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簇西语
我转身朝角马兽所在的方向走去,两步之后,又听她说:“西尔加亚东域的吊尸葬,可却割下脑袋,钉上十字...这种做法,是让有罪之人死后灵魂困于肉体,被乌鸦啃食殆尽,永远不能回归神明。”
“......”
我脚步一顿。
随后,加快向前走去。
............
夕阳渐落。
白皓城东三十公里,冰河北岸,冬风镇。
烧毁的木桩在皑皑雪地中余烟升腾,地面上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焦黑的坑,倒塌的塔楼一旁,有仍泛着金光的巨大银白圣枪倒插深土,周围散落着无数血淋淋的尸体残骸,像是被什么东西将人碾碎一样。
城镇里木屋残垣分布凌乱,小路旁到处横着战死的人,有骑士的,更多的则是山特尔军。昏黄的日光掩不尽血腥的弥漫,小镇的深处隐约间喊声沸滚,规模或大或小的厮杀时刻爆发在颓垣断壁之间,金光乍闪,兽声惨烈,英勇的战士们摆命拼刀,相互将怒气发泄到敌人身上,血光里,不断地有人冲撞在一起,然后相继倒下去。
轰——!!!
巨大的爆炸声自镇西响起,将最东头的屋檐都震得簌簌战栗,神迹刺目的耀芒几近盖过天光,那光芒中血雾骤起,陡升出数不清的残肢断臂。
某间肮脏破乱的小屋内,有猎人打扮的女人在为鬓角斑白的男人包扎伤口,男人的左胸膛似乎像被某种神迹击中过,留下差不多一指宽的可怖血洞,伤口并未流太多的血,然而周围却被烧焦了一大片。
他赤果着胸膛坐在椅子上,眼神尽管锐利,将腰板挺得笔直,可那苍白的脸色以及不断从额头淌下的汗珠、脸部抖动的肌肉,都说明男人正在咬牙忍受的,究竟是多么剧烈的一种痛苦。
那女人看在眼里,小心翼翼地为他缠上绷带,冷艳的脸上隐隐露出心疼之色。
“公爵大人,我们要拦不住了!”
蓦然间,有人从门外冲进小屋,满脸是血焦急喊道:“敌人的强大超乎想象,神迹一出我们完全就没有抵抗的余地,您还是快走吧!我会带着剩下的一千名猎狮军死守广场,为您争取尽可能多的时间...”
那人说着,目光决绝,对斯卡利杰公爵郑重行礼:“愿月光与您同在,我的大人!”
说完,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守在门口的猎人们,纷纷望着那逐渐远去的背影,面色肃穆,默默回礼。
房屋里随即沉默少顷。
“贝拉...”
待女人为斯卡利杰将伤口包扎完毕,公爵大人艰难穿上衣服,漆黑的假手指锋在椅背上敲了敲,他望着面前依旧没什么表情、即使是到了这个地步,脸上丝毫不见慌乱的女人,眼中悄然间闪过一丝欣赏与柔情。
“你说如果我们两人联起手,再与那修女战上一次,取胜的把握会有多大?”
公爵如此问道,实则心中是早已经清楚答案的,随即就见那名为贝拉的女猎人轻轻摇头:“你受伤了。”
言下之意,没受伤的时候已经输了一次,这时候更没可能会赢。
“他们是拖不住的。”
只听贝拉又说:“一千人也好,两千人也罢,没有用,她很快就会找到这里。”
“是啊。”公爵笑着感叹,也不知为何,眉宇间透着些许轻松,“我们走不掉了,只能和那个修女正面再战一场,由我们来拖住她,至少,还能让尽可能多的兄弟们,活下去吧...”
“不。”
然而贝拉却再次摇头:“我留下,拦住她,你能走。”
第一百七十章 不能再迟到的战场(上)
“我留下,拦住她,你能走。”
轻描淡写的话从女猎人口中说出,她转身走向了屋中的角落,拿起挂在木架上的三角帽,将满头灰发撩起扎好,帽子轻轻扣在脑袋上。
这个过程中,斯卡利杰公爵一直看着对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眼中笑意愈发渐浓。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片晌,他如此叹息道。
轰——
屋外,沉闷而剧烈爆炸再次响起,声音比起上次,已经变得更为接近,听上去是从镇中心的广场传来,可怕的动静直震得房屋内灰尘尽落,而门外猎人们的喊声也变得焦灼,男人听着那些纷乱的声音,他心中很清楚,若要离开,这便是最后的机会了。
“所以其实你觉得,我真能做到就这么丢下你,然后独自逃走?”
他望着女人平静的脸,出声反问,脸上的笑意逐渐收敛起来。
而女人此时也重新站回到男人面前。
她稍稍仰起头来,同样望着他的脸。
四目相对。
忽然间,名为贝拉的女人伸出一只手来,缓缓抚摸向斯卡利杰那刚毅的面庞,将冰凉的掌心贴紧他温热的侧脸。
“听话,好么。”
她这样说着,语气中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然而听上去却并不显得冷峻,那双总是不会流露出内心过多真实情感的眼睛,这一刻望着她的公爵大人,眼眸轻轻颤动着,竟是那般醉人的深情。
“你心里明白的,山特尔堡可以没有我...不能没有你。”
“贝拉——”
“斯卡利杰大人。”
男人想要说些什么,蓦然间,就见贝拉轻轻唤着他的名字,踮起脚尖献上一吻,柔软的唇瓣一触即分,将他所有要说的话全部堵了回去。
“还记得吗,你从雪匪手中救下我的那一年。”
女猎人轻轻揽住公爵的腰,慢慢的,将侧脸贴在了他结实的胸膛,因为怕弄疼伤口,动作前所未有的温柔——温柔到有些不符她的性子。
“你带着奄奄一息的我回了山特尔堡,那是我生平第一次住上这么好的城堡。你在城堡里教我使用刀叉,教我练习剑法,你告诉我说,从今往后永远都不会再挨饿,也不会再有人将我关进囚笼,随随便便的侮辱我欺负我...斯卡利杰大人,从那一年起,我的命就已经是你的了。”
贝拉听得到男人坚韧有力的心跳。
这么多年了,她还是喜欢听到他的心跳声。
“我所有的一切,都是要奉献给你的,也从不奢求什么,你就是我存在的全部意义。我是你的猎人,永远都是。”
她顿了顿。
“而假如有一天,猎人已经弱小没用到需要主人去保护,那么她也就彻彻底底,失去自己存在的意义了。”
贝拉说着,又逐渐放开了揽着公爵的手,重新望向他的眼睛,目光已然变得无比坚定:“所以离开吧,请给我这个机会。”
“现在,该是我将这条命,还给你的时候了。”
“贝拉,你...”
“你受了很重的伤,所以别逼我用强的。”
轰隆——!!!
猛烈的爆炸再次传来,听上去距离小屋已然又近了些,上方的一小截屋梁随之轰然塌陷,掉下来的木桩差点就砸到屋里那对视的两人。
而隐隐约约,他们已经能听到战士们在远处厮杀呐喊的声音。
贝拉望着斯卡利杰公爵,嘴角微微翘起——她似乎是想笑的,然而那表情与笑或许大相径庭。
下一刻,她抄起斜倚在木桌旁的诡兵器,转身离去。
快步走出小屋后,风夹着灰烬吹拂而至,贝拉那脑后束起的灰发俊逸扬起,她转头望向小镇的中心,那边金光闪动、火烟腾跃,血腥与杀气漫漫扑鼻,贝拉望着那场景,脚步微顿,悄然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她等了等...
并没有听到从身后追出来的脚步声。
“呼——”
于是她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
与此同时,守在门口的猎人们呐喊声说话声嘎然而止,无数双眼睛几乎都倏然沉默着、齐刷刷地向她望去。
“...猎狮听令。”
两秒钟后,贝拉自口中发出命令:“一队在场都有,护送受伤的公爵大人安全离镇,与东路猎鹰军尽快汇合,就赌上你们所有人的命...其他人都跟我走,我们再去会会那些杂碎教徒。”
她稍作停顿,眼眸里杀意弥漫着,舔了舔还残留着男人些许温度的唇瓣,声音嗜血,冷漠如冰:“你们要想尽办法,都给我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只要还有口气在,只要还挥得动手里的兵刃刀剑,就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出现在你们面前的敌人,直到他们死绝。”
............
轰隆隆隆隆——!
巨大的圣枪自远处高空轰然坠落,无数的房屋顷刻间被震地四分五裂,纸一样炸成石瓦碎片,飞上高空,与它们一起的,还有许许多多猎人们残破洒血的躯干断肢。
汹涌的尘烟像沙暴般涌向四面八方,转眼吞没了十数股正在混乱交战的身影,圣光呼啸,齿轮链条寒锋闪烁,此起彼伏的嘶吼声里,有人不断地倒下去了...
利器锐枪剖开胸膛,刺穿心脏,甲胄被重物击打得“哐哐”作响,滚热的鲜血洒在冰冷的雪地上,裹斗篷的,穿金甲的,一个个染血狰狞的恶脸在尘雾里四处游荡,眼里除了敌人和同伴,什么也没有了。
乱战打到这一刻,什么组织布防,战术指挥,基本上全都失了作用,猎狮军的领队们差不多已被那不知会从哪飞来的圣枪砸死殆尽,那些教会骑士甚至都不管这里的平民有没有还未撤离掉的,空降而来的毁灭性打击,从一开始就让整个守镇军乱成一团,外布的防线几乎是摧枯拉朽式的全面溃败,紧接着便是满镇不分首尾的厮杀混战。
教会的先锋军从镇东打到镇中心,基本上没用到太多的时间,分散在城镇各处的猎人们收不到命令,几乎就只剩下各自为战,集结的号角几经吹响,都不能再召集到更多的人,回来守卫镇西这最后一道防线。
而敌军之中,那宛若恶魔般势不可挡的老修女,已然闻着血的气味,率领数百先锋骑士们杀了过来。
所幸的是...
他们暂时还没找到公爵大人。
“哐”地一声,名为西奥的老猎人挥舞着手中镰刀,已是杀得浑身浴血,巨大的怪力将挡在面前已经身负重伤的骑士长砸飞数米,倒在地上彻底失去生息,这把镰刀是他专程让工坊仿制教宗骑士希尔维嘉,也就是自家小姐的兵刃所造出的诡兵器,如今他已经用这兵器杀敌近百,刀刃满是豁口了。
而放眼望去,眼前残败的荒道、满目萧条的破屋之间,正有更多身裹金甲、自诩正义的教会骑士,源源不断涌来。
可身边属于自己一方的猎人,还能站着的,却是已经不算多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不能迟到的战场(中)
“呼,呼...”
西奥满眼血丝,脚步虚浮身体微微一晃,险些摔倒,右手剧烈颤抖着,感觉镰刀快要握不住了。
奋战至此,他其实早已杀得脱力,肺部像是破风箱一样呼呼喘着粗气,只凭着一股狠劲,抱着多杀几个再去死的念头撑到这一刻——因为他先前才和公爵大人保证过,说会带着剩下的一千名猎狮军,死守住广场为他拖延时间的。
可广场已经丢了...
他带着尽可能多的猎人,退到了这最后一道防线,也就是广场外西侧的一处大集市内,而集市再往西走,他们就要抓住公爵大人了。
所以,我不能再退...
我还可以再杀几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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