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吃书妖
在“第二次”里,我神秘地梦游到了无名山的黑暗山林,而山林则具有“令人迷失”的特性,魔人也身处于山林里。
我的梦游、迷失的山林、恐怖的魔人……如果将这三者视为彼此孤立的三起超常事件,就过于违和了。
超常事件哪怕在国家层面上没有那么罕见,在私人层面上也应该是一生都未必能见到一次的超低概率事件才对,然而我这个一般人却一次性遇到了三起,这个概率有多低,我简直难以想象。因此,我倾向于将其解释为“一起超常事件的不同组成部分”。
魔人对我不知从何而来的杀意也能够作证这个理论,我似乎早已在某个时刻与这个魔人结下了不共戴天的关系。基于这个理论,尽管青鸟说过山林的迷失现象并非魔人的所作所为,但应该还有其他能够将两者连接起来的视角才对。
我以为自己只要远离无名山就不会遇到生命危险,如今看来,这不过是基于无知的乐观而已。不知不觉中,我自身也已经成为了这起超常事件的组成部分。
要不要索性逃跑——这种想法最好还是直接扔进垃圾桶里。魔人又不是无名山的“地缚灵”,青鸟提及过,他是杀人魔。如果就这么回城里过正常生活,或许哪天就会被魔人抓出来杀掉吧。最糟糕的情形就是在城里躺下没多久,回过神来又发现自己神秘地梦游到无名山上去了。
必须积极地做点什么,不再是仅仅作为“超常事件的报案人”,我自身也必须参与进去。
但具体又要如何参与呢?青鸟和魔人的战场,是我说参与就能参与的吗?
尽管茫然,但无论怎么计划,我都得先联络到青鸟。
之后,我一丝不苟地模仿自己上次的所作所为,先去无名山山脚的小卖店买水、再去派出所报案,然后回到车站,默默地等待上次见过的猎魔人部门的老男人来拍自己的肩膀。
但这次,没有人过来。
一直等到傍晚,无论是那个老男人也好、青鸟也罢,谁都没有来。
第6章 梦
在等待青鸟他们的同时,我在列车等候区找了张铁凳坐下,重新思考魔人的事情。
魔人为何那么想要杀我?
他是杀戮了数百人的猎奇连环杀人魔,纵使再多杀一个李多,旁人也不会大惊小怪吧。但是他对准我的杀意显然不一样,优先级高得毫无道理。为了袭击我,他对身后青鸟发出的“大招”都无动于衷,就连自己的心脏部位被青鸟击穿也无所谓,依旧优先斩下我的首级。
是因为他拥有青鸟所说的“不死之身”,才会如此不在乎青鸟的攻击吗?显然不是,他在此前的战斗里有过规避和格挡青鸟攻击的动作。青鸟提及过,魔人是失去理性的狂人,而他在失去理性的条件下都会躲避攻击,说明在他的无意识里,敌人的攻击是必须躲避的。只是这种常识性思维在面对我的时候被压制了,被更加强烈且明确的执念压制了。
这个世界上或许真的有无缘无故的仇恨吧,但是仇恨到这种地步,必然有其原因。
我到底是哪里惹到他了?如此深仇大恨,我自己也总该有点线索吧?
好像真的有。
但是这条线索所指向的结论,真的是过于离谱,离谱到连深想都很滑稽。
首先,我虽然一直用“他”作为魔人的第三人称,但魔人是男是女,我压根无法辨别。
他像个立体的影子一样浑身漆黑,连五官都看不出来。虽然辨别不出明显的女性特征,但如果有人说他是女性,也找不出什么反驳证据。
青鸟说他第一次出现是在五年前——也就是一七年四月,与前桌失踪的时间相吻合。假设魔人的真正身份是失踪多年的前桌——我也知道这个假设实在是离谱得没边,但是这个假设真的能够拿来说明太多疑问了。为什么魔人会出现在无名山?因为对于魔人而言无名山也是特别的地方,连我都由于忘不了过去而故地重游,那么他会有重返故地的冲动也不足为奇。为什么魔人对我如此仇恨?因为五年前他和我都在山里走失,最终却只有我安全回归,他事后若是知晓,对我心怀嫉恨也很合理。况且追本溯源,前桌会意外走失,不也是由于那场情书风波,致使我与她吵架、不欢而散吗?
换位思考,如果我与另一个人在山上走失,最终另一个人得救,我却不能得救,我肯定也会愤愤不平——凭什么得救的就不能是自己呢?
但是,真的要接受这种离谱的假设吗?我以前在电视上看奥特曼的时候时常在心里评论“奥特曼出现主角就失踪,他们为什么不怀疑主角就是奥特曼”,换到自己这里才感觉,这种“因为A在B失踪的同时出现,所以A就是B”的怀疑方法,确实不是上手就能用的。
如果魔人真是前桌……我也不能够就这么白白被杀掉,虽然很遗憾,但我还是要站在青鸟这边对付他。
说起青鸟,另外一个猎魔人部门的老男人怎么还没来找自己呢?
我再次用手机确认时间——已经是傍晚了,我连屁股都坐痛了,却还是没有见到人。
都这个点了还没来人,看来是不会来了,但为何会变成这样?我这次的每个动作都力求和“第二次”一致,事情却出现了截然不同的变化。难道是因为我在某些动作的细节上和“第二次”无法保持一致,所以就产生了所谓的蝴蝶效应吗?
想也没用,俗话说山不见我,我自见山,我再去一趟派出所,问问老男人在不在那里吧。
我打定主意,抽身穿过闸机和出站口。然而,正当我穿过出站口的时候,却见一道熟悉的人影迎面走来。
是青鸟!
她也看到了我,径直走到我的面前站停。我正要说些什么,却注意到了一件令自己格外震惊的事情——说真的,我最近尽是对这震惊、对那震惊,连自己都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个沉不住气的家伙。但是,眼前这件事真的不一样。
青鸟的左臂断了,她还特地换了一身长袖的白色T恤,左边半截袖管空荡荡地飘荡在空中。
从位置来看,这就是被魔人用斧头砍掉的部位,是她挺身保护我被砍掉的部位。
时间回溯……居然没有把青鸟的断臂也回溯掉!
这还是我认知中的时间回溯吗?难道说魔人连时间回溯之力都能够抗衡?还是说青鸟是时间回溯的例外,她就是当初挺身保护我的那个青鸟?我感觉自己某些认知的前提都被推翻了。
“你好,是李多吧?之前是你报的案吗?”她脸色憔悴,一边说话、一边掏出公安证件,对我的口气也很陌生,看来她本身并非时间回溯的例外,“跟我来,我有事问你。”
“好的……”我很难从她空荡荡的袖管上移开注意力。
“你很好奇我的手吗?放心吧,不碍事的。”她干巴巴地笑着,转过身,为我带路。我有点想问她上次的老男人去哪里了,但现在的我仅仅是对猎魔人接案流程一无所知的报案者,直接询问难免招致怀疑。
她带我到了上次谈话的饮料店,远处,曾经被她斩断的一列行道树已经恢复如初。
在熟悉的一问一答中,她把本子放在桌面上,一边用笔记录,一边若有所思地点头。与上次的老男人相比较,她不是驾轻就熟的提问者,我也不是善于表达的回答者,因此花费了更多时间。说得差不多的时候,太阳都早已下山了,饮料店也为露天桌椅打开了五颜六色的灯光。
“你的脸色好像特别憔悴,是有发生什么事情吗?”我试探地问。
“这个啊,说来你大概不信。今天中午,胳膊突然掉下来了。”她似乎也想用玩笑一样的话语排解自己的压力,“或许是被什么仇家隔空诅咒了吧。”
但我知道,这分明是为了保护我而负的伤。如果不出意外,她这次之所以那么晚到,就是因为在忙着处理伤口吧。伤成这样都还要工作,猎魔人是这么沉重的工作吗?她明明还是大学生的年纪,却要肩负如此责任,这是否过于残酷?
我……是否应该抛开独占时间回溯秘密的贪婪欲望,将真相告诉她呢?
我决定告诉她。
不止是感情驱使我这么做,我的理性也是这么劝说自己的。
就如同我不认为自己的梦游、魔人的杀意、无名山树林的迷失现象是彼此孤立的超常事件,我也不认为时间回溯现象是孤立发生的事件。还是那个道理,一般人一生都未必能遇到一次的超常事件,在一天里连续发生数次的概率实在是低到难以估算,将其视为“一起超常事件”才更加合理。而如果说我仅仅是不由自主地被某个更加巨大的黑暗漩涡所卷入了,就更不应该任由自己的意识为贪婪所占据,再去自以为是地独占时间回溯的秘密,那样只会使自己步入贪婪之人约定俗成的破灭结局而已。
不,不对……
我又在给自己找借口了。想要用“因为这样那样,所以这很合理”的借口为自己遮羞。
我还是承认为好。至少要对我自己承认。真正驱使我如此决策的,是我想要与她并肩作战、想要以真诚待她——这么一股情难自禁的强烈念想在作祟。
“我还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我万分认真地说,“希望你能够听我说完,相信我说的话。”
闻言,青鸟微微前倾身体,也认真起来了。
我把时间回溯,以及回溯过程中发生的重要事件,都对她说明了一遍。有时她会针对这些重要事件提一些细节性问题,我把能解答的都解答了,超出自己解答范围的则直说不知道。
听完后,她陷入了漫长的思考。
“假设你说的话全部是真实的……不,我相信你,这样就能说得通我的手臂为何会断了。”她叹了口气,“原来如此,是被塞壬之刃砍断的吗……难怪啊。”
“塞壬之刃?”我听过一次这个名字,那是魔人所持有的短柄巨斧的名字,“那把武器很特别吗?时间回溯无法回溯你的伤,是因为那把武器的力量?”
“毫无疑问,就是塞壬之刃的力量。”她说,“但是在那之前,先说说你的‘时间回溯’吧。首先,这是我基于自己知识的看法:时间没有回溯过,一次都没有,全部都是你的误会。”
“什么?”我疑惑道,“既然如此,我的那些经历又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你是否有从侧面咨询过上次的我,如果有,我一定会这么告诉你,‘回溯时间的法术或超能力是不存在的’,至少我是闻所未闻的。而我虽然不能说是有多么博学,但在这种基础性问题上不会出错。”她说,“不过,有那么一种力量,和你的遭遇对得上号,那就是‘预知梦’。”
“你的意思是……我并非回到了过去,而是预知了未来?”
“对。本领极其高超的预知梦者,能够宛如亲身体验一样,体验到未来的点点滴滴,甚至会误以为未来就是现在。而在梦醒之后,他们就会回到真正的现在,却感觉好像回到了过去一样。”她说,“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神秘的外在因素,使作为一般人的你连续做了两次细节如此丰富的预知梦,但这是预知梦这点至少是不会出错的。”
“这……”我努力地消化完这些信息,然后得出了自己的结论,“……对我来说,好像和时间回溯没什么差别吧。”
“哦?怎么说?”她问。
“对于客观世界来说,预知梦和时间回溯截然不同;但是对于我的主观世界来说,无论是预知梦也好、穿越到过去也罢,甚至是全宇宙都因我而倒带……似乎都是等效的。”
“嗯,如果这个预知梦现象的发动条件是‘如果你晚上会死,就必然会在白天提前梦到’,那么对你的主观世界来说就和‘一旦在晚上死掉,时间就回溯到白天’没有丝毫差别。”
“然后,在此基础上,我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要如何判断此时的自己是在预知梦里,还是在现实世界里?”我问。
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你无法判断。”
“无论如何都判断不了?”
“如果是弱小的预知梦者,就只会做一些朦胧的预知梦。那样的预知梦和现实相去甚远,一旦掌握在梦中清醒的诀窍,轻易就能识破。”她说,“但强大的预知梦者就不一样了,他们做的预知梦非常逼真。越是强大的预知梦者,预知梦越是和现实相似。我虽然对预知梦没有深入研究,但有在历史书上看过记载,某些非常强大的预知梦者终其一生都痛苦于无法分辨梦与现实的差别。因为他们实在是太厉害了,连自己都看不出预知梦的破绽。”
闻言,我不寒而栗。
“我不知道你做的预知梦具体有多逼真,但至少以你现在的条件是无法判断的。”她断言,但在说完后似乎又觉得自己不留情面,她端详了我的表情,笑道,“好啦,放宽心,其实这也没有那么重要,不是吗?”
“这不重要吗?”我反问。
“你不是也说过了吗?对于你的主观世界来说,预知梦和时间回溯是没有差别的。”她说,“那么就索性将其视为时间回溯吧。刚才是我不好,我似乎应该瞒着你……不,你都对我如此坦白,我也不该对你有所隐瞒……哎,做人真难啊。”
她最后居然还得出了这么一句深刻的感悟,令我哭笑不得。
“不,果然还是有差别的吧。我也是刚刚意识到的。”我说,“如果我的前两次死亡都是‘虽已发生,却因外力而作废’的事情,那么你的手臂会断掉我也能够理解,必定是塞壬之刃——或者持有塞壬之刃的魔人有着足以对抗回溯的力量吧。但如果按照你的说法,那些都是‘从一开始就没有发生过的幻梦’……”
我凝视着她空荡荡的袖管。
她点了点头,然后说:“那么,接下来,我就跟你说说塞壬之刃的事情吧。”
第7章 她的话
“首先,就如同你知晓的一样,魔人使用的武器非常特殊。据说魔人本来也只是个过着平凡生活的一般人,但在某日,他前往了一处谁都找不到的神秘之地,并且在神秘之地发现了一头谁都不认识的怪物。”这时,我们已经离开了饮料店,青鸟慢慢地走在我的前面,像是在描述古老的奇幻怪谈,“在他发现怪物的同时,怪物也发现了他。然后,怪物蛊惑了他的心灵,使他失去了一切为人的理性;而作为补偿,怪物赐予了他无上的武器——那就是‘塞壬之刃’。”
她继续说,“塞壬之刃有着诸多不可思议的特性。比如说,仅仅是握着这把武器,就能够得到远超凡人的爆发力和持久力;寻常的刀刃和枪弹都无法击穿他的皮肤,并且即使造成伤害,也会转眼间就快速再生愈合;更加可怕的是,面对这把武器的猎魔人,仅仅是在脑海里想象自己被其攻击,身体就会自动浮现出相对应的伤口。曾经有擅长未来视的猎魔人与魔人战斗过,他或许是以为只要凭借自己的特殊能力料敌机先,就能够在与魔人的战斗中占据上风吧,但他的下场也是可想而知:他的伙伴还没有来得及看到他动手,他就原地自动分解成了七零八落的尸块。”
“这就是你受重伤的原因吗?因为你在我的预知梦里被砍掉了手臂,所以……”我忽然卡壳了,因为这里存在着一处严重的逻辑矛盾。
在梦里预见到未来的人是我,而不是她。如果真要有谁受伤,那也应该是我才对。我接连梦见了自己被魔人杀害,按照这个逻辑,我的首级也不该待在自己的脖子上才对啊?
“为什么我没事,反而是你出事了。”
“关于前者,我也非常疑惑。无论发生在你身上的现象是预知梦也好、时间回溯也罢,既然你有被塞壬之刃杀死的记忆,你就不可能还平安无事。”她说,“至于后者,这就很好解释了……你知道交感巫术吗?”
出现在我身上的特殊性,是否与魔人执意杀我有关呢?我一边思索,一边回答:“不知道,我对猎魔人的知识一无所知。”
“这不是猎魔人的专属知识,而是世俗社会的某个人类学家所提出的理论,他分析了古代人的原始巫术思维,并且将其分成了‘模仿’和‘接触’这两个大类。后者先不提,前者的基本原理是,假设两个不同的对象拥有相似的特征,就意味着两者之间存在某种冥冥中的关联,通过对其中一者施加影响,就能够隔空影响另一者。”
“比如说在用草编织的小人偶上贴诅咒对象的照片,再用针去扎它?”我联想到了这么一种在很多虚构故事里登场的‘诅咒术’,并且将其与现实对接,“因为我预知梦里的魔人攻击到了你,所以也诅咒到了现实世界的你?”
“对。”
“这也太不讲道理了吧。”我愕然了。
如果是青鸟自己做梦被陷害也就罢了,现在是我做梦、青鸟遭殃,这对于青鸟而言,是何等的不公平。
“塞壬之刃,就是这么不讲道理的武器。”她说,“更加糟糕的是,塞壬之刃还具有对肉体和灵体造成真实杀伤的力量。也就是说塞壬之刃造成的伤口,通常来说是无法愈合的。哪怕是超速再生能力也没用,甚至是拥有不死身的怪物也杀得死。当然,我也不在例外。”
“那你现在……”
在我的面前,她撩起自己的袖口,露出了断臂的截面,只见上面用仿佛橡皮泥一样的白色物质凌乱地糊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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