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升如挽歌
第五十五章 升得更高
“嗯，可是，现任伯爵是我祖父。”
夏若蒂想着是不是该给去一封信，以曾曾曾祖父的名义把祖父叫过来。
就是不知道，祖父会不会横跨整个帝国，从伦蒂尼跑到亚曼。
“你需要成为伯爵。”马默杜克重复一遍刚才说过的话，“谁继承了伯爵的头衔，我不在乎。艾博格并不因一个头衔而显耀，是艾博格荣耀了‘亚曼伯爵’这一头衔。”
夏若蒂隐隐猜到了一点儿什么，但她不敢确认，只好再问马默杜克：
“抱歉，我还是不明白，您能否说的再清楚一些？”
“你要在此生活一段时日，代表家族，获得亚曼的承认，它承认你为伯爵。”
头顶盘旋的几只鸟儿鸣叫清脆，夏若蒂小嘴微张，即使她有所准备，此时依然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久，她才艰难地咽一口唾沫，说：
“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好？”
擅自与土地立约，等同于自立为贵族，依据温泽法律，这一行为的罪名是“叛乱”。
不仅仅因为，它等于取代土地的原领主，也等同于向女王挑战。
哪一位贵族拥有哪一片领地，是女王亲自册封，不容违抗。
马默杜克叹一口气，说：
“孩子，脑子要多转几个弯。亚曼与艾博格家族的契约即将破裂，你是以家族继承者身份，前来修补契约、维护帝国权威的，而不是篡权。这样做，怎么会有问题？”
马默杜克说的话很有道理，夏若蒂认真想了一会儿，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他，她只能认为曾曾曾祖父说的没有错，
“我应该怎么做？”
“轮回仍将继续，你需要做的，就是通过考验，向亚曼证明你确实是一位合格的领主。而后，轮回便会终结，我们子民的灵魂会得到解放。”
海洋方向吹来的风里，也有海洋的味道。
马默杜克啃完了剩下的苹果，将果核远远抛下山崖，伸手又从树上摘下一个，啃起来。
夏若蒂这才想起，手里的苹果才啃了一口，她吃下一块，问：
“考验是什么？”
马默杜克笑一笑，说：
“谁知道呢？”
夏若蒂不放心，又问道：
“如果我没有通过呢？”
“我只能说，很遗憾。孩子，你的旅途不得不在此终止，这一轮回中死去的人不会复活，你也会一直困在这里，直至世界终结。”
“听起来很危险。”
马默杜克站起来，海洋与星空在远处交界，水里倒映的星空如此真实，就像两片星空相连，
“人生本就充满危险。孩子，你依然有机会拒绝，这不是你的错误，你不需要为此承担责任。正如我所说，你该有自己的生活，没必要为一个老家伙的夙愿牺牲。”
“错误？”
夏若蒂不解地问。
马默杜克的声音中没有多大情感变化，
“迷雾降临之前，我接到女皇命令，要求我与领地上的贵族家族立即前往伦蒂尼。这项命令没有任何解释，我们接受了，苹果树离开它扎根的土壤，我们违背了与亚曼的契约，一个错误就此诞生。”
夏若蒂忍不住说：
“可是您回来了。”
“是的，我回来了。但为时已晚，亚曼再没有任何一座城市愿意接纳我，愿意见我的只有亚曼耶尼，我生长的故乡。当我死后，连土地也不愿接纳我的尸骨。万幸，我们没有渡过海峡，海洋还承认我这个伯爵。”
提及自己的死亡，马默杜克没有一丝避讳，他说得风轻云淡，好像在谈论别人的死亡。
“您没有尝试通过考验吗？为什么要等我？”
“本来不应该存在考验的机会，艾博格家族与亚曼的契约如此深厚，超过帝国绝大多数贵族与他们的封地。一片土地极少与人类订下这样的契约，与大地相比，人类的寿命不过眨眼。它代表毫无保留的信任，一旦辜负，便没有第二次机会。
万幸，我们并未渡过海峡，科雷米尔偶尔也会做好事。我回来了，亚曼耶尼愿意再给艾博格一个机会，她在等你，直到现在。”
马默杜克的话说完了，也吃掉第二个苹果，他看着夏若蒂，等待答复。
夏若蒂起身，走到马默杜克身边，与他一同吹拂来自海洋的风。
这是亚曼的风，无论何时，总是温暖如春。
来此之前，夏若蒂从未在别处感受过这样的风，但是她并不感到陌生，血脉里传承的东西，早已无数次为她描述风的温度。
她想起凯海德家中先祖的画像，想起年轻的族人计划如何返回亚曼，想起祖父在伦蒂尼的不得志，想起她与“狼”战斗时、大地深处的回声与血里的音乐应和。
艾博格与亚曼血脉相连。
“你为我守卫这土，你的家族在土上生根，你就去往这土所在。”
夏若蒂最后想起的是一出戏剧，骑士的戒指印在土上，一项契约就此缔结。
何况，还有被困在轮回中的那些人呢，那是她的子民，她理应为这些人做点儿什么。
她低头，看着手里被咬了两口的苹果，说：
“我会接受这项任务。家族的过失，应该由我这个继承者来弥补。何况，这里还有我们的子民。”
马默杜克重新审视自己的继承者，他见她低着头，脸上还有几分稚气，发色不是家族常见的黑——白两色，连乐曲都比他更为优雅。
但她确实姓艾博格，血管里流的是牧羊女的血，马默杜克能想象她长大后的模样，她的回答也是艾博格式的回答。
“特别好。”
他说。
如变戏法般，马默杜克手里忽然出现一柄巨剑，他将它交给夏若蒂，
“你的剑断了，用这把。”
夏若蒂接过这柄剑，它并非为夏若蒂量身打造，立起来比她高出半个身子，但就在夏若蒂握住它的瞬间，巨剑改变模样，长度缩短为与夏若蒂身高一致。
不等夏若蒂开口询问，马默杜克又交给她一只金色桂冠。
群鸟的声音大了。
“这桂冠，便是下一个考验。”
马默杜克没有再解释，他得到了回答，知道夏若蒂一定会做到。
他向着悬崖走去，天光越来越强，鸟叫声越来越响亮，成千上万的鸟在他们头顶歌唱。
“等等！”
夏若蒂向马默杜克跑去，想阻止他再往前走，无数只鸟围住山崖，天光亮的刺眼，夏若蒂不得不停住，遮住眼睛。
透过指缝，她看见每一只鸟儿的翅膀上都流淌着明媚的光，翅膀的缝隙间露出天空，鸟群的翅膀间出现一条通道，向上延伸，通往星空缺漏处，辉煌绚烂的天光所在。
马默杜克的声音从极远的高处传来，
“你与你姐妹不同，我很高兴家族的血没有变质。莫要哀伤，我已结束凡间的旅程，获准前往水草丰美之地，侍奉无上至尊。若见到我的母亲，别忘代我问好。”
第五十六章 敲门声
无尽辉光中，鸟翼交叠，留出一条向上延伸的小径。
小径尽头，便是长夜的缺口，散发无尽辉光之处。
光刺得夏若蒂眼泪直流，她从指缝中看见一道模糊人影攀升而上，直至升得比黑夜更高。
鸟鸣声远去，一同远去的还有海浪声，苹果清香包围了她。
夏若蒂又出现在马默杜克的骷髅杀死“狼”的地方，“巨兽”的尸体还在那里，不管是外壳还是骷髅般的本体。
它的身体上还在分泌粘稠的血，如果那黑紫色液体真是血的话。
夏若蒂与她的曾曾曾祖父交谈了许久，时间却为他们停留，在她回来之前，这片土地的时间不曾流动。
如果不是手里的桂冠还有巨剑，夏若蒂会以为，刚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场梦。
马默杜克的骷髅不见了，夏若蒂知道他已得到解脱，亚曼不会再拒绝他，正如亚曼不再拒绝艾博格家族的血。
星期三的蓝月只在山巅留下一点儿余辉，天穹正中隐约可见蚀日的空洞。
现在只是周三而已，想要再见到卡洛琳，还有塔尼尼、德琳和娜塔霞，还要再等四天。
夏若蒂望向亚曼耶尼与荒野的交界，她不想回城里了，就算进城，她也无处可去。
德琳小姐的尸体还在她的家中，夏若蒂谨记不要随意进入他人房屋的告诫。
如果不小心撞上塔尼尼和娜塔霞的尸身，心情无疑会更糟糕，就算夏若蒂知道她们终会复活，就算夏若蒂已经见过无数死亡，看见尸体总不会让她好受。
无数尖顶攒成的教堂响起钟声，但时间不对，应该还没到整点。
夏若蒂望向钟楼，视线掠过守望者之塔。
就在那一瞬间，守望者之塔突然大放光芒，光线明亮又柔和，万物消泯于光中，夏若蒂却不觉得刺眼。
钟声响了不知几声，光明收敛，夏若蒂发现她出现在城门口，身后的荒野不是刚才身处之地，前方可以看见德琳小姐家的围栏。
天空没有月亮，没有蚀日，只有比往常更亮的群星。
今天是星期一。
面色苍白的塔尼尼在她身边，小女孩捂住心脏，倒退几步，急促地呼吸着，发现浸没她的恐惧已经消失，才长舒一口气。
卡洛琳神色如常，除非她想，不然即使是夏若蒂，也没办法从表面上辨别卡洛琳的心理活动。
塔尼尼忽然抱住夏若蒂的胳膊，额头紧紧贴着夏若蒂。
夏若蒂感受到小女孩心脏在疯狂跳动，摸摸她的脑袋，安慰道：
“好了好了，没事儿了，‘狼’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