该庆祝。”
“停一停，各位，”在场唯一的女人说道，“我请你们来不是为了吃饭，装配厂瞒不住，我们先前的合作方自身难保，接下来我们需要换一个合伙人，我找你们来是商量这件事情的。”
“有什么好商量的，谁有诚意就找谁呗，教廷还有那么多派系，光是这个国家就有好几个，”将军肚男毫不在意地说，“就算教廷不行，光明会也可以，实在不行就去找这个国家的明面统治力量，他们对于我们的世界垂涎已久。”
“说得没错，”娘娘腔叉起一块炒肝，送到嘴边时却突然停下来，“等等，这是什么声音？”
“你一惊一乍什么呢，说了让这些可怜虫多庆祝庆祝，”将军肚男不耐烦地说，“别咋咋呼呼的，扫兴！”
“不，真有声音，”娘娘腔男把东西放下来，“你们没听见吗？”
套房里安静下来，这回三个人都听见了，大楼里似乎回荡着一种声音。
吱嗒，吱嗒，吱嗒。
很难听，就像用残破的金属摩擦地板一样，令人牙酸。
芭特夫人脸色微变，拿起桌上的通讯器呼叫大楼里的护卫：“什么声音，是不是有入侵者？”
通讯器没有回应，只有滋滋滋的电流声。她用手拍了拍通讯器的天线，这回电流声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个牙酸的声音。
吱嗒——！吱嗒——！吱——嗒！！
另三人恐惧的是，这个声音不止从通讯器里传出，门外也有。
砰，门突然被打开。
“你……呀啊！”
“哪里来的小……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呃……吥吱……”
几分钟过后，套房里再度恢复了平静。
只是原本房间里的三人，都变成难以相信的惨状。
一个尸首分离，眼睛睁得巨大，死不瞑目。
一个被拧成了麻花，身上的肥油被挤得满地都是。
还有一个被折成无数段，跟条多节鞭似的。
那个尸首分离的女人，芭特夫人，手里紧紧攥着从凶手身上撕下来的东西。
一块披风的一角，上边有个大大的十字绣章。
………………
【诺斯摩发现重大事故，具体官方未透露，大批外来务工人口被遣返。】
【我国已派出太平洋远洋舰队，参与此次本世纪最大规模的撤侨行动，航空母舰辽远号，海上号皆在此列，外交部发言表示，会保证将诺斯摩所有侨民安全接回家。】
我在家里睡了两天一夜，醒过来后拿起手机，就看见这么些闹得沸沸扬扬的新闻。
诺斯摩发生剧变，这是我们几个人都想看到的。但真正看到这一幕，想起为此所付出的东西，我心里又有些怅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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