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吃书妖
列缺看了负责测谎的内务术士一眼,后者点了点头。
我提出了疑惑,“狂信徒隐瞒了自己的方法和目的,却不隐瞒自己的身份和所在吗?”
“这大概是他的挑衅吧。他是个喜欢高调的家伙,这是他的一贯做法。”列缺对于狂信徒的作风似乎有所了解,“看来想要知道那些秘密,就只有直接问他的记忆了。但是记忆又被‘门禁’封锁……”
安全局时至今日都未曾攻破过前夜的“门禁”,可见那是多么麻烦的法术。
列缺换了个问题抛向恶魔术士,“你知道尉迟这个人吗?他也有梦幻不死身,是从狂信徒那里得到的吗?他与狂信徒是什么关系?”
“尉迟……我对他了解的不多,只记得他借由某条渠道与狂信徒达成了合作关系,梦幻不死身也确实是他从狂信徒那里得到的。”恶魔术士回答。
“他是为了获得梦幻不死身而接触狂信徒的吗?”我问。
“我不能说,那牵扯到狂信徒的目的。”恶魔术士摇头。
尉迟接触狂信徒的动机与狂信徒的目的本身有关。也就是说,尉迟大概率是从某条渠道得知了狂信徒的计划,认为自己能够从中获益。只是他才加入前夜没多久,又能有什么渠道得知到那种情报?是邀请他加入前夜的咬血在为他与狂信徒牵线搭桥吗?
咬血自己又企图在这起事件里谋求什么利益?
又过去一段时间,审问暂时结束了。我抽空回了一趟休息室确认乔安的情况,他此时也在安全局。体检医生在上午提到要在下午为他解除魅魔化,所以我在中午就把他接到安全局里来了。不过与拷问相关的事情总不能让他也参与,所以就把他先安置在了休息室里。
“那边很忙吗?”乔安关心地问。
“很忙。”我说,“你的事情说不定要拖延到晚上。”
“没关系,我能等的。”他说。
离开休息室之后,我又向审问室走去,然后在外面的走廊上看到了列缺。他此时正对着半开的窗户抽烟思考,脸上少见地露出了遇到难题的颜色。在安全局的威胁评估体系里,狂信徒是与白驹同等危险的超级罪犯,纵使是列缺似乎也终于开始头痛了。
见我走过来,列缺默默地掐灭了香烟。我尝试着向他打听起了狂信徒的事情。
“狂信徒是与我相同世代的术士,不过他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正经角色。我与他交手次数很少,算是半生不熟吧。”说着,他想了想,问,“在听说狂信徒这号人物之后,你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他应该是个相当厉害的科学家吧,似乎至少与白驹是同一水平的,而绰号却是叫‘狂信徒’……感觉很不搭配。”我诚实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他笑了笑,说出了一段往事,“这个绰号其实是白驹还在做执法术士的时候,在某次行动中挫败他的阴谋之后给他起的蔑称,他一开始不叫这个的。只是他引以为耻,故意顶着这个名号到处走动,想要在学术研究领域将白驹这个后起之秀打得体无完肤之后再换回去。”
“白驹为什么称呼他为狂信徒?”我问。
“这两个人虽然都是科学家,但对于科学本身的看法大相径庭。”他说,“我不是很清楚他们科学家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就先照搬白驹的话吧。按照他的说法,狂信徒的愚蠢之处在于‘误以为科学是追求真理的学问’。”
第112章 白驹眼里的狂信徒
“误以为科学是追求真理的学问”就是狂信徒的愚蠢之处?我听了这话之后大惑不解,然后顺理成章地问了出来,“科学难道不是追求真理的学问吗?”
“我有说过吧,这仅仅是白驹的说法。或者你也可以将其视为白驹对于科学的暴论,所以没有必要过于放在心上。你就以此作为前提,继续听我说下去吧。”列缺接着说,“先从你的问题开始回答。你小时候上语文课,语文老师有没有跟你说过,当你在描述科学家从自然界中总结出自然规律的时候,不可以说是科学家‘发明’了自然规律,而只能说是‘发现’?”
“有。”我说。
“然而人类对于自然规律的总结并不是从近代才开始的,人类从古代开始就在尝试根据自己的经验总结出自然规律。但是站在现代的角度回头去看古人总结的自然规律,难免会觉得牵强附会和破绽百出。想必古人是不会承认自己是在‘发明’自然规律的,但你会觉得古人的理论是‘发现’吗?”他问。
“当然不会。”我说。
“我们的科学是从近代才开始真正发展的,假设人类文明能够延续到三十世纪四十世纪,那时候的人们看待我们的理论,很可能也会觉得其中充斥着牵强附会和破绽百出的成分。以此为前提,你还能够以坚定不移的态度认定课本上写的自然规律是被发现出来的,而不是被发明出来的吗?”他问。
我顺着他的话说,“大概是不能的。”
“但是,就连三十世纪四十世纪的未来人也无法说自己的理论是发现而非发明吧。其实当我们说‘发现了自然规律’的时候,是默认了有着某种岿然不动的规律客观真实地存在于变化无穷的自然界,且物质的运动是受这种形而上的事物所摆布的。”他说,“因此在很多科幻故事里就出现了能够修改自然规律的,甚至是能够从数学层面上修改宇宙的武器。就连很多玄幻故事也喜欢讲强者在进入高深境界之后能够感悟和掌控某某大道,之后便可以从形而上的层面上影响自己所处的世界。这些科幻和玄幻故事也都有一个大前提,那就是宇宙中真的有着某些超越物质本身的东西隐藏在幕后左右着所有物质的运动,而科幻武器和玄幻强者则能够通过操纵它们去操纵森罗万象。”
“但是这些与白驹和狂信徒有什么关系吗?”我问。
“白驹是个唯物主义者,他认为灵体和灵性也不过是另类的物质和能量,对于物质之外是否真实存在着形而上的事物在左右森罗万象这种论题漠不关心。而狂信徒则与白驹不同,用我们的话来说,他是个唯心主义者,或者说是‘客观唯心主义者’更加贴切。”他说,“狂信徒对于那些形而上的事物坚信不疑,并且想要追求和接触,而他的手段则是科学。但是白驹当着他的面直接对他说了,他是不可能用科学抵达那种领域的。”
“为什么?”我问。
“如果说那些客观真实存在的‘规律’和‘大道’就是人类总结自然规律之路的终点,那么将其称之为真理也不为过。但科学的目的不是真理。”他说,“科学家在总结科学理论的时候会追求可证伪性,而不是可证实性,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假设有个科学家提出理论,说全世界蟑螂都是黑色的,那么为了证实自己的理论,他就必须一个接一个地检验全世界的所有蟑螂。但就算他找到的前一亿只蟑螂都是黑色的,其他人也依然能够质疑‘说不定下一只就是白色的’。因为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所以为了捍卫理论的正确性,他就只能接着找下去。”
“其实刚蜕皮的蟑螂就是白色的。”我说。
“什么?”他愣了愣,接着说了下去,“总之……全世界的蟑螂再怎么多也是有限的,科学理论的检验情景却是接近无穷多。而科学家检验自己理论的次数再怎么多,相较于接近无穷多的总值也是接近无穷小的,也就是说科学家发现的任何一条自然规律其实都是无法证实的。因此科学家放弃了理论的可证实性,而追求可证伪性。”
他继续说,“可证伪性就是可检验性。科学家如果无法彻底证实自己的结论,就至少要告诉别人怎么检验自己的理论。其他人检验过后发现与理论相符,就要姑且承认科学家的理论。理论通过检验的次数越多,可信度就越高。而不具备可证伪性的理论甚至都不能算是科学,仅仅是自说自话罢了。”
我想了想后说:“按照你前面的说法,我们岂不是连‘扔起来的石头一定会落地’这种理论都无法真正地证实吗?”
“是的。实际上我们掌握的任何一条科学理论都是可疑的,或者说是不可证实的。”他说,“不过,起码石头会落地这种小事谁都可以检验,并且也被检验了天文数字级别的次数。我们虽然依旧无法证实,但大可以放心相信。而如果是那些极其复杂的,只有极少数人才有资格参与的前沿科学道路呢?”
“狂信徒追求的是‘理论的证实’,或者说是‘真理’,所以科学无法满足他的需求?”我问。
“没错。况且,如果是真理,就必定经得起无穷多的检验。而问题在于,就算把真理放到他的手里,他也不可能用无穷多的时间去检验自己得到的确实是真理。凡人终究是无法真正抵达真理的。”他说,“但就算是这样,他也还是相信真理存在。实际上不止是他,很多科学家之所以相信上帝也是这个道理……”
他接着说了下去:很多科学家之所以相信上帝,并不是因为他们期望宇宙的幕后存在着全知全能的大他者,而是因为他们期望宇宙存在着“标准答案”。
如果把宇宙比喻为谜题,而科学则是猜谜,那么作为猜谜的一方总要相信出题人是有着正儿八经的思路和正确的答案,才会有足够的动力和耐心猜下去。
就好像合格的谜题不应该是脸滚键盘随机滚出来的,宇宙也不应该是在偶然之中随机诞生的。怎么可以是呢?
越是前沿的科学家越是能够意识到理论的大厦是多么的岌岌可危,而科学的属性注定了再怎么对宇宙猜谜也无法得到宇宙的真理,最多只能得出来似是而非的答案。很多科学家最初都是怀抱着对于世界的好奇心启程的,无法接受宇宙其实是既没有出题人也没有标准答案的主观综合题。为了对抗这种虚无,有的科学家会成为唯物主义者,有的科学家会投身于唯心主义的领域。
狂信徒相信宇宙是理性的,宇宙是在按照某种超脱于物质之外的永恒不变的秩序一丝不苟地运行着。而如果承认了物质仅仅代表物质自己,那么就等于承认了宇宙其实是混沌的,所有的秩序都只存在于自己的脑海里。
虽然在局外人看来,自然界就好像真的在按照科学家们的理论所预期的一样运行,但实际上过去被总结的理论已经不知道多少次被推翻了,未来也会被不知道推翻多少次。宇宙仍然是黑箱,并且谁都不知道黑箱里是否放着标准答案。狂信徒相信有,并且称之为“真理”,而其他人则称之为道、上帝、自在之物、绝对精神、大真灵……
“科学在本质上是极其功利的学问,比起真理和证实,更加在乎行之有效。为什么说科学无法成为宗教,就是因为科学其实是一套总是在迭代的方法论。但狂信徒无法接受这点,他依旧将自己的科学定义为追求真理的学问,成为了科学的狂热忠实信徒。”列缺一边说,一边回忆,“就连白驹也在私底下向我承认,说狂信徒是比他更加智慧的科学家。与此同时,他也蔑视狂信徒,认为那是最愚蠢的科学家。”
听了那么多,我还是情不自禁地想到,虽然白驹如此贬低狂信徒,但探究真理的态度不正是科学家应有的吗?
……
我之后又问了问列缺自己对于狂信徒的看法。
“我无所谓。”列缺说,“我很尊敬那些出色的科学家,可一旦步入魔道,出色的科学天赋就会化为泼天的祸害。白驹也好狂信徒也罢,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但现在调查又陷入了困境。”我说。
他点头,“既然无法穿过‘门禁’直接获取那些恶魔术士脑子里与梦境法阵对应的秘密知识,那就只能想想其他办法了。原本我多少寄希望于我们柳城安全局的术士能否逆向解析集体梦境,但那既然是狂信徒的手笔,以我们这边的条件是不大可能解析得了的。”
我也思考了起来。说不定……仅仅是说不定,我其实有办法解决“门禁”的!或者说,虽然一开始没想起来,但我其实间接地见识过“门禁”被解决的情景。
那么只要再复刻当时的情景就可以了。
就算不能说是有着百分百的把握,也大可以放手一试。
“如果说……我知道怎么解决‘门禁’呢?”我问。
“你有办法?”他吃惊地问。
“你还记得恶招吗?”我问。
“记得,你从他的记忆里得到了前夜传播网络恶魔知识的情报,然后交给了我。”他说。
“过去的安全局之所以无法获得这种情报,也是因为前夜对相关人员植入了‘门禁’。而恶招之所以没有‘门禁’,是因为他的灵体与恶魔融合,导致自己变得不再是自己,‘门禁’也在这个过程中故障了。”我说,“所以,我们只要重复这个前提条件就可以了。”
列缺眼神一凛,“你要将我们抓来的恶魔术士与恶魔相融合?”
“安全局里有关押恶魔吗?没有的话,现在可以召唤吗?”我问,“要是连会召唤恶魔的术士都没有,就从我们抓来的几个恶魔术士里面挑选一个强迫他召唤吧。”
“我就不说你这个方案里蕴含的道德伦理问题了,反正我也不会在处理恶魔术士的方法上讲究道德伦理。”他说,“问题是,与恶魔融合的仪式别说是正常的术士,就连真正的恶魔术士都很少有掌握。况且这还是恶魔知识,换而言之就是禁术,很遗憾,我们柳城安全局没有保管这种禁忌的知识。你的方案无法成立。”
“不,我们柳城安全局是有的。”我说。
他皱眉,“哪里有?等等,难不成……”
“准确地说,是我有。”我说,“在我过去杀死的魅魔和恶招的记忆里,就有着如何与恶魔融合的秘密知识。虽然我为了避免自己的心智被污染而一直储存在塞壬之刃里,从来没有仔细去看过,但只要我……”
“不行!”他厉声道,“你是想要学习恶魔知识?你以为我会允许吗?”
“我只要将那份知识从梦境带到现实里就可以了。”我说。
“梦里?你读取记忆必须先进入梦境?”他问,“你要怎么将其带到现实里?”
“先背下来,再回到现实,然后抄写到纸面上。”我说,“之后委托其他人发动这个仪式。”
“你哪怕只是理解了那些知识的意思就会被侵蚀精神,还想要全部背下来?”他以极其严厉的眼神看着我,“还说什么委托其他人?你要委托谁?”
“从那几个抓来的恶魔术士里挑选出来一个,让他对着自己的伙伴发动。”我说。
他追问:“你打算用什么条件说服他?”
“不妨这么告诉他:如果他服从,就让其他执法术士痛快地杀了他;而不服从,就交给我‘慢慢’地杀。”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恶魔术士活路,“当然,这只是恐吓,我不会真的那么动手,最多只是带到他的同伙看不到的地方给他个痛快而已。几个人里面,总有一个会答应这个条件的。”
“你倒是想得周到,但我还是不会允许。”他说,“还是说,你想要堕落为恶魔术士,然后被我杀死?”
“不会变成那样的。”我说,“我有办法在心智不受到污染的前提下将恶魔知识背下来。”
第113章 解禁
“既要把恶魔知识背下来,又要心智不受到污染?你打算怎么做?”列缺问。
“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打乱阅读的顺序。”我说,“如果把读取与恶魔知识相关的记忆比喻为普通的读书,那么我就不妨从最后一个字开始倒过来背,这样就可以在不理解句子含义的前提下将其记在心里;或者如果是比喻为横向排版的书本,也可以故意纵向阅读文字。哪怕我完全不知道内容,也不妨碍我将其带到现实里。”
或者像是间谍小说里描述的办法一样,拜托塞壬指定现实中存在的某本书作为密码本,再将恶魔知识的内容密码化。之后再让负责做恶魔融合仪式的术士去解密就可以了,我自己不需要解密。
但是这种密码化的方法是只有按照正常顺序阅读过恶魔知识的人才能够做到的,要是我拜托塞壬去做,之后就会招致列缺的怀疑。我不想把塞壬的存在暴露给列缺,还是就用“倒背”或者“纵向背”的方法吧。
回头想想,倒真是不可思议。我从敌人那里得到的记忆,与其说是储存在塞壬之刃里,不如说是储存在塞壬的头脑里。并且都在提取的过程中事先经过了塞壬的消化和整理,以免我受到记忆里主观情绪的影响,这就是为什么我的人格不会受到其他人记忆影响的原因了。某种意义上,我吸收的他人记忆都是塞壬反复细致地咀嚼过的。
其中当然也有恶魔知识的部分。虽然我之前都没去了解过,但她从来都是只要我想了解,就会立刻把已经准备好的恶魔知识拿出来的态度。
为什么她不会被恶魔知识污染心智呢?还是说她的心智结构真的与人类有着根本上的差异?
列缺在听过我的方法之后推敲了一会儿,忽然问:“有时候我觉得,你的脑子好像很灵光啊。”
“嗯?”我疑惑。
“青鸟说她以前在班级里也是优等生,学习上却完全比不过你,连最擅长的英语课成绩都被你压了过去。”他说,“要不是你中途辍学去做杀人狂了,说不定也可以成为科学家吧。”
“那你就是在捧杀我了。”我从来没有想过那种事情。
“你前面说的那种方法,其实还是有风险的,是吧?”他问。
实际上,就算是把文字的阅读顺序交由其他人之手以完全随机的方式彻底打乱,凭我的觉察力还是能够隐隐约约地把握住正确的阅读顺序,并且轻而易举地将脑海里混乱的文字顺利地串联起来。
但是只要我不去专注地思考那方面的事情就可以了。就算是稍微闪念触及也不会出事,不去理解就可以。当初的恶招即使扫过一眼恶魔知识也没有当场变成恶魔术士,我当然也不会那样。
列缺对这方面的事情似乎是相当敏感的,甚至显得神经兮兮。好像在他的眼里,只要我有了掌握恶魔知识的条件,就足以让他心中警铃狂响。但是站在我这边的角度来看,什么问题都不会出现。
“柳城的昏睡者数量在一小时前已经超过四千人了。”列缺闭上了双眼,半晌后说,“如果你真的因此而堕落,我……我不会让你去得很痛苦的。你放心吧。”
事情就这么定了。
列缺去通知了其他术士为我拿来方便迅速入睡的道具。而乔安在听说我打算做的事情时则感叹一声,“要是我与灰灰融合的程度再深一些,说不定我也可以发动那个与恶魔融合的仪式……”
灰灰生前是魅魔,八成也掌握着与恶魔融合的仪式,魅魔化的乔安即使日后能够无师自通也不足为奇。这么说来,说不定也可以有另外一个办法。比如说先从乔安的身体里分离出灰灰,再让灰灰做这个仪式。要是乔安以后还想做魅魔,以后拜托灰灰再次对自己献身也不迟。只不过那么做是不是把灰灰的献身看得过于廉价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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