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壬之刃 第66章

作者:吃书妖

但是我没有给他那个时间,每秒钟三十发的塞壬之刃轰炸攻击覆盖到了地面上,将那雾气悉数撕裂为了虚无。

无数的瓦砾混着烟尘高高地扬起,又噼里啪啦地落回地面上,接着,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猎手走到了那片地面前,默默地低头注视着。恶招已然魂飞魄散,连半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来,残留在现场的就只有无数的坑洞和瓦砾。

猎手和恶招的故事,结束了。

……

之后,我们找到了藏身在附近的乔甘草。

在我们与恶招战斗的期间,她借助自身的隐藏能力和隐秘护符的加成藏得相当好,没有其他恶魔来袭击她。事实证明,只要足够小心谨慎,且运气不差,就连乔安也可以在乱数废墟生存三天,而以乔甘草的本事自然也不至于这么快就栽在这里。与我们汇合之后,她便开始起了自己的工作,协助我们离开乱数废墟。

乱数废墟这次的离开方式与上次不一样,但是在难度上大同小异,乔甘草依旧熟练地找到了离开的路径。我们在回到现实世界之后就回到了天河市安全局,跟他们说恶招已经死了。

“死了……”负责接待我们的内务术士念着这两个字。从他的角度来看,我们是上午才离开了天河市安全局,中午便回来传达了恶招的死讯。虽说似乎是早有心理准备,但是短短时间就有一个主力级术士死去了,他还是无法面不改色地消化这件事。

但我们只是来传达事实的,交代完这件事之后,再给猎手做了遍全面体检,便准备离开天河市了。

做这个全面体检是因为猎手用了向恶魔献祭寿命的法术。他以前也用过不止一次,而寿命这种东西显然不是能够胡乱献祭的。他原本就快五十岁了,接二连三地献祭之后,天知道他还有多少年寿命。

不过话说回来,寿命这种东西是受很多因素左右的。在神话传说里有阳寿一说,人在什么什么时候死去有个定数,但现实中的人没有这种设定。体检结果出来之后,医生也只能含糊地说:“从今天开始全力养生,活到六十岁大概不成问题。”

也就是说猎手还可以有十年出头的寿命,听上去确实是不多了,但是作为献祭过几次寿命的人居然可以活到六十岁,好像也没那么早逝。也有可能是医生在往好的方向说,希望患者能够以更好的心态面对自己的将来。

至少猎手的条件比我好多了,我只有二到四年的寿命。前面提到寿命受很多因素左右,但我的情况不太一样。我这具受过改造的肉体基本上不会生病,有什么伤又会很快恢复,即使每天吃垃圾食品也不会影响健康。换而言之,左右我寿命的因素比起正常人要少很多,也容易计算很多。而由于我的身体欠缺了关键的燃料,也就是从“它”那里提供的力量,所以还是会在不久的将来停止运转。

塞壬之刃虽然也可以像是为机器提供燃料一样支援力量,但是那种力量与“它”的力量是不一样的。可以用来战斗,也可以用来修复伤口,但是无法为这具特别改造过的肉体延长使用期限。我的肉体是在更加根源性的领域里步入灭亡的,即使没有疾病也没有伤痛,寿命一到,我还是会无疾而终。

非要说有什么好消息的话,就是哪怕在临死前,我也依旧能够以全盛的形态活动。就算是寿命只有最后一分钟了,我还是可以正常地战斗。只是该死的时候一定会死而已。

青鸟显然是无法接受这件事,我知道她似乎在背着我调查延长寿命的手段。但是,我没有活得更加长久的打算。当然我有这方面的欲望,不过一码归一码,这是我与“它”为伍的代价。虽然与我亲手堆砌起来的血债相比较,这种程度的代价还是太轻太轻,轻到了可有可无的地步,但那也不是我拒绝支付的理由。

傍晚,我们动身离开天河市,向车站前去。

猎手似乎仍然没有从看着恶招死去的情绪里走出来。严格地说,恶招早已在妄自尊大地降灵雾之恶魔的时候便死去了,但是从猎手的角度来看,恶招大概是在今天才真正死去的。

“他知道我过去与魅魔为伍,也应该知道我接触过恶魔法术。”他说,“但是他在看到我真的当着他的面用出恶魔法术的时候,他居然像是……从来没有想过一样。甚至忘记了攻击我……”

虽说恶招在被猎手擒抱住的那一刻起便败局已定,但至少还是有机会在最后把猎手的性命也带走的。

相信猎手也是怀着与恶招同归于尽的觉悟擒抱住对方的。

然而,猎手还是活了下来。

正当我们快要进入车站的时候,又遇到了另外一起意外。

在车站的前方挡着一道清瘦的人影,那人腰间悬挂着一把剑,穿的衣服很单薄,默默地站在十一月的冷风里,似乎已经等候多时了。

乔甘草低声念道:“剑齿?”

人影正是剑齿。

昨天他在安全局一楼大堂与我相见,却一言不发,像是逃跑一样地离去了。自那之后,他就像是故意回避我一样消失不见。而今天的他看上去比起昨天更加病虚了,从领口和袖口处还可以看到缠绕在他身体上的白色绷带。虽说他站在冷风里的身姿如铁树般毫无动摇,在我的直觉里却有种快要被风打散架一样的脆弱感。

第87章 恶招和猎手

剑齿沉默地挡在车站入口前,他第一时间就看到了我们,并且将目光锁定在了我的身上。

事到如今,他有多么地仇恨我已经无需多言,他灌注在目光里的强烈的杀意敌意恶意有多么浓重更是没有继续形容的必要。上次的他暂时地放弃了对我的复仇,或许促成那个选择的就是他那悲惨地牺牲在我手里的父亲对于他的家庭教育所形成的原则。我记得非常清楚,他曾经在意识朦胧间梦呓般地说过,他的父亲要他成为“能够无愧于自己内心”的人。

但是要无愧于自己的内心是多么的困难,我再清楚不过了。人有时会遇到两难的抉择,无论选择哪条都不能够无愧于自己的内心。是要遵从父亲的教诲而原谅那个与自己有着杀父之仇的变态杀人狂,还是要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报仇雪恨的同时背叛父亲的教诲。无论走在那条道路上似乎都是无比正当的,但最终都会给自己带来莫大的痛苦。

既然他出现在了这里,那就说明,他到底还是改变主意了。

而此刻,我也与剑齿相同,必须再度地面临两难的抉择。是要再度偿命,还是拒绝偿命。

上次的我选择了偿命,而这次的我已经不可以再去重复上次的抉择了。

我在几番踌躇之后向那边走了过去。接着,身后传来了乔甘草劝阻的声音。我只是头也不回地说没事。实际上根本不是没事,她的足音直接紧随了上来,猎手的足音慢了两拍之后也跟进了。

等我走到面前,剑齿慢慢地拔出了悬挂在腰侧的剑。

“我是来取你性命的。”他简短地说。

乔甘草连忙说:“等等……”

我先示意她停止,再面向剑齿,从自己的喉咙里挤出这句话,“现在我无法向你偿命。”

闻言,他的表情先是惊愕,再是愤怒,然后讽刺地笑了,“无法偿命?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怎么,上次还可以清高地交出性命,现在就要出尔反尔了吗?是因为经历了上次的事情心有余悸,感觉自己还是不想死,所以就贪生怕死起来了吗?”

“到头来你果然不是个好人,你只不过是个自我中心的变态杀人狂罢了。上次我在离开天台之后听避难所里的人说了,你在我昏迷期间跟我说过话。当时在我的床边问我‘你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的那个人是不是就是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不可能对你下杀手,所以才装模作样地交出自己的性命?”他紧紧地盯着我,怨恨地说,“是了,肯定是那样。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不会真的要对你下手!我以为是自己放过了你,结果我只是在你的手掌心跳舞而已!你是不是很得意,觉得一切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我真是上了你的当,被你用演技玩弄却不自知啊!”

“对于你,我要说实话。”我说,“我现在有着无法再次交出性命的理由,因为我心里有放不下的人。”

“你只不过是怕死而已,少拿其他人作为理由!”他先是抓住我的领口怒吼,又是狐疑,“等等,你身上这个诅咒的味道……上次也在远处看到了,这不是其他人对你的诅咒吗?是你诅咒了其他人?”

毫无疑问,他觉察到的正是青鸟设置的诅咒。并且,与只有觉察力强大而缺乏术士知识的乔安不同,也与有着术士知识却觉察力退转的猎手不同。剑齿既有着身为术士的知识,也有着曾经被猎手评价为足以发动自己的高级追踪术的强大觉察力。

剑齿的脸色数度变化,“……锁链、心脏、偿命、死亡……这是当你向对你复仇的人偿命的时候才会发动的诅咒?一旦那么做了就会有人死于心脏麻痹?为什么你要对其他人下这种诅咒……不对,你没必要设置这种发动前提,会这么做的人只有……”

他松开了自己的手,失魂落魄地说:“你说的都是真的?你有放不下的人……有爱你爱到不惜押上自己性命的人?杀了你就会有其他人死掉……”

“但是,为什么啊,我只是想要为自己的父亲报仇而已……”他绝望地喊叫。我感到他的思维已经彻底崩溃混乱,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了。

他错乱地举起了剑,作势要对我的头颅劈砍下来。但还没等我有所反应,他便倒下去了。

不是由于受到了谁的攻击,而是他长时间以来拖着重伤的身体在外面走动,又在内心的极端冲突之下,自己先支撑不住了。我将他扶起来稍微检查,得出了这么个结论,然后将他带回了天河市安全局,让他在那里接受治疗。

为了避免再次发生冲突,在剑齿醒来之前我便离去了。我默默地拷问着自己,现在的我到底是为了青鸟和塞壬而拒绝偿命,还是以此作为借口,仅仅是自己不想死而已呢?

如果两边皆有,那么,又是哪边比较重呢?

在路上,猎手忽然问我,“原来在白日镇那件事的最后,你没有逃跑,而是留了下来,等剑齿找你索要性命?你还答应了他?”

“我……”我只是起了个头,他就自顾自地接了下去。

“不,你不用回答。我明白的,如果你和我一样,从一开始就不会来天河市了。我早就明白的,我只是……”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都没有说完。

我们乘坐列车离开了天河市,但不知道是在哪站,猎手中途便下了车,不知去向了。

当天晚上,我在塞壬的梦境里阅读到了恶招的记忆,并且知晓了他步入邪恶道路的经过。

他在使用幻化符印扮演成有着“帅气的外表”和“挥金如土的气质”的男人之后,便怀揣着拯救朋友的使命感和无法自我接纳的嫉妒之情,直接当着猎手的面找上了前女友。他认定自己的前女友与猎手交往的理由就是为了把猎手当成新的钱包,因此只要自己对前女友伸出橄榄枝,前女友就会像条母狗一样流着口水投怀送抱。

然而他失败了,无论他怎么做,前女友都只是用客套的态度对付他。她似乎是真的爱上了猎手,其他的男人对她来说毫无吸引力。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恶招第一反应便是不相信。他宁可相信是自己的演技不到位。毕竟自己只是有着挥金如土的气质,而非真的有钱。但是幻化符印除了幻化形象,还可以幻化印象。无论自己是否真的有钱,别人都会先入为主地认定自己必然有钱才对。

或许是前女友的觉察力比一般人高一些?这个幻化符印,以及其他两枚符印,都只是对一般人才效果拔群,对方的觉察力高一些就容易出现纰漏。但恶招反复尝试之后也不得不得出结论,前女友真的是一般人,她也是真的认为自己很有钱。

她就是对自己毫无兴趣而已。

但是,凭什么?凭什么自己和她恋爱,她遇到富家子弟就见钱眼开地投怀送抱;轮到猎手和她恋爱,自己以富家子弟的立场接近她,她就对自己面不改色?

不知何时起,他内心的目的变化了。原本他只是想要帮助猎手脱离苦海,而现在他却只是想要拆散两人,想要证明那个女人不过是个见利忘义的角色而已。但是不管怎么做他无法得到期望的结果。他心中的浊流不停地积累,并且在某次失败中宛如炸药般爆发开来,使他失态地在前女友的面前解除了幻化,逼问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前女友非常震惊,而在恶招的不断逼问之下,她说出了答案。

她说,自己改过自新了。

恶招狰狞地说:“你不说实话是吧,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拿出了第二枚符印,能够将他人困入梦境里的符印。

在符印的力量之下,前女友被困入了梦境里。恶招以符印的力量让前女友反复地做着噩梦,接二连三地布设出逼迫她丑态毕露地抛弃猎手的情景。然而还是与之前一样,无论恶招怎么做,到头来前女友还是对猎手不离不弃。即使有少数情景前女友解除了与猎手之间的恋爱关系,也是基于情非得已的理由,而无法令恶招心满意足。

不止如此,梦境还自动提取出了前女友的回忆作为噩梦的素材,这反倒叫恶招接触到了前女友变成现在这样的经过。

半年前,前女友投入了富家子弟的怀里,恶招失意地离去。然而就在那之后,富家子弟却面无表情地推开了前女友。

原来在当初恶招与富家子弟斗殴之后,后者的目的也改变了。他已经在追求恶招的女友这件事上彻底败兴,反倒是专注于如何侮辱恶招。如今目的已经达成,恶招的女友对他来说也没用了。他甚至还说了,那个玉石手镯其实是廉价的赝品,实际上他家里有钱归有钱,却不可能给他那么多钱用来玩女人,他也不可能真的冒着被家长打骂的风险为女人如此大手大脚花钱。说完后他便扬长而去,只留下捧着赝品手镯的前女友发呆。

这下,前女友彻底成了孤身一人。

离开了恶招无微不至鞍前马后照顾的她,又变回了那个饿着肚子上课的穷人家女孩。以她的条件要想再找到新的男人倒也不困难,但是在这般潦倒的境遇下,她反而自省,并且产生了另外一番思考。

她看着那些重新变得不方便的事情,回忆着过去的点点滴滴,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恶招那些行为里蕴含着的真挚的温度。

她想到了打肿脸充胖子也要在自己面前逞强的恶招,又想到了省吃俭用努力供自己上大学的乡下父母。对她来说,恶招说不定有些像是自己的家人,而讽刺的是,有时候人反而会对自己的家人更加漠然。不知不觉地,过去的她竟像是顺理成章地享用父母的付出一样,享用起了恶招的付出,以为那是自己理所当然的东西。

有些东西,失去了才知道珍贵。

或者说得难听些,有些人就是贱性。在失去恶招之后,她才终于爱上了恶招。

没过去多久,她终于无法忍受心里的愧疚以及爱意,要与恶招破镜重圆,却被拒之门外。她早已失去了恶招所有的信任,破镜再也不可能重圆了。在绝望地意识到这点之后,她伤心欲绝地离去,然后就遇见了赶来安慰失恋朋友的猎手。

一段时间之后,她与猎手交往了。

猎手几乎就是另外一个恶招,性格和作风可以说是大同小异。在交往之后,猎手也像是恶招一样无微不至地照顾她,还没心没肺地纵容她的任性之处。而这次,她再也没有忽略对方细心的关照,同时也告诫对方不要纵容自己的任性。因为她向来聪明,所以每当出现自己表现不好而猎手没有指正的情况,她都能够在事后反应过来,并且再三要求猎手必须提醒她自己。

人是会变的,会随着经历而改变。在经历了过去的种种之后,她产生了诸多如何与猎手、与自己相处的心得。

两人一开始相处得磕磕绊绊,后来便也逐渐适应了这种相处模式,感情快速地升温。甚至再也不能说简单的恋爱关系,而是真正的爱情关系了。不过半年后,他们就开始计划什么时候结婚,规划着遥远的将来。

而那终究是与恶招无关的事情了。

如果他那天没有将前女友拒之门外,或者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吧。但是他又如何能够知晓前女友有着这般心路变迁。甚至如果不是法术的力量,他这辈子都不可能了解到这些。

看完这些,恶招的内心世界都沸腾了。他意识到,前女友是真的成长了,成长得那么美丽,就像是初次遇到的她给自己的内心带来的幻象一样。她在自己这里绊倒之后重新站了起来,并且在成长的尽头找到了自己真正重要的宝物。

但是……凭什么?

自己和猎手有什么差别?就因为自己来得比较早吗?

凭什么自己得做她成长的台阶,而不可以做她的宝物?

原本应该在那里的,是我才对啊……

他的手慢慢地伸向了身上的最后一枚符印。

恶招和猎手的故事,开始了。

在阅读完这份记忆的两天之后,猎手自缢的消息传到了我这里。

第88章 梦境档案

与猎手合作的期间,我时时能够感受到从他身上传来的死气。因此当他自缢的消息传到我这里的时候,我没有多少意外的情绪,却生出几分心有戚戚之感。猎手的结局,原本也是我的结局,只是我阴差阳错地活到了今天。

回首去看之前的经历,促使猎手自杀的因素里或许也有我的成分。他原本对我产生了伙伴意识,却在之后意外幻灭,这件事加重了他的厌世心理,并且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这种说法也是讲得通的,也说不定只是我的自作多情而已。

一些人常说时间可以治愈一切伤痛,“一切”这个词用得很绝对,令我时而生疑,却也不得不承认有几分道理。尤其是在猎手这件事上,这些天我偶尔会想,如果他能够再等待一段时间,是不是就不会自缢了。改用青鸟的话来说,即使今天遇到了很难受的事情,难受到觉得连活着都很难受,只要在明天又遇到了美好的事情,说不定就有重新活下去的理由了。然而他没有等待到明天。

或许有人会斩钉截铁地说自杀是懦弱的,但我依旧不会评价他是懦弱之人。因为他走在与我不同的痛苦道路上,所看到和感受到的都是不同的地狱。我没有立场置喙他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