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梦野咲子
帐篷内，少女手捧一串锈迹斑斑的黄铜手链，跪坐在地念念有词。兜帽下的双眼慢慢睁开，琥珀色的眼睛恢复灵动的神采。
门帘在此刻被拉开，一个背好行装的年轻人快步上前，看到少女的眼睛，原本凝重的表情舒缓不少。
“你又在祈祷吗，罗莎，你在做无用功。”
罗莎将手链缠绕到手腕上，转过身开始收拾行囊。
“并不是无用功，杰里迈亚，神明大人是存在的。我们能够从血色魔影手里完好离开，那一定是神明大人的恩典。若非如此，大家都会为我的失误死去。”罗莎想起几日前的血色怪物，那个徘徊在波苏瓦大地的不详噩梦。作为引路人的自己竟将大家带领到地狱，被血色笼罩的那几日，罗莎一直在愧疚的绝望中祈祷。
杰里迈亚也想起了那个高大血红幻影，停留在指间的战栗，杰里迈亚扯开了话题。
“我们要离开了，我……我父亲正在靠近我们……”
罗莎的眼睛里浮现悲伤，她背起行囊，一直穿着远行的风衣，“布拉迪利叔叔，杰里迈亚，接下来由你来当引路人吧。”
杰里迈亚皱眉，他扭曲的眉毛看上去老了十岁，摆脱了青涩的脸庞，更加成熟可靠。“罗莎，那只是一次失误，大家依旧信任着你，不要听那些谣言，你的经验比我更丰富，你是最棒的引路人。”
罗莎眨动眼睛，嘴角不自觉出现笑容，她抓住杰里迈亚慌张摆弄的手，轻轻拍打。
“我并没有逃避，杰里迈亚，我只是……我有一个想法，我要离开大家，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杰里迈亚，我需要你好好带领大家，等我回来。”
“你要去哪？”内心的抗拒让青年的声音稍微大了一些。
“我想去那张羊皮纸提及的地方，也许我能在那里得到一些帮助，对我们有用的药剂或是食物，甚至是，更好的未来。”
“你要为了虚无缥缈的目标冒险？罗莎。”杰里迈亚心疼道，“前领袖不会让你这么做的，我们都希望你好好的。”
两人离开帐篷，眼前是一片荒芜的土地，面黄肌瘦的人们表情麻木，远处的天空被烟尘染灰，罗莎的出现让所有人视线聚焦，她露出甜美的笑容，对杰里迈亚轻轻地说：“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大家对我和父亲抱有信任，但我明白我不能辜负这份信任。布拉迪利叔叔说父亲曾经是王室，我曾经只感觉荒唐。但现在，我相信那是真的，杰里迈亚，那是一种使命感，我想要让大家更好地活着。也许，我的血脉能为我的冒险带来帮助，毕竟，父亲说曾经的波苏瓦可是有魔法的。”
杰里迈亚松开了牵着罗莎的手，他的笑容有些勉强。
“你不会让我跟去，对吧？我知道劝不了你，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大家比我更需要你，杰里迈亚，好好等我回来，第二好的引路人先生。”
杰里迈亚无奈摇头，晃动右手的感应手环，“你总能找到我们的，我会让人替你祈祷，直到你安全回来。”
罗莎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叮嘱，“注意安全，你们的目标比我更大，一定要小心。”
杰里迈亚瞪了她一眼，“你也是。”
……
莱尔正在观赏幻影的变形表演，【蛇】带着她的孩子们在中庭舞动，盘旋的身体开出花朵和果实，油亮的部位是提炼的蜜蜡，【蛇】巨大的身体并没有打乱精心修理的花圃，因为所有花朵都和她一起组成了涌动的浪潮。半空中飘落蒲公英飘摇的种子，蜜蜂与蝴蝶在舞曲中活跃。
莱尔陷入了自我怀疑。他抱住蠢蠢欲动的饿鬼妮娅，和脚下的影子彼此交流。
“我刚才在干嘛来着？”
【用无形之子教学幻影如何变形战斗。】
“啊，想起来了。”莱尔无视用力推挤自己脸颊的触须，扭曲的脸上保持平静的表情。因为无法推演出幻影的构造仪式，莱尔只能另辟蹊径提升族群的力量，比如让他们尝试掌握战斗的才能。不产生恶意并不代表着不能伤人，大象散步也能踩死蚂蚁。幻影这个种族就种族值而言并不弱小，他们的能力相当于弱化的神之仆从，无形之子。变形、组合、同化和能量传递，都是相当优秀的能力，稍加磨合就能产生强大的破坏力。而且莱尔还有现成的老师，被解剖无数次的无形之子再次被征用，他们和自己的宿主一起设计了一套名为【毁灭风暴】的破坏招式。
无形之子变形成一种游离的基本单元在范围内变形重组，变形组合的频率能和蜂鸟的振翅速度等同，高速率的分离组合中难免带上点什么别的杂物。以至于跳舞结束后的无形之子都大了一圈，表示吃撑了需要消化。就像一张张开收紧张开收紧循环往复的大网，总得抓住些什么。
“哎呀，你跳舞怎么吃人啊？”“怎么这么不小心？”“算了算了，下次注意哦，没关系，你还是好孩子，只是一次小小的失误。”莱尔已经想好了说辞，坏笑的族群之主都安排好了如何安慰内心受伤的幻影们。
结果，幻影一族维持了盛大的完美的舞会。他们脚步轻盈。在中心刮起了一场风暴，而且精准避开了每一只虫子。在一个刻意创造的绞肉机里，刀片和肉块和谐共处，莱尔有些失神，“这也能空？你们幻影人均技巧大师？”
莱尔捏着妮娅的后颈肉，从上面揪下一个无形之子的意识单元。
“你们给我保证过的，这招毁灭风暴会破坏力惊人。我确实挺惊讶的，无伤。”
无形之子也觉得委屈。
“伟大的神之子，只能说这群畸形怪胎不堪造就，他们不配分享您的荣光，保护其他已经成为了这群异物的本能，这种深刻的自我管理让他们进化到了我们也看不懂的程度。这群无能之物，为了不伤人，真的什么都能做得到。”
莱尔放出了妮娅，她动用全部触须如滚轮一样冲进花海享用自己的花蜜和果实，【蛇】轻巧地接住这只癫狂的大章鱼，拨动每一条触须避开了飞虫，像喂食宝宝一样搂住了妮娅。
莱尔看着手中茶杯大小的被舍弃的无形之子意识单元，提出了新的想法。
“幻影的技巧显然要比你们神之仆从高明多了，要不你们跟他们学一下如何无伤。”
无形之子表现出了抗拒。
“那不行，进食是为了积蓄力量进化，这是神赐的本能，不伤人，那就是违背神谕，那就是让我去死。连同化的本能都舍弃，死了算了。”
莱尔松开了手，任由无形之子蛰伏到自己的影子里，打量着中庭的欢闹，无奈一笑。
“倒也不急，先回一趟纳斯兰吧。让沃尔放弃了那群流亡者，多少得和他的女主人表示一下。”
【那问题来了，哪位女主人。】
“闭嘴吧，另一个我。”
第七百六十四章 此为乐园
罗莎拨开头顶茂密的枝叶，这片位于波苏瓦西南偏僻角落的密林让少女行动慢了不少。她并不觉得烦躁，头顶的绿荫挡住了酷热的太阳，难得的清凉让罗莎有些愉快。罗莎对这片密林并不陌生，这是流亡者少有的稳定食物来源，植被的果实是流亡者的主要食物。但他们并没有顺从对树林的眷恋，即使这里比荒芜的波苏瓦更适合生存。
不能毁了食物来源，流亡者们是这么想的。大地的诅咒让怀抱恶意的人变得疯狂，这些魔人就像循着血腥味的鲨鱼不断追杀着流亡者，他们用血腥和烈火，毁灭了波苏瓦的一切。流亡者在获得足够的食物之后就会远离密林，避免这些恶徒毁灭这片生命之地。血与泪的教训已经让流亡者认清了事实，这片大地上，没有侥幸。
渴望离去，渴望逃到这片大地之外，这种愿望支撑着每一个流亡者，让他们在波苏瓦的故土四处逃窜，寻找未来的可能。可惜波苏瓦是一个巨大的盆地，仅有的几个易守难攻的隘口已经被癫狂魔人占据，流亡者被困在自己家园，慢慢等死。
“一定会有的，美好的未来。”罗莎给自己默默打气，平息内心的慌乱，她已经步入了密林深处，不熟悉的环境让这位引路人有些慌乱，害怕迷失，迷失往往会带来不幸。
突然就觉得行囊变重了，干裂的唇瓣让罗莎意识到自己走了很远，掏出水囊饮水的间隙，她的思维逐渐发散。
杰里迈亚和大家怎么样了，他们躲开魔人应该不难，布拉迪利叔叔……真正的不幸不是朝不保夕的生活，而是你朝夕相处、视若珍宝的家人会在某个时刻魔化，对你展现疯狂。在波苏瓦，恶意对流亡者是毒药，大地的诅咒会点燃内心的恶意，若是愤怒，若是仇恨，你便会被诅咒洗脑成疯狂的魔人，对自己的挚爱造成伤害。罗莎还记得布拉迪利叔叔是怎样魔化的，那是一次引路人的失误。为了从魔人手中救出自己和杰里迈亚，这位看着罗莎长大的爱笑的长者选择了反抗。
没有人有资格质疑这位父亲，他救出了孩子们，反抗的正义无法掩盖使用力量本身的恶意，他被诅咒控制，借用魔化的力量制造了混乱。杰里迈亚痛哭的那晚，罗莎一直抱着他，看着这个青梅竹马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布拉迪利叔叔已经死去了，回来的，只会是杰里迈亚的噩梦。
罗莎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她抚摸着右手的手环，那是父亲亲自给自己带上的魔法装置，有了它，手环的佩戴者就能感应到彼此。
“不用在担惊受怕了，我的女儿。只要我们能感应到那些魔人的位置，我们就能提前规避。”罗莎还记得父亲那时自豪的笑容。
“我怕，父亲，那些坏人伤了好多人，他们神出鬼没。父亲要怎么给他们带上手环。”
当时她的父亲只是微笑，紧紧地抱着罗莎。
“小傻瓜。”
第二天早上，罗莎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布拉迪利叔叔，他紧紧抱住罗莎，不断重复“他很爱你”。
从此之后，流亡者感应到了魔人的动向，而每一个引路人，都带上了彼此感应的魔法手环。
滴落的眼泪打湿了老旧的羊皮纸，罗莎慌忙擦拭水渍，还好，干燥的袖口很快吸干了水分。
“休息太久了，该接着赶路了。”虽然罗莎只是站在原地，拿出图纸看了十多秒。
“这个位置，应该差不多到了。”罗莎环顾周围的风景，企图找出一些异常，可惜的是，周围的景色看起来几乎一致，绿色的植被混淆了人的方向感。
“我迷路了？”罗莎有些着急，她露出黄铜手链，快速几个呼吸平复心情，将有些毛刺的锈斑抵住自己的嘴唇，罗莎轻声低语。
“神明大人，请帮帮我。”
“你需要帮助吗？”一个轻快滑稽的声音出现在罗莎耳边，罗莎有些慌张，因为这个声音和自己内心威严的神明大人并不相符，连忙压抑内心渎神的声音，罗莎诚惶诚恐地大声回答。
“是的，神明大人，您的信徒需要您的帮助。”罗莎闭上了眼睛，她虔心地祈祷。
“睁眼，迷途的旅者。我不是神明，我在你身后。”
罗莎照着指示回过了头，她看到一面墙，被爬山虎和苔藓覆盖，弯曲的裂痕组成模糊的人类五官。
墙怪眨了眨眼，好奇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可爱的少女。”
罗莎呆愣在原地，几秒后才活动颤抖的嘴唇，“墙……墙壁说话了，是……怪物！”
“是魔法！！！”墙怪用更加大声的肯定盖住了罗莎的惊慌，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尴尬场面被抽动的枝条打断。
“别欺负女孩子，墙怪。”木木的枝条刮下了墙怪头顶的苔藓，他秃了。
“我的头发！我没有欺负她，我只是纠正她的理解错误。”
看着墙怪和木木的交流，罗莎恢复镇定，她用不太确定的语气提问，“真的魔法吗？你们不会吃掉我吗？”
“不会的，孩子。我是墙怪，众所周知，墙是用来遮风挡雨的。我们是幻影，我们守护着自己的乐园。”
“幻影？”罗莎的眼睛里逐渐绽放出光彩，她有些激动地蹦了起来，尽管背着一个一人高的行囊，“好心的幻影，请帮帮我和大家，我们需要幻影的帮助！”
墙怪选择了裂开，露出背后的花园和建筑。
“当然可以，亲爱的，请进来坐一坐，在请求之前，你需要休息。你看上去有些虚弱，还有点脱水。”
罗莎怔怔地看着墙后的世界，有些畏手畏脚。乐园很美，远比波苏瓦的荒凉要美好的多，罗莎有些担心里面的真实性，更主要的是，灰尘仆仆的流亡者少女产生了一些自卑。
木木看出了少女的犹豫，她想到了一个好点子，弯下腰，抖动枝条，一个鲜红的苹果咕噜咕噜地滚出了乐园，滚到罗莎的脚边。没有抵御住甜美食物的诱惑，罗莎抱起红宝石一样的苹果开啃。接着，木木又滚动一个苹果，这次，离乐园近了一些，罗莎没有犹豫，像只被诱饵吊住的兔子勾引进了乐园。
木木的枝条抱住了近在咫尺的罗莎。
“【溪姬】，这里有个孩子需要清洗，恰好莱尔离开了。”
“【石匠】，给她腾出一块休息的地方。”
“【蛇】，她还需要美味的食物。顺便给她打扮一下，好吗？”
在莱尔不在的时候，为了别人，他的族群全族动了起来。
第七百六十五章 罗莎的求助
散开的棕色长发末梢沾着水珠，罗莎蜷缩着，身上丝绒似陌生触感的轻薄衣物不能给她带来安全感，她紧紧抓住自己行囊的绳带，就像一个孩子牵着母亲的手。那个沾着沙尘的超大背包是罗莎的身份牌，只有紧紧抓住它，罗莎才会记得这个被精心梳理的女孩还有一个流亡者的身份。可惜的是，这件流亡者的标志也在失去它的独特风格，表层灰尘被擦去，露出破碎起皮泛黄的皮革料，被草绳纤维编织的针线在幻影的控制下让整个行囊重生。罗莎脸颊上还停留着清洗留下的红晕，她看着周围聚集过来的形态各异的幻影，缩着头，躲在背囊的阴影后面，像只胆小的鹌鹑。
罗莎的表现让幻影彼此对视，体型高大的悄悄后退，给这个女孩和【蛇】留下足够的空间。柔和的声音出现在孩子中间，巨大的【蛇】钻进土里，只留下一个小巧到可爱的头，她的手臂从土壤中钻出，宽大的叶片轻轻揉搓罗莎的脑袋。
“别害怕，可爱的客人。尽管外形千奇百怪，但我们的内心和你一样柔软。”
也许是【蛇】的声音具有误导性，也许是她捉弄罗莎的手法的确娴熟。罗莎慢慢放松，眼睛里的星星逐渐闪亮。
“你们会帮我们，对吗？嗯……你们？”
“幻影，这是我们共有的名字。”【石匠】站在不远处，他岩石组成的坚固身躯让罗莎睁大了眼睛，“我是【石匠】，擅长建造和维护，我们会帮你，这位小小女士。不过你想要我们做什么？”
幻影一次次的回应让罗莎胆量大增，她打开行囊，整个上半身钻进去翻找。在罗莎翻找的过程中，【蛇】盖住了女孩翘起的裙底，同时用锐利的视线审视同胞。
“找到了！”兴奋的叫声拉回幻影的目光，罗莎将一卷羊皮纸铺开，手绘的粗糙地图展示在众人眼前。她在【蛇】的鼓励下摘下一截沾着蜂蜜的草茎，在自己的地图上涂写示意。
“我想带着我的族群离开波苏瓦，离开战乱的中心。在东南边，这一块，这里是一片高度差二十余米的峭壁，前后延伸百米，没有可攀登的捷径。我的族群被这片墙壁束缚，无法离开。事实上，我的族群如今正在被追杀，我们想生存下去，逃到安全的地方。也许你们能帮我们造一座桥梁，让我们越过这道天险，拜托，我们真的很需要帮助。”不断游荡的现状让流亡者没法负担大规模建设，更别提现有技术实现诉求的可能性。罗莎原本想寻求的帮助是护卫族群到下一个隐匿地点，但看到幻影之后，她认为可以对这些魔法生物提出更好的求助。一劳永逸的解决生存问题，离开波苏瓦。
罗莎像是想到了什么，她慌忙从胸口拽出手链，将其展示在幻影面前。她心想着，大家都说，波苏瓦曾经拥有一切，也许，这个身份也许能成为不错的筹码。罗莎挺起胸，尽力表现出王室贵族的威仪。
“我的名字是罗莎·耶什，也许你们听说过。”罗莎提醒了一下，幻影茫然的表情让她有些窘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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