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壬之刃 第24章

作者:吃书妖

他所说的这些话,我以前也有思考过。

或者说很多人都应该有思考过吧,自己之外的人会不会仅仅是对外界的刺激自动应答的行尸走肉,仅仅是看上去感情丰富而已,实际上和游戏里的NPC没什么差别……

但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此类想象无非是在睡觉前或者上厕所时的意淫罢了,没有谁会认真严肃地对待这个问题。

而术士们则不一样,他们真的把这个问题当成了非常重要的问题。

“但是扫地机器人可没有灵魂吧。”我说,“或许那些科学家无法觉察到灵魂的存在,但是术士不是早已经知晓了灵魂——也就是灵体的存在吗?”

“灵体和灵性,无非是另类的物质和能量。”他说,“这说明灵体也不过是变相的肉体,灵性也不过是另类的物理量而已。在肉体上无法验证的意识,自然无法在灵体上验证。”

他前半段话,我也在梦境里听青鸟说过。当时我从这个观点里感觉到了无法言说的不对劲,如今终于释然。没错,如果灵体和灵性不过是另类的物质和能量,就依然无法证明人的意识了。

“也就是说,所谓的自证真灵,就是要找到意识的真正所在……”我忽然想到了青鸟曾经说过的话,“不过我听说,对于人格而言,肉体更像是真正的本体,也就是说真灵还是在肉体上吗?”

“那仅仅是因为人格是根据肉体的功能和经验而得到完成的。后天形成的人格更加亲近肉体,先天存在的真灵更加亲近灵体。如果灵体被消灭,真灵就会停止运行,因此很多术士认为真灵就存在于灵体的某处。对于肉体和灵体,哪边才是人的本体,也是术士们总是争论不休的话题。”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下,“一不小心说远了,总而言之……自证真灵,就是指‘找到了意识的所在’,只要做到这件事,就能够顺理成章地使用意识本身的力量,而那就是真灵之力。”

“真灵之力是很强大的力量吗?”我问。

“何止是强大,真灵之力是天地间最原始的灵性,据说能够实现任何欲望,唯一束缚真灵之力的就只有使用者自己的想象力。甚至于因其过于万能,有时亦会反噬其主。”他说,“但按理说真灵之力应当是无色无形的力量才对,而你的塞壬之刃却是一把斧头……既然白驹判断这是真灵之力,就不至于毫无根据,不过你的武器确实与资料记录中的真灵之力存在着巨大的出入。”

能够实现任何欲望?束缚这股力量的只有想象力?我怎么都无法从塞壬之刃上面感受到这种可能性。

如果塞壬之刃真的有此等匪夷所思的力量,我可能直到今天都还是魔人,当初率队攻打自己的列缺也早已被我切分成方便入口的小块了。

“既然如此……塞壬之刃就不是‘它’给予我的力量,而是从我的意识本身里衍生出来的力量了吗?”我感觉自己某些思考的前提都被推翻了,不过如此一来,我有些疑惑也得到了解答。

为什么自己在“它”死亡之后依然能够召唤塞壬之刃,为什么塞壬之刃在“它”支援给我的力量里面格格不入……这都是因为,塞壬之刃源自于我的意识本身。

不过,为什么我之前召唤不出来,险死还生之后就召唤出来了?是因为老生常谈的,人在面对死亡的危机之时,潜在的力量会爆发出来?因为我的意识受到了死亡的刺激,所以在我醒来之后就产生了这般变化?

“只能是这样了。”列缺肯定了我的话语。

青鸟小声地说:“如果塞壬之刃是真灵之力……那李多岂不是大术士了?”

“你在想什么呢。”列缺用为人师者的姿态谆谆告诫,“当我们评价一个术士是大术士的时候,评价的不止是他今天拥有的成果,还有他为了结出这个成果,迄今为止而积累的一切……就算你在大学里学习到了一条高深的数学公式,也没人会觉得你这样就算是大数学家了吧?但如果你是证明了这条高深的数学公式的人,你便毫无疑问是个了不起的数学家。就是这么个道理了。”

“我就是说一下而已嘛。”青鸟不好意思地笑笑,接着端正起了颜色,“老师,我有件事想要跟你说。”

“什么事?”列缺问。

不出所料,接下来青鸟说的,是推荐我加入安全局的事情。

为了增加推荐的分量,她还特地提及了我在无名山上救下乔甘草的事情,和杀死了旧骨的事情。

“旧骨死了吗?好事。”列缺沉稳地颔首,然后把目光投向了我,“你愿意加入安全局吗?”

“我愿意。”我毫不犹豫地说,又问,“但当真没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了。以你过去五年的履历,连我也无法立刻让你成为正式执法术士。但如果加上一些前提,比如说……先成为没有注册到执法术士名册里的编外执法术士,这就问题不大了。之后如果你立下功劳,我也可以想办法让你转正。”列缺竟也以支持的态度对待我加入安全局一事,“现在的你已经恢复了力量,换个角度来说,你已经成为了社会上的潜在不安定分子,我不可以就这么放任你回归社会求职。让你加入安全局,放在身边监督……这也是个合理的方法。而你也正好有着与罪犯战斗的意愿和正直的品性,我又有什么理由不聘用你呢?”

与罪犯战斗的意愿也就罢了,正直的品性……听得我都有点起鸡皮疙瘩了。

闻言,青鸟开心地握了握拳头。

“以后在安全局内部,你将直属于我。如果遇到了其他地位高于你的执法术士或者内务术士命令你,你有权不予理会。”列缺说,“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了。”我说。

“好。”他点头,又问,“能让我再看看你那把武器吗?”

塞壬之刃重新出现在了我的手里,我将其举了起来。

他没有上手触摸,只是凑近过来,一言不发地观察了十几秒钟。然后他转过身,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示意我们可以离开了。

当我们离开办公室,把门关上的时候,他的声音从办公室深处传入我的耳畔。

“——好好使用那份力量。”那是非常冰冷的声音,“有朝一日,你若仗其威能,为非作歹,必将再度面临我的劫雷。做好觉悟吧。”

门关上了。

……

我对于列缺的观感相当复杂。

当初就是他率队攻打了魔人时期的我,而“它”也正是死在了那场战斗里……虽然亲手杀死“它”的并非列缺,而是某个趁着列缺缠住我的时候潜行到后方的戴头盔的执法术士,我对于这个结果也毫无怨恨报复之心,但要说我会对列缺产生什么好感,那也是相当困难的事情。

如果换个人表扬我有“正直的品性”,我肯定会在受之有愧的同时欢欣鼓舞,但是换成列缺,就实在不知道要拿出什么感情去接受。

另外,他今天的态度也令我疑惑。

这个困惑,不是指他对于我这个变态杀人狂态度过于友好,而是指他什么都没有问我。

他一定非常想要知道大术士白驹为什么要抢走“它”的手,若是期望探究真相,势必要掌握更多关于“它”的情报。

而眼下,在旁人看来,对于“它”了解最多的人,无疑是我。

他却没有就此事询问我。

是因为他也明白我不知道更多吗?

还是说……他已经知道了某些情报?

离开安全局的路上,青鸟走在前面,回头喊了我一声,“李多。”

“嗯?”

“你之后打算做什么?”

“指什么?”

“你不会……是想要追踪那只手的下落吧?”她严肃地审视我。

“是的。”我毫不犹豫地回答了。对于她,我从来没有想过要隐瞒任何事情。

她似乎没料到我会如此坦白,错愕片刻后,她的声音有点上扬,“但那仅仅是一只手!抢回来了,你又能做什么?”

她说得对,哪怕我历经千辛万苦,从大术士白驹那里夺回了那只手,也无非是聊以自慰罢了。

既无法复活“它”,也产生不了任何价值。

但是,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忍受,那只手被底细不明的罪犯拿去,用在底细不明的事情上。

不,或许我的根本动机是更加低俗的东西吧。

我可能仅仅是对于“它”有着无比强烈的独占欲望,哪怕仅仅是一只手,我也不想要让给任何人。

“你真是……”青鸟深深地叹了口气,“先不说这个了……要回去吗?我送你一程。”

之后,我坐上了她车的副驾驶席,向着临时住处移动。

没想到她居然还会开车,我坐在副驾驶席上有点坐立不安。一般来说像是这种“开车送你回家”的事情不都是男人的任务吗?我脑袋里有点这种挥之不去的大男子主义想法。但是自己既没有车子又不会开车,那样的话也说不出口就是了。

青鸟奇怪地问:“你怎么了?晕车了吗?”

“没事……”我顾左右而言他。

“是吗。”她也没有追问。是因为我之前对她说要追踪那只手吗,她看上去心事重重。

甚至,她还把车子开错地方了。说是要送我回去,却不自觉地把车子开进了其他小区里。

等我提醒了她,她这才醒了过来,“啊……对不起,开错地方了……”

接着,她却是犹豫了下,提出了一个出人预料的建议。

“来都来了,要不要进我家里坐坐?”她问。

第31章 青鸟的故事

一开始我拒绝了青鸟,但她跟我说我们晚饭还没吃,不如到她家里吃个晚饭,顺便讲讲她成为术士的经过。我心想便去听她讲讲成为术士的经过,顺便吃个晚饭。

中间还有点小插曲,她家里实在太乱了,临到门口她才猛地想起这事儿,要把我拦在门外,自己先进去收拾收拾。不过到头来还是我跟着她一起进去,帮她把家里收拾了。

顺带一提,她家的冰箱里也没什么像样的食材,除去很多啤酒,就是半成品料理和速冻食品。当我打开冰箱的时候听到了身后她发出来的尴尬笑声,都不知道她是怎么说出口要招待我吃晚饭的。不过看着这些半成品料理和速冻食品,我倒是有点料理的灵感了,打算就拿着这些东西和厨房里的调味品做点什么混搭菜。

“你居然还会做菜?”她吃惊。

以前我为了讨父母欢心,有认真研究过料理和家务。不是有过只要孩子做菜不太失败父母都会觉得好吃的说法吗?我当时以为这样行得通。后来与“它”在外面流浪的时候我也更加深入地研究过,目的是想要让“它”接受人类之外的食物,也一样失败了。倒是料理手艺积累了下来,虽说不过是家常水平,却也不至于出糗才是。

吃过之后,顺手帮她把碗筷洗了。尽管她连忙说着自己之后会洗,不过我怀疑她还是会犯懒,就索性好事做到底。等洗完,我擦擦手,回到客厅,等着她说之前约好的事。

“应该从哪里开始说起呢……”

她坐立不安地念着,接着终于做好心理准备,开始讲述自己成为术士的缘由。

事情要从青鸟母亲的家族开始说起。

青鸟母亲的家族,是个传承悠久的术士家族。但凡有传承的术士家族都必须面临一大问题,那就是如何保证子孙后代的觉察天赋不退化。为了解决这一问题,这个家族使用了各种各样的方法,其中存在着有违人道伦常的方法,甚至是在此基础上更加禁忌的方法。而青鸟的母亲尽管出生在这样的家族,却是个毫无觉察天赋的一般人。家族索性将其嫁给了某个如今在世俗社会颇具权势的企业家,那就是青鸟的父亲。

而作为两个一般人的后代,青鸟却在成长过程中慢慢地展现出了些许觉察天赋,家族也动了将其带走的心思。但由于她错过了接受术士教育的最好时期,如果她拒绝,家族也不会动粗。

她起初拒绝家族的理由很简单,基于某些理由,隐秘世界的诸多事情都是无法透露给世俗社会知晓的,一旦成为术士,势必与世俗社会的人们渐行渐远,就连与自己的家人也一样。而她还有着许多牵绊,纵使作为青春期少女无比向往法术的力量,也无法下定决心走入另外一个世界。

然而某件事使她的心境出现了变化,她喜欢的男生,为了找寻在山上走失的她而意外失踪了,反倒是她稀里糊涂被搜救队救了回去。

此事之后,每每忆及那晚,她便不由自主地想象自己就是失踪的男生,饥肠辘辘地彷徨在深夜的山林里。搜救队的呼唤和灯光从远处隐隐约约地传来,她声嘶力竭地喊叫和追赶,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拉近距离。最终声音和光都远去了,她被永远地遗弃在了那个孤独而又阴森的世界。

这种恐怖至极的想象宛如恶灵缠身般伴随她渡过了无数次辗转反侧的夜晚。

当这个男生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是被魔物洗脑的状态。家族里有人发现此事,便转告了她。

“你说的这个男生是……”

“就是你啊。”她轻轻地说,“那封情书,就是我亲手写的。”

“情书……是指当初那封其他人假借你的名义写给我的冒牌情书吗?”我惊愕地问,“原来那不是冒牌情书?”

“我没想到会被其他同学看到,也没想到你会撞见他们起哄,所以情急之下……我当时也很难为情的啊,脑子里也像是烧开的浆糊一样,所以就对所有人说谎了……”说到这里,她纳闷地说,“倒是你……虽然说谎是我的不好啦,但你就没想过我真的喜欢你吗。”

“没有……”

也不是没有,甚至有那么一两秒钟想过情书会不会就是她写的,但是那种假设也未免过于自作多情了。网络上不总说人生三大错觉之一就是“她喜欢我”吗?那种假设也肯定是基于错觉,信了的都是傻瓜。况且,要是我真的自以为是地询问她,结果证明不是,那多难为情啊。光是想象那种情景,脑子里就害臊得要变成烧开的浆糊了。

她叹气,“后来我知道你被魔物洗脑,就想要把你救出来,但是我没有力量,所以……”

“所以你就进入了那个家族?”我问,“因为你认为我的失踪,是你的责任?”

她没头没脑地问:“你不恨我吗?”

“为什么?”

“如果我与另一个人在山上走失,最终另一个人得救,我却不能得救,我肯定也会愤愤不平。”她说,“——凭什么得救的就不能是自己呢?”

她说的有道理,但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当我在梦里知道得救的人是她的时候,在震惊之余,又在心里某处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