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梦野咲子
身躯沐浴过阳光后，我对温度的追求渐渐强烈，我讨厌海水的冰凉，但喜欢他的眼睛，以及其中充盈的情感。这种自我沦陷让我感觉很没面子，于是我常常在他面前装出或冷淡或嗔怒的样子，在表面塑造一道又一道防火墙，但火焰已经烧进了我的内心，我明白自己的逞强持续不了多久。
我想和他在一起。这种美梦逐渐填充了我生活的全部，我在其他方面开始心不在焉，不断追寻着魔法，能够让人鱼上岸，变出双腿的魔法。那段童话，成了我最好的切入点。经过调查，我发现，人鱼的童话，来源于王室。
我的父王，极有可能是《海的女儿》的传播者。
我心中怀着忐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觐见了我的父王。他坐在巨蚌的肉床上，英武健壮，长着波浪状的粗犷鬃须。我们眉宇间的神采极其相似，但是父亲比我更爱笑，他的笑容慈爱温柔，我不知道我的母后是谁，但我想母后也取代不了他在我心中的位置。他对我极好，尽管我的心灵感应无法探知同族的内心，但我知道父王是极其宠溺我的。
【父王，真的有海女巫吗？】我露出好奇的眼神，用灵动的眼睛直视我的父王。
【我的小公主，你指的海女巫是？】
我像河豚一样嘟起嘴，双手压在蚌壳边缘，周围的海妖侍卫没有在意公主的王座前失仪，当作什么都没有看到。
【就是童话里的那个海女巫啊！那个恶毒臃肿的像八爪鱼一样的巫婆，用人鱼公主的声音换取双腿的法师。那个企图颠覆人鱼王朝统治的坏女人，她真的存在吗，我有些害怕。】我心里窃喜着，失去歌喉算什么，我用心灵感应照常能够交流，一生只能使用一次歌喉的嗓子，不要就不要。
我以为父王会安慰我，在吐露蛛丝马迹掩盖真相。结果，我的疑问让父王的笑容停止了，他的眼睛凝视着我，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望得我脊背发凉。我打了个寒颤，以为无所不能的父亲知道了我喜欢上了一个人类。如果他知晓了，会祝福我，还是阻止我呢？
【海女巫，就住在人鱼堡礁底下的海沟里，我的孩子，面见那位尊贵的女士，要注意你的言辞。】
父王告诉了我海女巫的位置，听上去这位神秘的女士还和他关系不错，果然童话里有些是骗人的，海女巫大概是宫廷巫师一样的角色。我欣喜若狂，亲吻了父亲的脸颊，游向海沟深处。父王告诉了海女巫的真相，说不定就是他同意了，我可以带着父王的祝福，和他在一起。
梦想的美好就在我眼前，哪怕海沟深处涌出冰冷暗流，也不能让我退却。
我看到了海女巫，看到了她。
憎恶的眼神吐露着寒意，庞大的躯体兼具力量与美感，她不是什么丑陋的章鱼，她的美丽，甚至让我相形见绌。
海女巫，是一条高贵的白龙。
白龙睁开眼眸，高傲的威压让海水更加冰凉，她直视着我，眼神中的厌恶逐渐褪去。
【你就是人鱼公主？】贵妇人一样高傲的声调在我心里响起，我缩起身子，感觉自己像个不成熟的小姑娘。
直到骄傲胜过恐惧，我谨记父亲的叮嘱，直视着巨龙。
【没错！伟大的巨龙，我是人鱼公主普林西丝，我来此地，是想向您请教获得双腿的魔法！】
白龙像老巫婆一样窃笑着，舒展躯体，眼神中满是看到玩具的兴奋。
【长出双腿？我有办法，但是这需要付出代价。】
我早有觉悟。
【我愿意交出我的声音，或者别的东西。但是！你别指望控制我以威胁我的父王，我可不是那个童话里的笨蛋公主！】
白龙瞪着巨大的眼睛。
【谁知道呢……因童话追寻而来的人鱼，我的办法可不是那种甜美的童话。让你在陆地上的方法，我有。而你所需要支付的代价，即是你的未来。这个办法，你，普林西丝，你将成为白龙祭司。成为侍奉我、敬拜我的使者。我的力量会龙化你的身躯，你会永远地长出双腿，永远地失去鱼尾。你会变成介于人鱼与巨龙之间的存在，不容于任意一方。永远的失去一切。】
那双眼睛凝聚着冰块一样阴冷的光。
【即使如此，你也要长出双腿吗？】
我提出了疑问。
【那我还能不能潜入深海，回到人鱼堡礁，我会不会游泳？】
【会，你以为龙祭司是什么？是升格，是进化！你会成长为高过你们种族的特殊个体，陆地与海洋，你都可以涉足，就像我一样。】
什么啊，这不是超棒的吗！
【我要！我愿意成为侍奉您的龙祭司，您的学生，您的追随者！只要您不做有损人鱼一族和他的事情，我宣誓永远追随您。】
巨大的苍白之翼爆发出亮光，将阴暗的海沟彻底点亮。我沐浴在光里，进行着蜕变，新生。我笃定白龙的预言是错误的，父王不会因为我失去鱼尾而抛弃我，他也不会因为我常伴左右而离去。
我和白龙相伴了几天，跟随她学习龙语，学习强大的掌握寒冰与水流的魔法，我已脱胎换骨。尽管白龙将我视作龙祭司，学生，但她始终不愿意告诉我名字，我不太理解，但这也无关紧要。如今，我想去见他，把他永远地拥在怀里。
海流臣服于我，我成了更强势的海的公主，踏上了陆地，朝着那初遇之地寻去。多日的蜕变让我和他暂时隔离，但我有一种直觉，他会在那里等我，亦如我们的初见。
当我踏上海岸，果然在那突起的石台上看到了他。那双曾经凝望海洋的眼睛直视着我，不用心灵感应，我也能读出他的爱意。我带着笑容，一步一个脚印，来到他的身边，坐下，手掌与他的手重叠在一起。我活动着喉咙，用龙祭司赋予的声音，发出和白龙近乎相似的声线。
“盯着我干嘛？”
他如同童话里一样，用那张笨拙的嘴，说出了我想听的话。
“我爱你，普林西丝。”
【我爱你，普林西丝。】完全重叠的心灵感应如美酒让我感到迷醉。
我们的距离越来越近，心灵的亲近更让我明白了那种曾经在意的奇怪地方。他时常坐在这个位置，是因为这里的黄昏能看到特有的彩虹，那道美轮美奂的神秘虹光让他魂牵梦萦。那道彩虹，即是我身上色彩绚烂的鳞片。吸引我的特别的他，其实早就不知不觉被我吸引。如同命运一样，我们的命运早已纠缠在一起。
他不是王子，但他是我的丈夫。
第七百八十四章 冰冷的现实
海流被粗暴地撕开，洁白的身影成了独特的怒涛坠入深海。潮水不断凝结成冰片，一场冰风暴搅动着海洋的安宁，随着身影坠入深海。
人鱼堡礁位于海洋的最深处，那里没有光，纯靠人鱼的夜视能力支持着视野，而现在，更加的黑暗。咆哮的冰雪坠入人鱼的行宫，飘落的冰片中，曾经的人鱼公主带着怒火，闯入了他父亲的领地。
人鱼堡礁不分昼夜，但此刻的宫殿却显得尤为冷清，守卫不见踪影，这座珊瑚和珍珠点缀的国度，如同一座死城。普林西丝冷哼着，没有碍事的阻拦自己，一点小小的轻松被怒火吞噬。
回家省亲的公主，宛如一位降临的毁灭者。普林西丝踏入主殿，看到了那个端坐在王座上的威严身影。眼泪夺眶而出，在融入海水之前化作了冰晶。她一步一个脚印，给父亲的宫殿踩出不可磨灭的冰痕。
【为什么？为什么！】内心痛苦地犹如被撕开，她望着那位和蔼可亲的影子，身躯颤抖，从傲慢的女士变成悲伤的孩子，【您为什么要骗我！】
人鱼之王慢慢抬起了手臂，他的脸上浮现和蔼的笑容，亦如曾经，而在普林西丝眼中，那不变的笑容变得虚伪恶毒。
【欢迎回家，我美丽的孩子。】
不再像过去一样亲昵地触碰御座，普林西丝站在王座下，手指刺破掌心，水中漫出血色。
【您为什么骗我那是祝福！“人鱼的祝福”？“深海的祝福”？】普林西丝表情苍白，一想到他如今扭曲的模样，她心痛地快要昏厥过去，【那是我的爱人，您的女婿，如果您讨厌他，请不要骗我，不要这么折磨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变成一团扭曲畸形的怪物，为什么要让我的爱人经受比死亡更可怕的折磨！！】
这些话，就像一个开关，让人鱼之王停止了笑容，他如一个机械的NPC，展开了新的对话。
【原来已经完成了吗，我的女儿，你赐福给了我的女婿。真是可惜，我原本想见他一面的。】
【我不会让你碰他！！！】普林西丝下意识地回击，语气刻薄满是敌意。自己给予了爱人【人鱼的祝福】，那是父亲教给自己的，能让陆地人适应海洋的专属魔法。而他，却因为这魔法，变成了一团哀嚎着的肉团，一团可憎的怪物。
普林西丝这才发现，她对自己的父亲了解的太少了。而现在，人鱼之王，即将告诉她更多的，现实。
【亲爱的，你知道人鱼是怎么繁衍的吗？】
人鱼之王深情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在普林西丝眼中，那眸子里满是疯狂。
【人鱼起源于深海，我们，是深海的眷属，我们，是神的仆从。我们的生命形态，和陆地人区别很大，生命进化的淘汰者，人鱼族群，并不具备有性生殖的能力。我们的能力，更贴近我们的主，同化、污染。我们无法生育后代，却能通过腐化的容器，制造变异的分身。只要有一个种子和容器，我们就能增殖出一个族群。】
普林西丝踉跄后退，她惊恐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她明白了他的意思。
【以爱意为温床，以痛苦为食粮，我们的祝福能将其他生命转化成“绝望之卵”，繁育人鱼的容器。我的普林西丝，你，以及我的子民，其实都是我的孩子，想要见见你的“母后”吗？】
普林西丝跪倒在地，呕吐物和眼泪一起冻结。她曾经如此骄傲的自豪的身世，是始于和他如今一样混沌的血肉。公主？从污浊中诞生的，哪有什么公主。人鱼，是吃人的怪物。自己自以为纯洁的爱情，居然诞生于如此堕落的身体中。恶毒的父亲，他的声音再次响起，普林西丝痛恨那个声音，但又不知该如何对待他。他的确是自己的父亲，的确无比真实地溺爱着自己。
【我的孩子，你和你的容器，已经完成了，繁育出人鱼的下一代吧。】
【闭嘴！！！】怒火填充了胸腔，将恶意强加于自己的爱人，这无疑是父亲错误的事实，【我不会像你一样重复这污秽的血脉！我不会让你的肮脏，延续下去！你这个怪物！！！】
【那是你的自由，我的孩子。】
人鱼之王如此平静地说着，他从蚌壳的肉床中站起，走出阴影，面对爱女惊恐的目光，温柔地笑着。他的背后，他的下身，只有扭曲狰狞的触须，在海水中翻涌。
【我们人鱼，的确是，可悲的淘汰者。神给予了我们生命，我们穷尽一生，也无法摆脱祂，我们的主。我们的生命，即是为了堕落而存在的。我的人格正在堕落，我的挚爱。主，要回来了，我们终将陷入疯狂，成为主的肉体，主的食粮，主的玩具。其他的子嗣，已经堕落了，于是我撤下了他们，我想，最后以你喜欢的样子见你。但是，我失败了，我的小公主，很抱歉，我最后还是放弃了理智，想更加近地看看你。】
人鱼之王颤颤巍巍地走下台阶，步伐缓慢地宛如静止。
【你得到了巨龙的力量，你成为了我的希望。亲爱的。】
人鱼之王的触手前伸，而普林西丝厌恶地后退。人鱼之王像是明白了什么，站立在台阶上，带着笑容，眼角流出污浊的泪。
【你长大了，我的女儿。】
【永别，亲爱的。】
深海，亮起了白光。普林西丝望向上方，她明白了什么，如剑鱼一般急速上游，用嘶吼到沙哑的喉咙在海水中哀嚎着。
“不不不！快停下！我的老师！白龙！！！”
在人鱼堡礁的最上方，巨龙张开双翼，身躯爆发将深海照亮的白光。她带来了神谕，毁灭的力量，用龙语在海潮中庄严宣告，那语言中带着另一位王的力量，能让海洋中的一切明晓。
【吾名为艾丽西亚，乃万龙之父，吞噬者耶摩塔尔之女。】
【此身此力，即为大地之王对深海的反击。】
【我乃冻结之翼，深海的敌视者，于此，降下伟大龙父的意志。】
【恶神的仆从，带着腐臭的恶毒，去死！！】
【永冻之终焉】
“不！！！不！！！！不！！！！！”
龙息的光芒，将阴暗的人鱼堡礁吞噬。
第七百八十五章 人鱼的延续
巨龙破开水面，随意的吐息让海水化作冰层，白龙惬意地吼叫，播撒寒霜飞向陆地。
在白龙身后，冻结的冰层猛然爆裂，普林西丝驾驭着风雪，冰雪凝结的飞翼让她像一条小型白龙。
“艾丽西亚！！！”龙祭司双眼通红，几次魔力爆发追上了飞行的白龙。她从毁灭的吐息里幸存，以唯一生还者的身份。龙祭司的同化使她对同源的寒霜吐息有了绝佳的抗性，另一方面，白龙有意地避开了她。
冰霜的三叉戟刺向龙腹，普林西丝卷起暴雪，和白龙狠狠撞击在一起。
“你夺走了我的一切！你要为此付出代价！！！”
同源的力量让她的怒火大打折扣，冰刃没有击中目标，白龙先一步招架了攻击。艾丽西亚眼神冰冷，张开利爪将自己的龙祭司背后的冰翼扯碎。傲慢的语调在狂风中响起，她被巨龙控制，朝地面坠落。空气摩擦的利刃在切割体表的冰甲，但白龙的声音更加刺耳。
“就像我当初许诺的那样，这是你‘得到双腿’的代价。”
轰击，浓郁的魔力击打地表，涌动的寒潮卷起大片冰川。艾丽西亚松开了爪子，她的龙祭司被嵌在冰块里，那杀人的目光只是让白龙的笑容更加浓郁。
“从一开始，我就忍受不了人鱼，你们这恶心的种族。你觉得我为什么会与肮脏的你分享我的力量，‘公主殿下’。我与你的父亲，人鱼族群的领袖签下了契约，我会给予人鱼真正的自由，而他们会协助我完成使命。我生来就是深海的破坏者，而你的父亲，身为污秽却有着异想天开的想法，这很有趣。我尊重他想要逃避深海的理想，而你，是他唯一的请求，是我唯一的仁慈。”
听到艾丽西亚提到自己的父亲，普林西丝怒火中烧，她握住洞穿肩胛的冰刺，毫不在意脚下盛开的血色冰花。
“真正的自由？你让他们变成了冰片！永远地埋在了海里！”
白龙的吐息让普林西丝感觉到寒冷，更紧要的是，束缚自己的冰块更加坚固了。
“死亡是一种解脱，那是他获得自由的唯一方式。他做到了一位王该做的一切，荫蔽子嗣，保全火种。这不是，很完美的结局吗？作为一个人鱼死去，而不是作为怪物死去，死在龙息之下，是他的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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