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壬之刃 第25章

作者:吃书妖

原来她没有如我所想的那样留在那个黑暗而又冰冷的世界里。

这真是太好了。

我没有把这些心理活动表达出来,而是先摇头,再示意她继续说。

“之后我在术士领域展现出了所有人都没想到的进步速度,这反倒是给我带来了一些来自于家族里的麻烦,后来又经历了一些变故,我成功地远离了那个家族,并且加入了安全局。”她说,“我一直在追踪你的足迹,最后总算是追上了你……直到今天。”

“这就是你对我这么好的理由?”说着,我停顿了下,“是因为你对我内心愧疚?还是说……”

“还是说……我喜欢你?”她主动地接过了我没能够继续的话,又深深地注视着我,“难道我不可以喜欢你吗?”

我毫不犹豫地说:“不可以。”

“为什么?”

“你应该知道我是谁吧,我是魔人,是变态杀人狂;而你是前途无量的执法术士青鸟。我们甚至本不该像今晚一样共处一室。”

“这种事情……”

“更重要的是——”我打断了她,“你真的了解我吗?”

当年还是前后桌的时候,我们都还是孩子。

而之后,我们各自走过了不同的道路。她身处于象征律法的安全局,以执法术士的身份成为了大人;而我则与“它”共度邪恶岁月,以魔人的身份成为了大人。她或许了解还是学生时的我,而对于如今的我却只有纸面上的了解。

她真的喜欢我吗?我不知道,但哪怕是真的喜欢,也一定不是喜欢真实的我,而是她在这五年间坚持不懈地追逐我的过程中,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捏造出来的,以学生时代仍是孩子的我为蓝本的虚构偶像。

由于一时热血,她抛弃过去的牵绊,成为了隐秘世界的术士。她在我的身上追逐的,与其说是我本身,不如说是那些在冲动之下丢失的天真岁月。这实在很难说是健康的感情。

那次春游不止是让我的人生失控了,也让她的人生失控了。

在我的述说下,她无言以对,在沉默里逐渐地低下了头,似乎是终于放弃了。

刚才所说的那些,她估计早已意识到了吧,但是为了能够对我温柔,而故意使自己忽略了,所以之前才会说出那种话来。现在她一定重新清醒了,也不得不清醒过来。

而且,我的余命也没有多少年了,最多二十三岁,我就会死,这就是现实。

与其暧昧不清地挂念我,不如趁早分个清楚。

不得不承认,如果与她彻底分别,我肯定会非常难过。但是这种难过必须放在心里,绝不能表现到脸上。

我起身,准备离开了。

她抓住了我,“等等……”

“还有什么事吗?”我问。

“今晚……”她似乎下定了决心,“至少今晚……留下来吧。”

……

当天晚上,我在她那里“过夜”了。

听说有些感情破灭的恋人会在分手当天晚上做这种事情,以此作为感情结束的象征。虽然我和青鸟并非那种关系,但如果这么做就能够斩断她的心结,我自无不可。不过看她主动对我提出这种邀请,我还以为她会很熟练,却不料她笨拙得很,我顺理成章地占据了主动。

而对于这种事情本身,我没有多少触动。倒不是说她身材不好或者有其他什么问题,相反,以常识观念来看,她非常有魅力。有问题的人是我,现在的我只能对像“它”一样的似人非人之物产生欲念,尽管在生理功能上毫无障碍,却在心理上无法体会到快乐的感觉。

一定要说的话,当我回忆她还是自己前桌的时候,依然能够从回忆中提取出自己仍然正常时的欲望和感情。但是所谓的回忆,不过是变相的想象而已,无法改变眼下的现实。

次日上午,我对她道别,她却又提出了新的想法,“我们好像还没有约会过吧。”

约会……这种事情一般是在做那种事情之前吧……

虽然总感觉在先后顺序上存在着某些重大的问题,但我还是答应了。不过,这真的是最后的了,否则我担心自己会忍不住推翻昨晚的决定。

约会地点选在了她家附近的商场里,她第一次换上裙装,牵着我的手,漫无目的地浏览风景。

这不是我第一次抓住她的手,却是在意识到她是前桌之后的第一次,对于学生时代的我来说这简直是梦寐以求的事情。

那时的我别说是触摸她的手了,就连在后桌瞄她的后颈也是偷偷地瞄。某次我暗中注视她从短袖里伸出来的嫩白胳膊,却被其他同学发现了。他们起哄说“李多暗恋阮文竹”,把我们都弄得下不来台,之后还相当丑陋地与她彼此数落起了对方的不好。

但是我觉得她那时真的不太好,也用不着当着那么多同学的面揭发我在趁着她低头捡橡皮擦的时候偷窥她领口里面吧。话说她居然早已意识到了吗,那为什么不早点说啊。总而言之,当时我非常害臊,那么多带着调侃的目光集中在自己脸上的情景可以说是终生难忘。

回忆起那种感受,我不免带着忐忑的心情,鬼鬼祟祟地看周围路人的神情。

不过我也是自作多情,像我们这个年纪的男女出双入对也很常见,压根儿没人对我们投来过多关注,最多也就是无意间扫来一眼而已。

反倒是青鸟注意到了我的异常,还关心地问了一句,“你怎么突然脸红了?身体不舒服吗?”

她一边说,一边把脸凑了过来。

忽然,她好像猛地意识到什么,反射性地把脸拉远了。

“你,你你你……你难道……不是吧?”她结结巴巴地说,“你做那种事情那么熟练,弄得我连腰都直不起来,结果……结果牵个手你就害羞了?”

“我……我没有害羞啊。”我不自觉地扬起了声音。

“你别这样啊,搞得我也害羞了!”她也大声,“我想起来了!好像在那些日本成人漫画里偶尔也会出现你这样的角色,明明和很多人做过,玩法和经验都丰富得要命,但是约个会牵个手就菜鸟得像初中女生一样……但那种一般都是女性角色啊,像是辣妹什么的……”

这个人居然还看过很多成人漫画吗……被她乱七八糟地说了这么一通,我都不知道怎么接话了。而她久久地看着我的面孔,忽然开心地笑了起来,而且越是笑越是止不住。

看到她笑得那么开心,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倒不是说也想到了什么笑点,纯粹是看到别人笑,自己也被传染得笑了。忽然回忆起来,哪怕既陈腐又无聊,自己原本也是个比起看到落泪,更加喜欢看到欢笑的人。

但是如果被她看到了我也在忍不住地笑,总感觉有些害羞,便情不自禁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她笑嘻嘻地戳了戳我的手。

“我改变主意了!”她说,“我果然还是喜欢你。”

“但是……”

“不要但是。”她用力地凝视着我,“你喜欢我吗?”

“不是那种喜欢。”

“也不要讲这种喜欢那种喜欢,到底喜欢不喜欢?”

我无法对她说谎,“……喜欢。”

“很好。”她满意。

“但是你不了解真正的我。”

“之后会慢慢了解的。恋爱嘛,谈了之后不合适再分手也很常见的。”

“我还有几年就要死了。”

“死了之后正好把遗产全部给我啊!你在死之前好好赚钱,死之后全部给我享受。”她笑着说出了令我瞠目结舌的话。

没等我抗议,她便伸出手指,轻轻地按着我的眉心,“这就是你的报应,你要为美丽的青鸟小姐劳动到死,余生的成果都要变成她的零花钱。当你临死之际,你要枕在她软软香香的大腿上,听她在耳畔细语之后怎么花你的钱、怎么跟别人笑话你是个多么坏多么蠢的人。最后呢,又坏又蠢的李多同学要在她暖暖的怀抱里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上双眼,他的坟墓无人打扫,谁都不会记得他;而依然美丽的青鸟小姐也会把那样的家伙忘得一干二净,继续过着优雅而又潇洒的生活。听明白了吗?”

“听上去也太惨了吧。”我口是心非地说。

“是吗?但是……魔人李多在被抓住之后又被释放,却无法原谅自己,饱受内心煎熬之后找个地方上吊了……那样的故事无论讲给谁听,都没人会觉得有趣吧。”她背着手走到我的前面,像是描述发生在平行世界的故事,又在阳光里转过身向我看过来,“所以呢,还是换个故事为好。邪恶的李多同学终于被善良的青鸟小姐逮住了,悲惨地沦为了后者的爱之奴隶,从此过上了求死不得的生活……这样的开头如何?有想要继续听的动力吗?”

我无法抗拒她熠熠生辉的双眼,怎么可能抗拒得了呢?我想,自己一定是又被魅惑了。一定是她施展了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的法术,基于某些捉摸不透的心思把我魅惑了。否则我的脑袋不可能变得那么奇怪。

我不由自主地说:“……想听。”

“很好。”她笑着说,“只要你想听,无论要我讲多久,我都会讲给你听。”

第32章 新线索

我还在上学的时候,只觉得生活无比枯燥。每天都是循规蹈矩地上学和回家,面对的都是相同的事物。

黑板、作业、上课铃和下课铃、闭着眼睛都会做的早操、油腻到担心打滑跌倒的食堂地板……不知不觉地连教学楼里每段楼梯的台阶数目都记得一清二楚,上学途中顺手买的早饭也厌倦到食之无味。有时候体育课还会被主课理所当然地挤掉,只能继续宛如坐牢般地坐在教室里听候发落。好不容易迎来小长假,却发现和双休日合并到一起去了,约定好的几天小长假里有两天是本来的双休日。

人在这种生活里过久了,便会厌倦这种一成不变,甚至会产生憎恨之心。

这也是理所当然,黑板上的知识和作业里的问题有什么值得喜欢的,热爱学习之所以会成为大家都向往的美德,就是因为大家都知道那很难做到,学习终究是非常痛苦的事情;谁又会在面对“喜欢的东西是什么”这个问题的时候回答说自己喜欢做早操,真的喜欢做早操的人也不可能喜欢每天在规定的时间里被学校像赶羊一样赶到操场上,仪式性地做上一回之后又像赶羊一样赶回教室里。令人憎恨的事情一成不变地继续,只会令人更加憎恨。

如此循环往复,人自然会期待生活里发生一些小小的失控。例如在班级里有鼻子有眼地传出我暗恋前桌阮文竹的“谣言”时,一天里就连续有三个还是四个同学面带心照不宣的暧昧微笑问我谣言是否属实;然而这也怪罪不得他们,我在听说其他同学的暗恋传闻之际也会在面露“你们这些小孩子怎么这么大惊小怪”表情的同时有意无意地侧耳关注班级里的窃窃私语。

又例如教室外面传来其他班级的骚动,可能是非常激烈的争吵,也可能是打起架了。明明和自己这边班级没什么关系,很多同学却还是像过节一样集体出动看看是什么情况。之所以大家都有这种无聊人士的行为,估计是因为大家心里真的很无聊。凡是出现生活中的失控征兆,便要如飞蛾扑火一样群起而至。

我坐在教室里分神开小差的时候,偶尔会意淫学校里突然发生丧尸危机。可能是因为那阵子丧尸片看多了吧,不过其他人肯定或多或少有过与我类似的失控类意淫。我幻想或许会有一头丧尸在上课时如同醉汉般摇摇晃晃地从教室前门闯进来,那个总是板着脸讲着校规云云的英语老师肯定会像是恐怖电影里首个牺牲者一样毫无危机意识地走上前去呵斥,然后被丧尸扑倒在地一通乱啃,死了。其他同学也肯定会惊慌失措大吵大闹,而我则是其中少数的清醒者,在觉察到大事不妙之后,我会先去观察能不能从后门及时逃离危机,如果后门也有丧尸进来自己是不是该跳窗,跳窗的话楼下的灌木是不是正好能缓冲接住自己,走哪条路线能够迅速而又安全地突破无数丧尸的重围逃离学校,遇到长得好看的美少女丧尸是不是要趁着还没腐烂先绑起来……

至于之后还要怎么做,能不能好好活下去,要不要在意淫里给自己追加个超能力什么的,这些就另当别论了。总而言之,虽然丧尸危机这种东西理性地说肯定还是不要发生为好,但我当时真的发自内心地期望过,期望有那么一股外部的力量,宛如狂风骤雨般摧毁自己迄今为止构筑的生活。

就结果来说,我真的在之后遇到了自己的“丧尸危机”,我的生活也确实被摧毁得体无完肤;而过去的旧骨也是一样,无论本来会走完怎样的人生,至少还是走在人道上,却被我这股外部的力量突然摧毁了。要说我和旧骨在此事上的共同点,那就是我们后来都成了变态杀人狂。

但也不是所有的变态杀人狂都是因为外部的力量而失控的,就好像丧尸危机里不是所有的丧尸都是因为被其他丧尸咬才变成丧尸的。肯定有些丧尸本来是好端端的人,在某个平平无奇的日子里突然便成为了丧尸。而在所有的变态杀人狂里面,这种丧尸的占比说不定才是多数。

我在这次的事件里遇到的,便是这样一个变态杀人狂,而我则阴差阳错地接触到了他从正常人蜕变为变态杀人狂的全部经过。

……

要说在以编外执法术士的身份确定加入国家隐秘安全局之后,我身上最大的改变,那应该不是身份,而是心境。

我不再急于送死了。

急于送死——大约没有比这四个字更加适合评价之前的我了吧。因为在“它”死后自己也没什么好追求的了,因为自己不受报应是不可以的,因为自己想要在更加英勇的场合下赴死……我曾经基于这些想法而差点在与旧骨的战斗中同归于尽。而现在有所不同了,我虽然依旧认为自己不受报应是不可以的,也依旧想要在更加英勇的场合下赴死,但已经决定要更加积极地面对这些问题。

或许是因为自己余命无几,所以反倒是珍惜起生命来了;又或许是青鸟的话语治愈了我的心灵,使我在黑暗的泥沼中得到了些许喘息的机会……

又或许,是我有了某个在短时间内无法解决,必须徐徐图之的目标。

那只手……“它”的那只仅存的手掌,为大术士白驹所夺走,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坐视不理,非将其夺回来不可。

而在不知道白驹行踪的前提下,如果我还要继续追踪,似乎就只有调查旧骨身后之人了。

哪怕旧骨身后之人并非白驹,也肯定与白驹有着相同的目的,所以才会对“它”的遗体有所企图,而我起码要先把握住他们所欲何为才可以。

然而旧骨早已被我杀了,我苦于没有线索,也不知道自己要往什么方向使劲;反倒是青鸟先行一步,追踪到了相关的线索。

这件事发生在白驹上次现身的数天后,十月底的一天。

最近青鸟总是忙于外出工作,成天不见踪影,而当我在某个危险重重的地方重新见到她的时候,她将自己最近忙碌的事情全部告诉给了我。

至于这个地方具体如何危险重重暂且不提,先说说青鸟的事情。

“你还记得上次的收尸人吗?”她以这个问题作为对话的开头。

“当然。”我说。

“旧骨在胁迫收尸人的时候提到,如果收尸人不服从他,他就会对收尸人的家属动手,并且把他过去走私魔物遗体的证据抖露出去……”她说,“但是……连我们安全局的人都不知道他以前走私过魔物遗体,旧骨这个成天藏头藏尾的通缉犯又是怎么知道的呢?甚至还拿到了证据!”

“这确实是个疑点。”我说,“是旧骨身后之人做的吗?”

“实际上,那应该是‘中间人’做的。”

“中间人……”我稍微地揣摩了下这个词语的含义,“是收尸人走私魔物遗体时接触过的人吗?你的意思是,收尸人并不亲自将魔物遗体出售到黑市里,而是通过某个特定的中间人完成了走私出售的工作。而就是因此,收尸人才能够将自己的身份隐瞒至今,既不暴露给黑市,更不暴露给安全局?”

“正是。”她赞同,“所以,如果旧骨手里有收尸人走私魔物遗体的证据,那么……肯定是这个中间人出卖了收尸人。”

“也就是说,中间人与旧骨之间存在某种利益交换……或者说是被旧骨胁迫了吗?甚至有微小的可能……这个中间人和旧骨是同一个团伙里的?或者旧骨和中间人是同一人物……不,最后这个应该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