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壬之刃 第63章

作者:吃书妖

直到最后,我还是没有对塞壬问出那个问题。

我想要再做一遍确认,问她是不是真的不能转移我与青鸟之间的诅咒。但是,看到她在最后笨拙地抓起了我的双手让自己露出笑容的画面,我却是变得问不出口了。命令她转移诅咒,等同于命令她做好被我的“一己之私”连累到死的心理准备。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塞壬是那么真心实意地说会站在我的身边,说会为了我倾尽一切力量。要我明知故犯地辜负她的誓约,带着她一起去死,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即使斩去了与青鸟之间的诅咒,我的生命依旧不是独属于自己的。更何况,哪怕仅限于在青鸟的事情上,诅咒也只是表面上的问题。

在魅魔的梦境里与“魔人”对峙的记忆再度浮现至我的意识表面。

——就连这份纠葛也是对我的惩罚。

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为了更换心情,我在酒店房间的浴室里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然后走到了窗前。此时窗外已经天亮了。

接下来我依旧要想办法追踪咬血,以及“尉迟”——也就是恶招。

要同时对付那两个人实属不易。他们都是主力级的强者,单枪匹马地挑战他们是自杀行为。就连我也是先用偷袭解决了其中一人,才有了与另外一人单挑战斗的条件。特别是咬血,她已经实际地见识过了我的战斗方法,之后她只会变得更加有威胁。说不定下一次我就真的要死在她的手里了。

但是,与此同时,我看着窗外逐渐复苏的城市,却升起了一种明确的想法。

咬血现在已经离开天河市了。

这个结论从逻辑上倒也不是无法找到支撑点。她是个小心谨慎又贪生怕死的人,不会为没有把握的事情而拼命。在二对一又准备充分的情况下依旧失败,就不会再有下次了,她有多远就会跑多远。

但是比起逻辑,令我相信这个结论,还是我的直觉,或者说是我的觉察力。就如同咬血有着对于危险的觉察力,我对于生死危机的觉察力也不差。尤其是经历过昨晚与咬血之间的生死搏杀,我对于这个深深地危及到自己性命的人存在着某种模糊的感应。

这种感应多半是暂时的。就像是经历过激烈运动而暂时升高的体温和心跳的频率一样,距离上次生死搏杀的时间点越远,感应的效力越弱。但是这个感觉不会欺骗我。咬血已经不在这座城市了。

而恶招则不一样,他八成还留在天河市里。

原本,解决这个人是天河市安全局的责任,但是身为天河市主力的真正的尉迟总是联络不上,事到如今我也不去指望他了,回头一定要狠狠地“参他一本”。至于现在,念及恶招在狩猎雾之恶魔的触须的同时仍然在不断地狩猎人类,即便是为了阻止牺牲者继续增加,也必须尽快解决此事。

跟乔甘草吃过早饭之后,我们一起前往了天河市安全局,顺便将自己这边关于恶招真身的情报共享了过去。他们在这件事上的态度果然不怎么积极。不止是自家主力级不在的缘故,也是因为我所提供的情报缺乏依据,毕竟那些全部是我读取灵体碎片记忆里得来的。

但要验证也很简单,我通过这里的电子档案库检索到了恶招二十多岁时的照片,将其与城市监控录像拍摄到的恶招的脸做了对比。负责与我们对接的内务术士见了也只有点头,但对于恶招就是新生的雾之恶魔这点还是半信半疑。

这种态度往善意的方向理解也可以说是严谨,因此我没有挑刺。况且,我也没有打算让他们帮忙对付恶招,甚至没有打算让他们帮忙寻找恶招在哪里。因为我已经有了解决之法。

这一次,轮到我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

第82章 猎手的追踪

虽然解决之法是我自己想出来的,但在执行的过程中必须借助到猎手的力量。

我用手机联络到了猎手,他从电话那头传过来的声音显得有些疲惫。昨天晚上他说要去外面追踪调查雾之恶魔的触须,难不成他一宿都没有睡觉吗?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他问。

“我希望你回天河市安全局一趟。我已经调查出了那个神秘术士的真实身份,也掌握了找出他下落的方法。接下来我打算直接把他找出来杀掉,而你的法术必不可少。”我简短地说,“以及,现在城市里雾之恶魔的触须分布情况怎么样?数量是多是少?”

虽然询问天河市安全局也是一样,但是我更加想要从猎手那里知道答案。

“已经很少了,我用追踪术到处搜索,一晚上过去也只遇到了两头。”猎手回答。

“也就是说,恶招再过不久就能够回收散落在外的所有的触须了……”我感觉到了时间紧迫,“他现在留在天河市的唯一理由就是那些触须,一旦所有的触须都回收完毕,他立刻就会远走高飞。到时候要杀他就很困难了……”

术士本来就擅长捉迷藏,主力级术士尤其如此。一旦恶招离开天河市,就好比是鱼入大海,将其再次找出来那是千难万难。换而言之,想得到他的灵体碎片和记忆的话,必须趁现在。

如今咬血已经离开了天河市(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我要想得到她今后行踪的线索,就只有着眼于恶招的记忆了。

而且,在恶招的记忆里理应还有更多关于前夜以及网络恶魔知识事件的情报。那些情报就连安全局很可能都还没有掌握到,我必须将其拿到手。至于要如何妥善地交给安全局,拿到手之后再思考也不迟。

“等等……恶招?”猎手大吃一惊,“和恶招有什么关系?他不是已经死了吗?你的意思是神秘术士就是恶招……怎么可能?”

“电话里说不方便,等你回来之后再细说。”我说。

“我马上到!”说完,他便挂断了电话。

很快,我和乔甘草就在天河市安全局的一楼大堂里等到了风风火火地赶过来的猎手,然后将恶招复活的来龙去脉全部告诉给了他。

“情报的来源我不方便告诉你,但是看过这个,你应该就会相信了。”我一边说,一边给他看了城市监控录像里的恶招的脸。

猎手呆呆地坐倒在了椅子上,“这张脸,这张脸……不会有错,这是他年轻时候的脸,就算化成灰我都认得出来……”

他表情极其复杂地低下头,把脸埋在了自己的手里,似乎是还需要花费一些时间整理心情。我一言不发地等待着。过了一会儿,他把脸露了出来,看上去已经恢复沉着了。

“怎么做才可以找到他?”他问。

“用你的追踪术。”我说。

“追踪术……你应该早已知道,现在的我能够使用的,只有一些简单的追踪术而已。”他说,“而且,以现在的情况来看,恶招已经是主力级的术士……不,已经是有着主力级力量的恶魔了。而且他自身也有着一定程度的反制追踪术的能力。不是我说丧气话,就没有其他更加合理的方法了吗?”

“他还会反制追踪术?”乔甘草意外地问。

“嗯,那是很久以前我还在追杀他的时候,他自己磨炼出来的。”猎手说,“或者说,以前的我之所以会学习追踪术,就是为了追杀他。而他为了避免被我追踪到,也对追踪术有所研究。”

看来这就是在上次的战斗里恶招为什么能够拿出追踪术锁定我的理由了。

侦查和反侦察一体两面,擅长躲藏的人也擅长如何发现躲藏的人。在与猎手的多次较量中,恶招慢慢地掌握了对手的技术。

“就算只能用出来简单的追踪术,也有尝试的价值。”我说,“只要给你对方身体的一部分,你就可以追踪到对方的本体,对吧?就像是上次对付雾之恶魔的触须一样,你用小小的甲壳碎片就轻松追踪到了那头恶魔在异空间里藏身的地方。”

猎手点头,“是的,但是有着限制。越是重要和大块的身体部分,追踪的效果越是强大;反之则弱小。如果只给我头发或者指甲这种程度的身体部分,我就只能去追踪连术士都不是的一般人了。”

“如果把心脏或者大脑那么重要的身体部分都给你了呢?”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我观察着他的表情。

他的回答,将会决定我的想法是否能够真正落地。

“那么,哪怕对方是主力级,我也可以挑战看看。但是这种条件根本就不合理吧。”他的回答正中了我的下怀,“心脏都到我的手上了,那就说明对方人都已经死了,就算是要找也只能找到尸体。更何况是大脑,对方的大脑都到我手里了,还需要再去特地追踪对方到底在哪里……吗……”

说到这里,他这才流露出了后知后觉的表情。

显然,他已经洞悉了我的打算。

“那么,以你现在的追踪术,如果把对方的整具身体都交给了你,你能够追踪这个人到什么地步?”我问。

他斩钉截铁地回答,“无论他逃到天涯海角,我都可以把他找出来!”

……

恶招的遗体仍然保存在天河市安全局里,按照原本的流程,再过两天时间就会被拿去焚化。

但是现在我们就要用到这具遗体。我们向这里的内务术士提出了要求,由于姑且是按照正规流程提出申请的,索要遗体的理由也写进了申请文件里。简单地说,就是要用这具遗体作为追踪恶招的媒介。

纵使猎手再怎么经验丰富,追踪过再多的术士罪犯,想必也没有处理过拿着对方的整具身体寻找对方的下落这种匪夷所思的工作吧。说实话,我都有点担心这种条件会不会优渥过头,以至于猎手的追踪术都没有在理论层面上纳入过这种情况,万一这么做反而会导致追踪术发动失败就万事休矣了。好在猎手还是打了包票。

天河市安全局相当痛快地交出了那具遗体。他们那边也不是没有擅长追踪的术士,却丝毫没有插手的意思,全部交给了我们这边。虽然是有着联络不到自家的主力级这种客观上无可奈何的因素,但他们主观上似乎也没有处理事件的情绪。至少现在是没有。

猎手跟我说,他们是不敢与我发生矛盾,因此事事依着我。但是以他们原本的思路,说不定还会觉得恶招对自己来说是暂时有益的。

无论背后的动机是什么,恶招都是真的在处理雾之恶魔的触须。那些恶魔原本都是要天河市安全局的执法术士冒着生命危险去处理的。既然有人代劳,他们自然乐见其成。

至于在这个过程中被恶招吃掉的一般人,只能说是运气不好。雾之恶魔的触须原本就是会杀人的,放任恶招快速地处理触须,牺牲者的数量说不定反而会更少。

直到事态告一段落,他们才会开始认真地对付恶招这个元凶。

但是这种冷漠的主张令我感觉他们从一开始就不重视一般人的伤亡。

安全局比起世俗社会的稳定,更加重视隐秘世界的稳定。这种“不重视”或许才更加符合安全局的底色。

他们为什么会对一般人如此冷漠,我也不是无法理解。在与咬血战斗之前,我在雾之恶魔肆虐过的城区跟人谈话,却发现对方对于发生在自己身边的大量死亡事件毫无感知,令我打从心底里感觉自己在人群里格格不入。当我在战斗间隙里回望满城灯火的时候,那种自己身处于不同世界的惆怅感更是挥之不去。

就连我这种半道出家的人都有这种感觉,那些从小接受术士教育的“真正的术士”又会如何看待一般人呢?根据我的了解,他们从小就把灵性当成自然界里随处可见的能量,又对于自己的觉察力习以为常。恐怕在他们看来,自己真的不是那么特殊的人,隐秘世界只不过是正常的世界的一部分,隐秘之物也都是日常的风景。反倒是那些无法觉察到隐秘之物的人很奇怪,是只能生活在“一半的世界”里的“残疾人”。要让他们那样的群体与这样的一般人共情,确实不是件说做到就能做到的事情。

无论如何,就算能够理解,我也不打算与他们“同流合污”。

而且,他们大概是还对于恶招是新生的雾之恶魔这条情报半信半疑吧,所以误会了某个很重要的部分。现在那些触须是因恶招的存在而存在的,所以只要消灭恶招,所有的雾之恶魔的触须都会自动消灭。

猎手很快就通过遗体锁定到了恶招所在的方向,开着安全局的车子跟我一起赶了过去。乔甘草不适合出现在前线,所以就留在安全局里了。恶招的遗体也被留在了那边,但心脏被猎手取了出来。

我坐在副驾驶席上问:“不把整具身体带上也没关系吗?”

“已经追踪成功了,之后只要带上心脏就可以把追踪的效果维持住。”猎手解释。

恶招大概也没想到自己的遗体会被用来追踪自己吧。也有可能是想到了,但考虑到没人会知道那是自己的遗体,所以就不去画蛇添足地做什么了。实际上要不是有我,或者说要不是塞壬之刃有着读取灵体碎片记忆的能力,谁又能知道他就是恶招呢?

哪怕我已经知道了,但是看着遗体那张在冷柜里冻上好久的、紧闭双眼死气沉沉的老脸,再想着恶招那张二十多岁的年轻而又张扬的脸,也最多只能找出一点点幻觉般的相似而已。

半小时之后,我们成功地追到了恶招。

当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回收雾之恶魔的触须。地点是在一处荒废的建筑工地里,一头宛如黑色巨大昆虫一样的恶魔满身疮痍地倒在了他的脚边,逐渐地分解为白色的雾气。他背对着我们,身体像是身处于看不见的漩涡中心,雾气在他的身边快速地回旋,最终都流动到他的身体里。

似乎是感应到了危险的到来,他的双手陡然变形为了仿佛黑色金属铸就般的巨大利爪。如今再去观察才发现,这个利爪的材质与雾之恶魔的触须的外壳几乎一致。与此同时,他快速地转过身来。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猎手也不知何时起佩戴上了铁拳套,并且发出了震怒的断喝,“恶招!”

“猎手……”恶招出乎预料地看着自己阔别了二十年之久的老朋友,又浮现出了讽刺的表情,似乎正想要说些什么。

但是我没给他发表感想的机会,一见面就召唤出塞壬之刃投掷了出去。

没有手下留情或者温存体力,直接就是最大威力。塞壬之刃一瞬间便打破了声音的墙壁,在空气中拉出一道白色的音障云。

但是在术士的世界里,不是说攻击速度快就打得到人。恶招预判到了我的突袭,一个滑步便躲过了我的攻击,眨眼间冲刺到了我的面前。

掌握未来视能力的术士往往都有某个共同之处,那就是本身就有着良好的预判素质。即使不使用未来视,他也可以判断我的攻击路线,这本身倒是没什么问题的。

问题在于,他的速度比起上次的他,同时也比起我预料中的他要快得多。

他变强了。

经过了昨晚的战斗,他理应由于负伤而战力降低,而如今却非但行动自如,还展现出了更加强大的爆发力。也就是说,只经过一个晚上的狩猎,他就在获得补充之余得到了成长。仅仅是部分的雾之恶魔,在凝缩为人形之后就有着如此的能耐。要是完整的雾之恶魔也如此,说不定可以匹敌列缺。

恶招快速地挥动利爪,宛如狂舞般对准我的每一处要害发动攻击。我原本是想要在他无法触及的距离以连续投射攻击单方面地攻击他,现在却被他抢到了如此之近的距离,只好以普通的近身战斗方式还击。实际上这才是我最习惯的战斗方式,一开始与他战斗的时候也是以这种方式战胜他的。他的攻击被我全部格挡了开来。

只是,这次的他真的是判若两人。最初的他仅仅过去三秒钟就会败在我的手下,而这次我竟感觉难以在这种近身互攻的僵持里拿下他。甚至稍有不慎,就会被他取下首级。

下一刻,他带着浓重死亡味道的利爪穿透了我的防御网,并且击穿了我的胸膛。

第83章 消失

被人徒手击穿胸膛具体是什么感受,仅仅用文字描述,无论如何都是苍白的。非要说的话,就是宛如海啸吞没自身般无与伦比的钝痛,以及宛如世界末日般视野昏暗的胸闷。但就算是形容到了这个地步,对于没有体验过的人来说大概也都是矫饰而已。

当然,我总不可能强求其他人也去体验体验。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和我一样,就算胸膛被击穿都可以马上恢复如初,更加不可能故意让人这么攻击自己。

是的,我是故意的。

在命中我的一瞬间,恶招展现出了反射性的欣喜若狂的神色,又几乎是同时意识到了不对劲,想要抽身而退。他一定是知道我有着超速再生能力的,也知道要杀死我就必须攻击我的头颅。但是在实际战斗的过程中,他不可能招招都冲着我的头颅去。那样只会让攻击路线变得极其单调,即使连续攻击的速度翻倍也别想突破我的防御。

那么攻击我的其他“要害”就是正解了吗?自然未必。眼下的局面就是他的错误示范。当他的手臂没入我的胸膛的一刻,我右手的斧头也斩向了他的头颅。

他顿时露出了惊恐而又慌张的表情,却是来不及格挡了。就算他想要后撤也没用,我的左手已经牢牢地抓住了他的手臂。

但在这时,他及时地做了一个亡羊补牢的决策——他将自己没入我胸膛的手臂分解为了雾气,同时爆发出最快的速度后跳撤退。我的左手顿时一空,而右手的斧头则非常惊险地从他的脑门前“擦肩而过”,他的脸色也从惊恐和慌张向着劫后余生的侥幸转变。

然而,当他落到十几米外的地面上的时候,他的头颅却凭空炸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