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泽明洛
并非是两人之间的关系有所改善，塔露拉在怜悯自己。她所有的变化，都是因为同情心在作祟。
心脏被堵得慌，鼻尖酸涩，又欲哭无泪。
选择去救师父女儿的人是她自己，选择离家出走来密斯特里旅行的也是自己，变成这副样子都是源自于自己的选择，就好比玩galgame，玩家打出的结局都跟之前选择的选项息息相关。
“啪——”
手机从手掌中滑落，摔在铺了厚地毯的VIP厅地面，页面停留在跟零的聊天界面。透过落地窗的玻璃，可以清楚看到正前方巨大的全息显示屏。
两个身穿外骨骼型机甲的选手戴上各自的面甲，等待裁判的号令发动攻击。黑色机甲的持有者是塔露拉，另一个灰色机甲内的人是神秘的机械师Y。
环形的观众席上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声音，瞬间席卷了全场，把寒冷的气氛炒热，似乎现在不是下着雪的冬季，气温也不是零下十几二十度。
跟之前不同类型的机甲比赛，考验的不是机甲的驾驶这么简单，还有剑术。机械师Y拿刀的姿势很标准，目测是个剑道高手。
火神没什么心情看比赛，她现在只想到外面溜达一圈，思考今后的出路。
这附近的安保人员都在吃午饭，或是挨着落地窗的玻璃看比赛，说是会盯紧自己，保证不会乱跑，实际上是揶揄塔露拉参加比赛的说辞。
正好，她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比赛才刚开始没几分钟，VIP间里就只剩下塔露拉的手机和外套，火神跟她的拐杖都不知所踪。
……
“嚓嚓——嚓嚓——”
火神的脚一深一浅地踩在厚厚的积雪中。没有塔露拉的搀扶，行走比想象中更为艰难。身上的衣物难以抵御室外的寒气，刚刚的VIP包间连续不断供暖，还有不间断的热饮和食物提供，这里啥都没有，刀子一样的寒风阵阵，很快就把脸颊吹得红通通。
她把围巾拉高一些，继续朝着自己必须要去的地方，慢慢吞吞地挪动步子。
脚下是一片冰原，视野开阔，以前她跟师父她们就住在前面的村子里，偶尔有事情才进城，平时都在这附近，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村子还在，村民换了一批又一批，房屋也不再是老式的圆木屋，远远看去，大部分换上了铁皮屋和水泥砖瓦搭建的房子，有了些现代都市的气息。
这次的目的也不是去拜访村民，只为见一个人。她长眠于这片土地之下，虽然这里不是她的故乡，留存的记忆却是不少，几乎每个角落都能寻到踪迹。
火神来到一个墓园前，这片区域被铁栅栏围起来，埋葬一群当年补充军队不足兵力，因为特殊原因牺牲的人。这里连个看守的人都没有了，铁栅栏已锈迹斑斑，轻轻一掰就会断裂，脆弱不堪。
附近本应该是荒草丛生的，现在看来还有人定期来修剪这边长得乱七八糟的灌木。很多人的墓碑上碑文都在经历风吹雨打的过程中被磨损，几乎看不清墓主人的名字和生平事迹什么的，稍微有些惨。
那些墓碑大部分都残缺不全，没几块是完整的。
她走到其中一块还崭新的墓碑前，用手拂去墓碑顶上的积雪。墓碑上用文字镌刻墓主人的名字——中泽真世。这个女人死的时候还没到三十岁，那张严厉的脸还没有从记忆中淡去，很庆幸留着一些照片，能够经常看看，抒发心中的念想。
师父比亲生父亲更像自己的家人，这一点毋庸置疑。
“我已经有好多年没来看你了……对不起。刚刚在路边的便利店买了你最喜欢的可乐，不过……在来的路上已经冻成冰块了，你就将就着点喝吧。”
火神从塑胶袋里拿出被冻得硬邦邦的可乐摆在墓碑前，墓碑前那一小片空地的雪给清理掉，直接坐在地上，跟不会说话的墓碑聊天。
看似是在自言自语，她坚信师父是能听得到的。有很多以前不敢讲的，只能偷偷跟师娘抱怨的内容，现在都可以敞开心扉，把想说的话都告诉本人。
比如……
“话说，我有件事想吐槽你很久了，你跟师娘造人的时候动静真的很大，每次都把我吵醒，我每次都得装睡，真的超难受的。”
基本上每次，她都得用枕头捂着耳朵，以防那些靡靡之音进入自己的耳朵里，扰乱理智。
“还有还有，你做的东西真的很难吃，虽然我知道你因为战争中受过伤，失去了味觉，可是……真的很难吃，每次吃你做的东西，吃完后都会找个地方吐，因为怕被你骂挑食，什么都不敢说……”
“还有……我真的很后悔……没能跟你多说些话……你去战场的那天还在为前一天的惩罚怄气……我训练不该偷懒的……对不起……”
声音从平静逐渐哽咽，脸颊滚烫，泪水滴落到雪的表面，被那片纯白色迅速吞没。
曾经讨厌甚至是畏惧的某个人，从自己的生命中永远离去的瞬间，并不会感觉到解脱。火神曾经对神明许愿，希望不要这个女人当自己的师父了，她太严厉，每次都逼着自己训练，就算下雨天也要。
而现在，她多希望，自己身边不是孤身一人。
整个墓园静得出奇，只能听到火神自己一个人的抽泣声，和用纸巾擦拭眼泪的窸窣声。因为这份坚强没办法继续伪装，又不想在别人面前放声哭泣，面子还是要的。
在这个女人面前哭泣。
虽然她说过无数次，“就算是女孩子，也不应该随意流泪。实在是想哭也没办法，我的肩膀可以借给你，但不是无偿的。哭一次，哭完之后就去跑十圈吧。”
于是……她就不会哭了。想到跑步后浑身脱力，肌肉酸痛的结果，还是不要借师父的肩膀比较划算。
“你果然很喜欢她呢，那个笨蛋可能到现在都不知道，塞丽娜【火神的真名】有多重视她，对吧？”
身后不远处响起第二个人的声音，对方踩着雪慢慢靠近，脚步轻盈。
“塞丽娜”这个称呼，已经许久没人用过了。被救之后，从塔露拉那里得到“火神”这个新的身份后，火神渐渐适应这个新的身份和它所匹配的环境，离“贵族小姐塞丽娜”越来越远，偶尔会忘记自己曾经叫那个名字。
假的名字叫得多了，就慢慢变得真起来。
“真是好久没人这么叫我了……师娘。我……对不起，上次对你说了谎，肯定很蹩脚吧？”
她转身，跟站在身后的利佳（师娘名字）对上眼。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十足。
分别到现在，第一次坦诚相对，居然是在冰雪覆盖的原野，在这片墓地，不得不说地点选得有点特殊。
“这也是没办法的嘛，你在躲着矢崎的追杀，又是那种遇到问题喜欢自己扛着，不爱连累别人的好孩子。不过，我还是很容易猜到你是塞丽娜的。”
利佳的笑容突然狡黠起来。
“你的料理是我帮忙订的，并不是塔露拉，我让厨师多放了些青椒洋葱。你小时候非常挑食，这两样东西是绝对不吃的，事后问了塔露拉，你果然是一口都没吃，所以能猜个大概。”
这种猜测方式有点玄乎，毕竟这两样重口味的食材不吃的人也很多，师娘应该算是……歪打正着？
“见到你自己一个人来祭拜你师父，身份就能百分之百确定了。”
两人的相遇看起来是注定的，并非是偶然。
“我现在这副鬼样子……哪有脸来跟你相认呢？没了身份，也没了曾经的一切，也没了健全的身体，师父想看到的绝不会是这样一个没用的徒弟。”
混得这么丢人，那女人要是还活着，绝对要把她摁在地上狂揍一顿，说一些过分的话刺激一波。
“不是的！塞丽娜你……救了我们的女儿，都是因为我……你的左手……”
细声细气的师娘陡然提高自己的音量，激烈反驳火神刚才的说辞。她抓着火神的肩膀，用有点夸张的语气再度强调。
“你永远都是我跟你师父最值得骄傲的孩子……不是什么废物，你非常勇敢，坚强，所以……我有样东西，无论如何也想交给你。”
这时候，火神才注意到师娘来的时候带着一样东西。那东西是师父视若珍宝的家传宝刀，从她祖父那一带就继承下来的，削铁如泥，跟着师父在战场上历经数十载，见证过好几场重大浮空城战役。
师父从不让她碰，师娘也不敢乱碰。
这么宝贵的东西，那个爱刀如命的女人的宝贝，居然要这么送给自己当伴手礼？
“我不能要……这么贵重的东西，应该留给你们的女儿，继承师父的意志，我又不是你们的女儿，所以不行。”
即使心里很想要，嘴上也要说不能。火神的确是非常喜欢那把刀，经常趁着师父不在家偷偷看它，只看不摸，每天都去看几眼满足一下，以免心痒难耐。
“我们的女儿可算了吧，这种舞刀弄枪的事情不是一个淑女应该做的，我才不想把她培养成你师父那种假小子，所以说它放在我这里已经没用了，就当做礼物送给你。”
那把刀包裹在一个装长刀专用的袋子里，保存得非常好，除了刀鞘和刀柄的位置有点陈旧，刀刃的位置光亮如新，银光闪烁，丝毫没因为岁月的流逝变得迟钝。
手里拿着恩师用过的武器，体内涌上略微中二的力量，似乎自己什么都可以做到似的。
自己的剑术并不差，不过是体能有些差，慢慢锻炼起来也不是不能打的那种。只要再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能做到的事情就比之前多一些。
“我……那我收下吧。”
刀拿在手里沉甸甸的，给了火神不少振作起来的勇气。
她跟师娘两人在墓园呆了一阵子，聊了很多最近发生的事情，还有她不在的几年间密斯特里大大小小的变化，谈话内容无所不包，两人无所不谈，
火神平时不喜欢说太多话，这次也终于打开了话匣子，说了个够。
话题最终还是来到了最严峻的地方。
“你要向矢崎复仇吗？”
师娘的表情少了几分轻松，秀气的眉头皱起，显然这件事不能轻松看待，谈论的时候心情也格外沉重。
这问题当然是明知故问。
“必须要。”
火神顿了顿，继续往下说，“我知道她是你跟师父的后辈，你们曾经的关系非常好，她杀了父亲和兄长，还有家族里其他的长辈，除了早就离开家族在外闯荡的人和我，其他人全都死了。还有未来……也在她手里，现在失去了全部的记忆。”
“对不起，我必须要让她为自己的恶行付出代价……”
她抓紧手里的刀，想到矢崎就恨得牙根发痒，恨不得将其大卸八块。她想结束这场梦魇，让自己彻底从仇恨的苦海里解脱。
“那你以后再也不能来找我了，在完成复仇之前，矢崎要把我当成重点盯梢对象，今天她跟部下都不在，我才有机会跟你碰面。”
师娘盯着远处一望无际的雪原，落日的余晖将皑皑白雪染成茜色，洒下一片柔和的光晕。
“你赶紧离开这里吧，越快越好，万一被那群人找到了，或者发现我跟你有接触，就什么都晚了。”
火神点头，嘴里却说不出话。
此次一别，又得等几个八年才能再见呢？又或者，自己的复仇之路不终结，就
再也见不到。
三百一十七 着急
“胜者，Y——”
塔露拉输了比赛。那位神秘机械师Y的剑技的确没得说，场上所有的选手没一个能打得过她。这个人精通多种流派的剑技，根本无从判断是哪一位剑术大家。
她想打落对方的面甲一窥真容，不曾想，Y根本没有给塔露拉任何机会，把她打得落花流水，没有反抗之力，陷入完全的被动状态。
和地下武斗场能使用源石技艺不同，塔露拉最擅长的还是源石技艺，所以落败。
三局两胜制度，她一局也没拿下，在第二局结尾被宣布挑战失败。
塔露拉心里很清楚，并不是自己技术和水平太弱，而是对手太强，基本不给人一丝反抗的余地。
“啊……输了。”
心里稍微有点难受，毕竟在永夜城她是未尝败绩，现在输给了一个来历不明的神秘机械师，总觉得有点挫败。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突然感觉自己可能是太飘了，需要回永夜城多训练一阵子，到外面的世界多打打比赛，洗刷这次败绩带来的失落。
比赛的时间持续得有点长，塔露拉已经筋疲力尽，想起火神还在VIP休息室等着自己，可能已经无聊到睡着了也说不定。
她推开VIP间的门，“我回来了，抱歉，比赛的时间有点长，你肯定烦了吧？”
房间内无人回应，外套静悄悄地搭在椅背，地毯上躺着塔露拉的智能手机，页面停留在她跟零聊天的界面，零发了几条新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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