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吃书妖
不出所料地,店老板“再次”喊住了我,“你要登无名山?”
这句话,宛如一道电流,钻入了我的脊椎里。
“是的。”我一边说,一边转过身。
店老板从柜台下拿出了照片,向我递了过来,“我朋友的女儿,她在山上失踪了。如果你之后有见到,帮个忙好吗?”
“好的。”我说不出自己是害怕还是激动,先伸手从店老板手里拿了照片,再低头去看。
照片上的人,赫然是那个与前桌极度相似的,失踪幼女的外貌。
这就是证据了,我真的回到了过去的证据!
我这辈子就没有遇过如此破坏自己常识观念的事情。
等店老板像上次一样和我对完“台词”,我五味杂陈地走出小卖店,又三番五次地检查照片。
一个月前失踪的神秘幼女,五年前失踪的前桌,以及“上次”的我……
如果我没有遇到神秘的时间回溯现象,肯定也会像前两者一样被外界判断为意外失踪吧。那么,能否这么假设:幼女和前桌——两者当初就像“上次”的我一样,莫名其妙地偏离了正常的时间和空间,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身处于夜晚的山林里,最终遇到了那个可怕的黑影怪人,为其所杀害?
说到底,那个黑影怪人又是什么?虽然我直觉地判断那是人类,但那分明不是人吧?难不成那是某些乡野怪谈里描述的出没于森林的邪恶妖怪,我之所以会在山上迷路也是那家伙的所作所为?
一想到在人来人往的无名山景区竟有这种杀人不眨眼的邪物徘徊,我就无法坐视不理。
……
我曾经向往成为故事里的主角。
具体地说,我向往成为惩恶扬善的英雄角色,时常幻想自己在拥有力量之后应该如何如何。初中叛逆时我也对所谓邪恶美学产生过兴趣,还在网络上默默赞同过某些社会达尔文主义评论,但到头来我发现自己长不出铁石心肠。坐在键盘前自然是能够铁面无情挥斥方遒,而真正面对近在咫尺的泪水和哭声,要我面不改色着实强人所难。如果有超人的力量,我更加愿意用在使人欢笑的事情上。尽管那听上去既陈腐又无聊,不过我似乎就是适合做个既陈腐又无聊的人。
所以我无法对那黑影怪人坐视不理。但是,我又能够做到什么?首先必须承认,有一股神秘的力量逆转了我既定的命运,使我穿梭时间死而复生。不过,那又如何呢?我清楚这股力量的底细吗?知道发动的原理吗?我要拿什么保证自己第二次死了,又还能有第三次人生呢?
我既拿不出足够的莽勇,又没有合理的方法,所以我的选择只有一条了——报警。
这显然不是聪明人的办法。而遗憾的是,我也确实不是聪明人。但我必须至少尽到自己作为知情者的责任,因此,哪怕是被人当成神志不清的疯子也罢,我只能硬着头皮走进无名山派出所的接案室,描述那黑影怪人的残忍和强大。
我也有思考过,自己是否应该提供更加具有现实意义的形象,比如先在网络上找到某些在逃杀人犯的肖像,再声称自己在无名山上目击到了他(或他们),但这又构成对于执法者性命的漠视了。黑影怪人的速度和力量远超人类,从那眨眼间就能够穿过十几米距离的爆发力来看,他的起步速度往少里说也有秒速五十米,极限速度仍然未知,而足以提供这种速度的肌肉,天知道普通子弹能不能穿入。
果不其然,只听了我几句描述,眼前穿着蓝色制服的人就停止了记录。而在听完后,他说:“你是叫李多,对吧?今年十九岁,还在读大学啊。”
“是的。”
“报假警是扰乱公共秩序,是要拘留和罚款的。万一叫学校和父母知道这件事,不好办吧?”
“我说的都是实话。”
“好了好了,这次就放过你,你回家去吧。”他说,“况且,要是真有这种妖怪,你又是如何逃脱的?编故事好歹也要能自圆其说啊。”
我没有说出时间回溯,因为那会使自己的描述更加缺乏可信度,但我也有事先准备的其他借口。
对方没有等我继续说,直接就把我赶了出去。
“下不为例,否则就真的拘留你了。”这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但是我还不打算举白旗。因为就在接案室里竭力说服对方的时候,我又想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尽管这是我人生首次遇到超常事件,可对于世界和国家而言又如何呢?
我实在很难认为无名山上的事件,是全世界历史上首次超常事件,又正好被我这么个稀松平常的路人撞到了。相反,如果这是站在个人角度上极其罕见、站在国家角度上又见怪不怪的事件,被我正好撞到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不如说,我认为这种概率要更高一些。
假设国家存在处理这类超常事件的部门,我又在四处报警散播消息,是否能够吸引有关部门的注意力呢?
我想要继续尝试。至于能不能坚持到底,我自己也说不准。或许我只是被不知所谓的热血和使命感冲昏头脑了吧。一旦真的被拘留了,可能就会后悔自己的天真作为,从而清醒过来了。
眼下,我打算先返回距离无名山最近的柳城,在柳城继续报案看看。
正当我在车站里等待列车到站的时候,有人从后方按了按我的肩膀。
回头看去,那是个看上去有五十多岁的男人,头发斑白,脸上有着明显的皱纹,姿态却格外挺拔。最显眼的是他身上穿着执法者的蓝色制服。
难道是为我先前的报案而来?我的内心蠢蠢欲动。
“李多,是吧?我听说了你的事情。”老男人出示了自己的官方证件,并且以公事公办的态度说,“跟我来。”
他收起证件,转身就走。我立即跟了上去。
本以为他会带我回办公的地方,但他只是随便找了家饮料店的露天桌椅坐下,然后示意我坐到他的对面。
“你相信我报的案?”我坐下的同时提问,“你来自于专门处理这类事件的部门吗?”
“我还需要确认一些细节。”他有选择地回答,却似乎又默认了我后半段的推测。
难道真的存在那种部门?我心里的某处开始瘙痒了。“国家暗面部门”这种设定既有诸多现实原型,又在虚构故事里经久不衰,以至于成为了某种心照不宣的浪漫。我在初中时尤其热衷于这种设定,今天也很难说是根治了这种情结。
“你说那个像妖怪一样的人拿着一把斧头。”他一边拿出笔和本子,一边询问,“那把斧头是什么样子的?和他自身一样,是全身漆黑,像影子构成一样的吗?”
我止住心里的波澜,冷静回忆,一些细节从我的记忆中挖掘出来。
“不……不是单纯的黑色。至少和他身体的黑色不一样。”我尝试在脑海中重现那把斧头的外貌,这有点困难,当时的光线是那么暗,我又没有足够仔细地观察过斧头的具体细节,“也说不清楚具体是什么颜色,或许本来是银色,但慢慢氧化成了黑色,然后上面还有很多锈蚀的痕迹,就像是……在海里泡了很多年,最近才被打捞上来……”
“在海里泡了很多年?”他忽然停止记录,“为什么是海水,而不是湖水、河水?”
他的提问从里到外都是吹毛求疵之意,但我只能老实回答:“这就是个比喻,随口说的。说是湖水和河水也可以吧。”
“原来如此。”他点头,“你对他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我诚实地回答:“堕落到无法忍受。”
“他在袭击你之前,也没有当着你的面做过什么坏事吧,为什么你会有这种看法?”
他说得对,我的这种感觉很没有道理。如果是觉得那家伙外表恐怖,直接说是恐怖就好,又为何要说是堕落呢?我仔细摸索自己的真心,却只能给出这么一个说法:“我不知道。”
“最后一个问题,你是如何从他手里逃脱的?”他问。
“我逃跑的时候从高处跌落,正好下方都是树枝和灌木。我侥幸没有受伤,他也没有继续追上来。”我拿出了自己事先准备的借口。
不过,我真的有必要用借口吗?我忽然质疑自己。这个借口是为了避免降低供词可信度而捏造的,而眼前这个人似乎连黑影怪人的存在都能够接受,那么我说出时间回溯也不成问题吧?
但那可是时间回溯啊。黑影怪人无非是个单体的威胁,而时间回溯的重要性就大不一样了。随随便便地对着疑似国家暗面部门的人提供这种劲爆信息,怎么想都很成问题。
不,这些都是冠冕堂皇的借口……我必须对自己坦白,使我作出这种判断的源头,既不是为了供词的可信度、也不是为了自保,这一切都是我的贪婪——我想要独占时间回溯这个秘密。
只要能够独占时间回溯这一力量,我还有什么做不到的事情吗?要像过去幻想的一样,成为惩恶扬善的英雄也并非遥不可及。
明明时间回溯是否会再发生都还是没影儿的事情呢!
他直勾勾地凝视着我,好在我的表情管理能力还算合格,应该没有叫他看出来我的惭愧才是。数秒后,他看着我说:“他是这么说的,你怎么看?”
他这是在对我说话吗?不,他的视线应该是在看向我的身后。我想要回头去看,却发现有一双手先按在了我的肩膀上,花一样的香气从后面吹来。
“不会有错,那把斧头,就是‘塞壬之刃’。”女性的嗓音在后方响起,“我们终于追踪到‘魔人’了。”
第3章 青鸟
塞壬之刃,魔人……
我默默地咀嚼这两个词语。这两个独特的词语,是那把曾经劈碎我的巨斧,以及那个黑影怪人的称呼吗?
从后面将我按住的双手,很快就离开了我的肩膀。只见一人绕到了我和老男人的中间,是个外貌美丽的女子,黑色柔顺的中长发,发侧佩戴着青色的羽毛发饰,穿着白色的短袖T恤和蓝色的牛仔裤。她的脸看上去相当年轻,如果是在其他地方偶遇,我或许会以为她是和我一样还在念大学的女生吧,而且这种女生在学校里肯定不会缺少男人追求。
但她出现在这里,还如此自然地加入这场对话,说明她绝非常人。
老男人似乎捕捉到了我的疑问,以介绍式的口吻说:“国家一级猎魔人——‘青鸟’。”
“你好。”青鸟笑着伸手。
国家一级猎魔人?国家果然有专门处理超常事件的秘密部门!
而且听“猎魔人”这个称呼,似乎是负责在前线与“魔”战斗的专家。
但是,眼前这个女大学生一样的人,居然是猎魔人?而且还是“国家一级”?我将信将疑地和她握了握手。倒不是我看不起女人,只不过我终究也是视觉动物,实在很难将看上去就缺少肌肉的角色和“战斗力”这个词语连接到一起去。而要说谁比较切合“猎魔人”这个称呼,我觉得坐在边上的老男人就是了。虽然不是特别强壮,但姿态上有着军人的挺拔,眼神更是如同鹰隼般具有洞彻的威压。至于“看似柔弱的角色实则拥有强大力量”的反差情节,实在是过于虚构式浪漫,无法令我立刻信服。
莫非魔人的巨斧在劈碎我的同时,还将我的灵魂送去了与原本的世界似是而非的虚构故事世界?
我松开了青鸟的手,而老男人则站了起来,对青鸟说:“我要回去继续自己的工作了,接下来就由你接管此事,没问题吧?”
“没问题。”青鸟点头。
老男人转身离开了,只留下我和青鸟面对面。气氛变得不像是超常事件的报案人和公职人员的对谈,而是两个大学生的户外午后闲聊。这令我有点拿捏不住自己的对话态度。
“你是猎魔人,那么他是?”
“他是我的部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青鸟好像有点心虚,偷偷地瞄了一眼那道远去的背影。
该不会其实是她的爸爸吧?我以前听说过,有些很有才干的人与自己的父母在同一公司做事,万一不小心太有才干,成了父母的上级,以后就会变得如何尴尬云云。
“猎魔人部门有很多基层成员会同时在公安部门任职,一旦甄别到疑似是隐秘事件的报案,就要传达给像我这样负责现场活动的猎魔人。那就是他的工作。”青鸟解释道,又自顾自地笑了,“而且,你也觉得我看着不像是个有战斗力的公职人员吧?所以这种场合就要请他为我做介绍了。正好我在这附近调查无名山的神秘失踪案件,他一传达,我就立刻赶了过来。”
我的注意力立刻转移过去,“神秘失踪案件?是一个月前的幼女失踪事件吗?”
“你知道啊?对了,别什么都不买就干坐着,店员都在往我们这边瞧了。你要喝什么?”
她的态度就像是面对朋友一样,缺乏我预想中的严肃性,但我也只好配合,“绿豆汤。”
她去点了单,然后回到我对面的座位上。我试探道:“那起失踪案件果然有鬼吗?”
“为何这么说?”她反问。
“我的前桌……我有个同学,她在五年前也失踪了。一个月前失踪的幼女和她长得很像,所以我一直都很在意。”我一边解释,一边思考,“她们……会不会是姐妹?”
有些奇闻异事说穿了相当无聊。当初我在震惊之下,为前桌和幼女的相似性蒙上了神秘的面纱,但会不会结果根本毫无神秘呢?因为她们是姐妹,所以长得很像,这就相当合理了。
“你说的失踪的同学,是指阮文竹吧,她们确实长得非常像。但很遗憾,阮文竹没有兄弟姐妹,她的父母也没有婚外情,那幼女与她之间更无丝毫亲戚关系,这些都很容易查清。况且,如果姐姐五年前在无名山上失踪,她的父母还会再带自己仅剩的女儿去那种地方踏青野餐吗?”
“那么,她们的失踪是否与黑影……与你们所说的‘魔人’有关系?”我问,“比如说,是魔人在无名山上杀死了她们,所以她们才会音信杳然。”
“要告诉你倒也无妨,但是能不能先回答我的一些问题呢。”她笑着提出意见。就如她所说,我是报案人,就该是我提供线索,但从刚才开始就尽是我在提问,这不合规矩。
或许我是被这种同龄人对话式的氛围迷惑住了吧。我只好先收敛了自己的好奇心。
之后,青鸟开始提问,内容都是我在何时何地遇到魔人、魔人是否向我说话、能否感觉到魔人行动时的理性等问题,她眼里的魔人似乎是个丧失了理智和清醒的狂人。而我在回答她时也比较吃力,因为“这次”我其实并未遭遇魔人,所以我的话语都是编造。有时我会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某些回答自相冲突,但她不知道是没有注意到、还是故意不去追究,只是面不改色地继续提问。
“为什么你会认为魔人是人类?”这是她的最后一个问题,“看你对他的外貌描述,他显然是个怪物吧?”
“我也不是很清楚。”这次,我说的是实话,“只是看到的瞬间,就觉得那肯定是个人,而且肯定是个穷凶极恶之人。”
“原来如此……”她点头,话锋一转,“看来你的‘觉察力’比一般人要强啊。”
“觉察力?”这似乎是个不常用的词语,而且她的语气也非比寻常,我感觉有什么深意在里面。从字面上来看,这大概是指“洞察某些隐藏事物”的能力。再结合刚才的话题,魔人果然是人类吗?
“简单地说,你大概适合加入猎魔人部门。”她此刻说出来的短短一句话,宛如在我心湖中扔进了分量十足的石块。
她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但我发现她看着我的眼神和态度都出现了明显的差别。比如说,她开始主动谈及一些我关心的事情,“你应该很好奇魔人是何许人也吧。”
“是的。”我其实更想先问问“适合加入猎魔人部门”是什么意思,这句话不知道令我有多么浮想联翩。
“魔人是隐秘世界臭名昭著的猎奇连环杀人魔。他第一次出现,是在五年前,一七年四月的时候。”青鸟沉声道,“听说他向魔物许愿,得到了强大的力量;但是作为代价,他失去了自己为人的理性。时至今日,为他亲手所杀者已超过数百人,受害者遍布全国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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